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天翻地覆

两分钟后，乔修亚便已和诺查丹玛斯站在实验台前，近距离的观察那条被泡在营养液中奄奄一息的黑蛇。

这条黑蛇体长超过十七米，被盘旋放在维生罐内。对于魔物众多的迈克罗夫大陆而言，十七米长并非是多么庞大的体型，但和寻常意义上的魔兽巨蟒不一样，这黑蛇并没有鳞片，它的外皮看似嶙峋，实际却是一体，那些所谓的‘鳞片’放大来看，是无数细微的原始符文凸起。

除此之外，黑蛇有许多细节方面和真正的蛇有所不同，比如说那细碎如同鲨鱼的尖牙，内部骨骼的形状等等，与其说是蛇，倒不如说是原始的‘海生原界龙’，但这些关系不大，就无需一一点明。

“这手法，真粗糙。”

右手伸入营养液中，乔修亚将这条黑色巨蟒单手抓起，他摸了摸下巴，颇为疑惑道：“谁抓住它的？这么珍贵的样本，居然打成这样……濒死的生物体内能量流失，很多东西都看不出来。”

将黑蛇从头到尾细细的扫描一遍，乔修亚除却感受到了一丝之前他观察到的大地神力气息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没有魔力核心，没有超凡器官，除却大脑比较发达外，这仅仅是一条普通的异形巨蟒而已，表皮上的天生铭文具有吸光蓄能的作用——而这本身便是最大的异常——拥有神力寄宿的生物，即便是一丝，那也绝对和普通的凡物有着云泥之别，绝不可能只是这样普通的魔兽。

“这是你的那些徒弟，凛冬堡第一小队的那群人抓到的。”

诺查丹玛斯不咸不淡的回复道，在乔修亚回来前，他早就把这条黑蛇翻来覆去研究了许多遍，所以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插手：“他们发现了另外一条通向地下世界的道路，恰好遇到了这些黑蛇，按照他们的话说，这黑蛇是集群生活，有着操控土水两种元素的力量，领头的头蛇还有着类似石化魔眼的异能，算得上是比较棘手的白银级魔物。”

“除此之外，他们还说这种黑蛇味道不错，这条活着的黑蛇，本来是他们留给你，准备献给你这个师傅。”

“是吗？会用魔法，还有魔眼，这样的确不能留手……集群的白银魔物，也真亏他们能解决。”

闻言，乔修亚倒是微微一愣，他轻笑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黑色放回营养液：“战斗后居然还能想到我，真不错啊。”

这样一来，倒是能够解释一下异常：那一丝微弱的大地神力，正是这些黑蛇能够使用土与水两种魔法的原因，黑蛇死亡，神力溢散，这类似于权能赋予的超凡力量也就随之消散，所以便显得毫无异常。

但还是很奇怪……为什么这些生存在地底的黑蛇，会有一丝大地神力寄宿？它们并非是什么强大到异常的神兽，只是普通的魔物，有着原始原界龙的特点而已。

“那一丝大地神力，我认真观察过，似乎并不是天生的。”

这时，诺查丹玛斯说话了，他走到乔修亚身侧，俯视着被泡在淡黄色营养液中的黑蛇，老法师用疑惑的语气道：“乔修亚，你知道‘魔力侵染’理论吗？我觉得，这应该是类似的‘神力侵染’事件。”

“知道。”乔修亚点了点头，他理解老法师说的话，所以有些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它们并非是神力造物，只是恰好生活在一个神力源点旁边？”

“正是如此。”诺查丹玛斯微微点头。

魔力侵染理论，来自于法师们对黑森林的研究，他们发现，位于黑森林周围的普通森林，在一段时间后便会被黑森林溢散的魔力同化，这是最典型的侵染现象，就如同白水会被墨汁染色那样。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浅显的例子：比如说生活在平原上风属性的魔狼倘若迁往北地，那么便会逐渐变成冰属性的冰狼，这是因为当地元素密集度对魔兽造成的侵蚀转换。

再举一个极端点的例子：魔晶矿脉周边的生物，即便是老鼠都有可能变成拥有施法能力和智慧的‘月光鼠’，强大的超凡力量将会不由自主的‘侵染’或者说，‘污染’周围的生命，令它们拥有与自己相似的特质。

乔修亚对此知之甚深，因为古龙便是魔力侵染理论最好的例子，单单是存在，便能逐渐改变一个区域内所有事物的属性，柯洛诺斯世界的古龙甚至能够凭借自身的力量就能将世界再生，让整个世界的生命都变成它的血脉后裔。

魔力都已如此，更何况神力？只要有一个类似魔晶矿脉的稳定神力源头，那么别说是造就一批能够御使岩石水流的黑蛇了，孕育出一只泰坦都不是什么奇怪……

……

奇怪的……事情？

“泰坦？”“泰坦！”

不约而同，乔修亚与诺查丹玛斯同时说出了这个词汇，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齐齐沉声道：“倘若地底真的有大地母神的神力残留，那么绝不可能只有这些黑蛇！”

“最近‘那个’封印正因为大魔潮动荡，母神毕竟是它的直系子嗣……绝对不能大意！”

迈克罗夫世界的火焰重燃，对整个世界来说固然是一件喜事，但这也毫无疑问的加强了身为世界的意志的钢之蟒，此时的它比前世更为活跃，甚至有余力朝着外界传播自己的声音……换句话说，假如它只是用那些声音作为幌子，实际上是在底下孕育着什么计划，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而恰好，此时的乔修亚，听见了初号颇为紧张的传讯。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父与子，乔修亚和初号有着类似炎魔的钢之力渠道，可以无视时间距离，实时传播一切信息，而就在此时，钢元素正在龙人少女的打气下，决定对战士说出自己最近的烦恼。

“脑海中莫名出现的声音？”

单单是听见这句话，乔修亚便感觉一种莫名的危机和紧张，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在红杉城中，隐约听见的那些无法寻找到出处的杂音，说不定，初号和他遭遇了一样的事情……不，应该说，钢之蟒卡尔利斯，初号还有他自己，其实听见的都是一个声音！

只不过因为卡尔利斯是世界意志，而初号虽然不够强大，但却是纯粹的钢元素，所以听见的声音都比自己清晰。

“钢之蟒迈克罗夫……它究竟打算干什么？”

实验室中的黑蛇已经无关紧要，这种应该是上古时期就生活在地底，应该是如今绝大部分海生原界龙始祖的黑蛇除了口感不错外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乔修亚与诺查丹玛斯同时走出实验室，来到凛冬堡学院的外部，战士仰视头顶的天空，目光仿佛能够贯穿虚空。

朝着多元宇宙中的其他世界扩散信息，朝着世界内部不知究竟是什么条件的存在扩散信息，使用神力侵染生物转换……钢之蟒迈克罗夫，毫无疑问正在准备搞个大新闻，如果不是乔修亚身为钢之力的持有者，手下的初号和众多学生一个喜欢挖洞，一个运气好遇到了神力黑蛇，那么他现在或许还没办法反应过来这背后涌动的暗潮。

“必须考虑对策了。”

乔修亚如此自语道，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但是，战士并没有想到的是。

那个令钢之蟒卡尔利感到忧虑的声音，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只在临近的时空传播……它传的很远，很远，世界的哀嚎，诅咒和绝望的声音贯穿了虚空，深渊，直抵不可知的多元宇宙深处。

——第六深渊，泪谷要塞。

黑铁，白骨，黄沙以及黑曜石铸就的要塞中心，有一个被熔岩充满的大厅，燃烧着的赤金色王座立于翻滚的岩浆之间，两排竖立着一排排黑色的狰狞雕像。

一个没有任何实体，仿佛就是虚影一般，由熔岩热气组成的巨大魔影端坐在王座之上，它一手撑着侧脸，仿佛正在沉思。

但随后，伴随着它王座后一团空间微微波动，这巨大的虚影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挺直了身体。

“……你听见了？”

它低声喃喃道，仿佛在和什么存在交流，但是在这个熔岩之间内没有任何其他的生命，只能看见一片片空间涟漪泛起，而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这巨大的虚影缓缓的摇头，然后又点头：“他们已经觉醒……第六深渊应该暂避锋芒。”

“不过，倘若有机会的话……”

随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周围空间的涟漪逐渐平息，而巨大的魔影仍然坐在自己的王座上。它凝视着眼前翻腾的岩浆，似乎陷入了没有终结的思考。

“世界……”

一声叹息。

——血月深渊，血月。

猩红色的粘稠液体堆积成了漫无边际的海洋，伴随着一阵阵由内至外的波动，血色的海洋泛起波澜，仿佛充满了生机，而与此同时，纯净的白光从血色之月的最深处放出，对着周围破碎的大陆展现着自己最纯粹的光与热。

血月的最核心处，一个庞大的，仿佛星球内核一般的光团正在缓缓收缩，膨胀，正是因为它的动作，偌大的血月才会翻腾波涛，涌动巨浪，能够隐约看见，这光团中仿佛孕育着一个人形，这人形此时正如同婴孩一般蜷缩在光团中，似乎正在沉睡。

可突然，似乎是听见了什么声音，那人形微微一动，祂好像睁开了眼睛，疑惑的环视周围的情况……最后，祂转过头，看向虚空的一侧。

在那里，有圣洁的封印正在闪烁纯白色的光芒，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圣光之力即便是深渊的腐朽气息也无法渗透，可是，就是从那里，传来了令人形无法安眠的声音。

“咿——呀——”

巨大的光之人形迷糊的摇了摇头。

它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龙眠深渊，剧毒之海上。

借由三位传奇龙王之力塑造的空岛数量已达数千，每一位巨龙都能自己，或者和自己的伴侣拥有一座单独的小岛。在这个充满了毒气的世界，生活实在不易，但毕竟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但就在所有空岛的中心，三位龙王栖息的中央三岛处，突然有五色的神圣光芒降临，它分化为三段，同时进入了三位龙王的居所。

而短短数分钟后，便有巨大的声响传来，那光芒与龙王们似乎产生了冲突。

普通的五色龙感觉到无比的心悸，它们窝在自己的龙巢中闭口不言，不敢干涉那些伟大存在的冲突……一段时间过后，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怒哼，五色光芒重新汇聚，然后头也不回的朝着虚空前进，而三位龙王的空岛摇摇欲坠，似乎快要坠落，但没有任何一位龙王出面，它们的气息悠长，没有受伤，但却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一样，没有时间处理自己的居所。

“世界……”

有龙能听见，微不可言的叹息正在深渊的上空萦绕。

远方诸界，微不可察的声音扫荡群星，有人听见了，有人没有，有的想要回应，但是没有实力，有的有着实力，但却没有兴趣。

柯洛诺斯世界，雷霆古龙在高空盘旋，它俯视着在几位迈克罗夫世界观察法师的暗中引导下，正在快速发展，繁衍生息的龙人社会，巨大的龙瞳中闪动着满足的光芒，它隐约听见了有什么声音，但那一闪而逝的微弱声音，无法吸引到它。

即便是能听见，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它离开这个小小的世界，离开龙人。

更远方，那声音便彻底消逝，再也没有任何波动。

而就在这声音扩散的同时，迈克罗夫世界，乌拉尔山脉周边，北乌拉尔平原，傍晚。

两个男人站立在平原的高空之上，寒风呼啸，能令苍鹰也为之哀嚎的气流击打在两人的衣物上，令他们的衣角猎猎作响，夕阳的光辉逐渐暗淡，最后没入地平线。

“乔修亚，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其中一位看上去是法师的中年男人似乎正在劝解另一位黑发的男子，他眉头紧皱，目光深蕴忧虑，这位法师手持一本不起眼的黑封大书，有魔力的光萦绕在其周身。

“我当然知道，诺查丹玛斯。”

而被质问的那个男人，那个黑发的战士双手中空无一物。星光在他身后浮现，乔修亚俯视着身下的北乌拉尔平原，他看见风元素正在低空呼啸，看见南方湿热的空气被山脉阻拦，看见整个世界的魔力如同天上的云与降下的雨一般，在某种巨大力量的作用下循环交替，成就了北地特殊的环境和生态。

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独特的，即便是看似一样的平原和沼泽，它们空气中的魔力也绝不相同，其中生存的生物，植物也绝不相同——但自然的奇妙便在于此，世界改造着生命，而生命也改造着世界，在这巨大平原中遍布着无数生物的巢穴，它们的存在改变了自然的魔力走向，变成了适宜它们生存的巢穴，令北地成为了与其他寒冷地区相似，但本质完全不同的地域。

万物独一无二。

所以。

——这个世界，已经不再需要一个主宰万物的意志了。

背对星空，乔修亚用冷漠的赤色眼眸俯视大地，在数个小时前，他来到此处全力释放自己威压的那一刻起，整个北乌拉尔平原中的所有野生动物，魔兽乃至于潜伏于地底的原界龙都慌忙的从自己的巢穴中逃离，它们战栗着朝着草原的边界处跑去，然后在早就准备好的凛冬堡学员的压制和引导下，集体前往不远处临时的聚集地。

他知道，这片大地上已经没有任何动物，原本生机勃勃的草原已经成为了只剩下绿色的植被。

——是时候出手了。

高空之中，战士动了，原本如同雕塑一般，负手站立于云端之上的乔修亚伸出自己的右手，对准大地，在身侧诺查丹玛斯无可奈何的眼神中，他缓缓解除了自己对自己身体的束缚，甚至反过来，不断地加强这份力量。

顿时，原本平缓的天空开始变动，风不再顺着气压流动，云也不再跟随着风，北地的上空开始凭空出现了一道道海潮般，肉眼可见的扭曲气流旋涡，无数元素，空气，来自于云雾都开始以乔修亚为中心汇聚，压缩，最后化作了战士体表，那缓缓浮现的银色光辉的一部分。

钢的光辉闪烁。

天空上，这份扭曲正在急速的扩大，它从高空开始蔓延，紧接着接触到地面——而就在这一刻，伴随着低沉的隆隆声，北乌拉尔平原仿佛发生了一场大地震，地面崩碎开裂，岩石破碎隆起，无数沙尘和砾石在地面上急速震动着，最后仿佛失去了重力一般缓缓漂浮而起……草木飞舞，低矮的灌木拔出了根系，缓缓流淌的河流朝着天空飞起，仿佛瀑布，它在半空中溃散成无数或大或小的水球，然后于星光的照耀下倒映着银色的光芒。

“天啊……这是什么力量……”

“地壳翻开了——看啊，整个岩层都断裂了！”

“光……光扭曲了！”

地面之上，无数正在观看这一幕的冒险者和学员都发出了难以抑制的惊呼，他们看见泥土如同雨一般朝着天空下去，他们看见云层化作涡动的螺旋，吞噬一切来物，他们看见，泥土之下连贯的岩层在莫名力量下断裂，但断裂的部分并不停在原地，而是缓缓朝着高空，朝着乔修亚所在的位置靠近。

他们还看见了，明亮的星月之光在还未接触到他们的领主，他们的院长时，便已经出现了一丝淡淡扭曲，在乔修亚的身侧，光不再以直线行走，而是绕了一个微妙的弧度，于他的身后形成了一层怪异的光圈。

战士头一次在主物质世界施展全力，令整个天地震荡。

乔修亚周身萦绕着银白色的雾气，这是他第一次以人形全力驱动钢之力，他看着北乌拉尔平原的大地在自己的面前被一层层的剥开，就如同洋葱那样，厚实的土层以每秒数十米的速度疯狂消失，飞上天空，然后被自己的钢之力吞噬。

乔修亚吐出一口气，然后，他将伸出的右手挥下，顿时，伴随着极致的质量波动，整个平原都顺着那自上而下的一挥手而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泥土，岩石，河流都仿佛布丁一般被切开，大地在传奇的伟力下沉下，最后裂出一条深邃的幽谷。

古老的气息从幽谷的裂口扩散。

“这没有必要！”一侧，无法阻挡战士的诺查丹玛斯还是忍不住开口阻拦道：“我们可以深入地底——没有必要搞的这么大！”

“这很有必要。”

乔修亚并没有在意友人的抱怨，他的语气平静，但却无比坚定：“我们是居住在大地之上的生物，地底不是我们的主场，它有一万种方法阻碍我们的探查，正如同辛迪加那被屏蔽的精神扫描一样。”

说着，战士伸出双手，他做出了仿佛推开大门一般的动作，顿时，原本狭长的幽谷开始在崩坏中扩大，无数岩石和砂砾翻滚着朝着天空飞去，整个平原仿佛被一个巨人撕裂成两半，一条巨大的伤口位居中央。

但令人震惊的是，如此恐怖的地质变动却没有影响到周围的任何人，一切都仿佛发生在独立的空间，甚至就连不远处正在旁观的学院和冒险者都没有感受到任何震动。

高空中，无数岩石，云雾还有砂砾顺着旋涡的旋转而旋转，银色的钢之力云雾如同星云般，乔修亚位于涡动的正中央，他收回了双手，注视着自己的全力出手的成果。

那是一条深入地底深处，直通一个位于地底数千米处的庞大空腔的深邃裂谷，无数尘土砂砾从中升起，宛如烟柱。

“既然它们藏身于地底。”

战士用平静的语气，如此说道：“那我就让这里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