第十六章 我即众军

任何痛苦和喜悦，都不会比时间更长久。

黎明时分，迷蒙的灰白色云雾被初生的阳光染上一层金色，一道道明亮，但不蕴含丝毫温度的光芒从云层的缝隙中刺下，但却被一片遮掩着大地的黑暗所吞没。

在这迅速前进的黑暗之中，能听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能听见铠甲之间摩擦碰撞的铿锵声，但却听不到半点人交流的声音。

格兰蒂亚大陆，西南荒原，迎来了一群沉默的造访者。

时空被扭曲的波动在它们的身后缓缓消去，这些黑暗的存在带着并不属于这片大地的死寂气息，从遥远的北方沙尘高原传送而来。

哐当。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阳光逐渐变得明亮，它穿破了灰白色的云雾，照耀在这片大地之上，荒原中零散的亡影顿时便开始消散，而原本笼罩在大地之上的黑暗也逐渐消融，露出了其之后的存在。

一支如同机器一般整齐划一，精锐到极点重甲部队。

旗帜飘扬，黑色的金属全身铠披挂在这只大军的每一个士兵身上，它们腰间佩戴的连枷，重弩，十字长剑以及背部背着的投枪全数做功精良，泛着嗜血的冷光。

但最令人惊讶的便是，这一群没有半点活人气息的存在，居然没有因为阳光的降临而消散，它们头顶有着一圈黯淡的黑色圆环庇护，其中蕴含着异于寻常亡影的力量，令阳光无法伤害到它们。

而在这只部队的最前方，一位身着狰狞龙首重甲，背负一把斩龙巨剑的战士带领着这只部队跨越传送门，行进在西南荒原的土地之上。

任何痛苦和喜悦，都不会比死亡更沉重。

大统领阿尔曼深刻的理解这一点。

作为自长眠中复苏的亡者，曾经统领过无穷大军的将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时间和死亡是如此沉重，足以将一切精神压垮，让一切荣耀失色。

五百五十三年前，乌兰帝国与格鲁帝国的前身，中央帝国将军阿尔曼·费尔南德率大军讨伐盘踞于海外龙岛的巨龙，因为这超乎预料的突袭，一开始便有数以百计的巨龙死亡，而接下来在阿尔曼的指挥下，大军层层压迫巨龙的活动和生存空间，直到这位强大的将军亲手手刃了那一代的龙族族长，将这一支古老而荣耀的强大种族几乎彻底灭绝，只剩下几支龙血后裔流传于世间。

五百五十三年后，复苏的屠龙将军带着他重生的军队，行走在这片大地之上，他们的荣耀已经无人所知，他们的功勋变成了历史书中轻描淡写的一笔，正如同当年被屠杀，如今被遗忘的龙族那样，一切在时间的清扫下，渐渐的都归于尘土，归于沉寂。

而如今，这只曾经满载着荣耀的亡者之军，正以坚定的步伐，朝着荒原进发。

他们的目标，便是清扫其中的一切生命。

自从亡影席卷整个大陆以来，格兰蒂亚世界的一切势力都在这无止境的侵扰下崩溃，绝大部分城市都迅速的被攻破，抑或是自灭，只剩下逃到深山老林中的幸存者残留，整个大陆上的生命减少了百分之九十，十室九空不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而是事实。

但即便是这些幸存者，最近也在被逐渐活跃起来的亡灵大军一一剿灭。

而作为这一切的缔造者，大统领阿尔曼的心中没有丝毫惭愧，也没有丝毫的迟疑，因为这一切是来自‘那个人’的命令，而‘那个人’所说，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全都是正义。

即便是战争，屠杀以及毁灭世界，皆是如此。

但突然，大军的步伐停止了。

步伐声在一瞬之间消失，只剩下风的呼啸在大气中传递，黎明的阳光彻底穿破了云雾，让这个世界被光明所覆盖，被温暖所充斥。

戴着龙首头盔的将军放下示意大军止步的手，他抬起头，看向眼前一望无际的荒原。

能够注意到，他头盔V型缝隙之后的两团红色的火焰突然收缩成光点，而放在腰间剑柄上的手掌也忍不住握紧。

阿尔曼看见了一个人。

荒原之上，草木枯干，大地因大旱裂出了无数蛛网一般的缝隙，而一位黑发赤眼，浑身释放着难以言喻威压的战士，就这样站立在这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平原之上，似乎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他身着黑色的轻甲，一人高的银色巨剑被其右手柱在地上，庞大的战斧被其扛在肩头，脸上是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表情。

如同太阳一般的威严辐射着周围数十里的地域，这力量令天上的黎明也为之失色，使得他成为了这世间最大的热源，炙烤着周围的万物，枯干草木不过是附带，唯有周围的这些亡灵，才是重中之重。

阿尔曼站在自己大军的身前，他头顶的黑色圆环缓缓转动，阻挡着对方周身辐射而出的纯净生命能，他顿时知晓，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一位和他们现在的残破之躯等同，属于这个日益衰败的世界，最顶峰的力量。

“你就是那位异界之人吗。”

龙铠将军的声音通过魔能共振，传递到了数公里之外，他用一种平淡到仿佛没有感情的语气说道：“整个大陆残存的天境强者，我们这里都有一份名单，尤其是天境巅峰，接近突破的强者更是被重点关注——而你不在其中。”

战士并没有回答他的话，乔修亚似乎没什么想要交流的意思，他只是逐渐握紧了剑与斧的柄部，磅礴的能量在体内流动。

但阿尔曼却并不以为意，他似乎别有想法，就这样自顾自地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

“但不管怎么样，你最好还是立刻返回，不要插足我们与生者之间的争斗。”

“那并非是你们这些异界之人能够涉足的事情。”

这话中，蕴含着浓浓的告诫，却没有丝毫敌意，这种态度令乔修亚也为之一愣，但是他随后便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嘲笑对方实在是想得太多了。

我只是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战士缓缓将手中的巨剑和巨斧抬起，然后在手中汇聚成了一根古朴的猎龙剑枪，手握剑枪长柄，他摆出了战斗的姿态，邀请着对方一战，他的目光中有火焰燃烧，仿佛正在诉说着一个真理。

——只有胜者才有说话的资格。

话毕，不停朝着周围溢散的生命能辐射，便开始急速收缩，朝着乔修亚的体内涌去，知晓对方是不亚于赫尔拉斯，甚至有可能还犹有过之的存在，战士绝对不会有半点粗心大意，也绝不会留有半点余力。

“想要战斗？”

而另一头，明白战士想法的阿尔曼则是摇着头，冷笑着道：“可悲者，你压根不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

下一刻，将军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十指紧握，竖在身前。

一声巨响，从他身上传来，随着这仿若雷鸣的轰鸣，无尽烟雾黑气从这龙铠将军的铠甲缝隙中喷涌而出，在他与他的大军头顶汇聚成了一个由无尽符文与图腾构筑而成的巨型黑色圆环，这圆环将所有亡影都链接在了一起，仿佛让他们融为一体。

“我乃封号圣域，中央帝国屠龙将军阿尔曼·费尔南德，亡影第四统领。”

流云在这力量的操控下变动，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在汇聚这片天地间所有的能量，而阿尔曼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从一开始只是平声说出，到后来便是如同万千巨龙同时怒吼，声波形成的狂风在荒原的上空激荡，令阴云翻涌，天地失色，万物仿佛都不能违逆他的意志。

龙铠将军微微抬头，目光凝聚在乔修亚的身上，酷烈的杀意顿时爆发。

“你将要面对的，是万军的制裁！”

铿锵！所有站在阿尔曼身后的亡灵，在此时都拔出了自己的武器，它们猩红的双眼中，如血一般的光芒愈发浓烈，仿佛渴望着接下来的杀戮与血肉。

而无声无息之间，一位巨大无比，顶天立地的军神虚影仿佛从冥土的长眠中苏醒，从虚空之中显形，这军神虚影身上没有分毫血肉，只剩苍白的骨骼，但它身披龙鳞重甲，手握碎骨战锤与裂甲长剑，浑身上下释放着血腥无比的凶恶杀意，仿佛杀死了数百万人的怨念与诅咒凝聚在这军神虚影的铠甲上，让其表面泛起了仿佛黑色光芒那般的恶意涟漪。

五百五十三年前，屠龙将军凝聚众军之力，灭国屠龙战无不胜的禁忌之法【万军之主】，今日重见天日！

而他的对手，不过只有一人。

“我即众军，众军即我。”

“你要面对我，就要面对我的军势，你要杀我，便是要将我们斩尽杀绝。”

阿尔曼将自己长剑指向眼前沉默的战士，而亡灵军势之上，那足以比拟泰坦的军神虚影也同样伸出长剑，指向战士，凶厉酷烈的杀机仿佛要凝固世间万物，让一切生灵引颈受戮！

而战士，则是双目一亮。

他开口说出了，自两者接触以来的第一句话。

“听上去，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