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终流冥河

浑浊的剧毒大海被破开，乔修亚如同一颗砸落的陨石，深入死海深渊最深处，但是除却蒸腾而起的高热蒸汽之外，预料之中，会席卷整个世界的超级海啸却并没有成型，足以影响世界物质分布的巨大质量并没有造成想象中的破坏。

此时的乔修亚以站姿落下，周身环绕着八种繁复交错的能量光纹，他此时左侧的后臂高高举起，能够看见，构成战士躯体的银色装甲融化，延伸，变形成一块块镶嵌着瑰丽符文的白色结晶石覆盖在他的手指关节，手臂还有手肘处。

而与此同时，几近肉眼可见的重力波束在乔修亚的这第三只手臂周围成型，它支配着死海深渊亿兆吨的海水，令它们不会因为自己的降落而掀起灭世大潮。

虽然说，死海深渊早就空无一物，哪怕是细菌都没有幸免，但不能肆无忌惮的破坏世界结构，是乔修亚给自己设定下的底线。

引力顺着银色的光雾划定的轨道前进，深邃的大海仿佛是惧怕在其面前分开，展露出了通向海底冥河的道路，而七神的神力光辉紧随其后，神纹轮转，照亮了黑暗的深海。

在乔修亚见过亚尔娜弥洛，得知有关于深渊涅槃之地的真相后，七神便在他前往其他世界镇压纷争时，主动找到了他。那时，七神主动表明自己的态度，祂们将会帮助乔修亚铲除深渊中的威胁，然后前往深渊涅槃之地，解决掉这次突如其来的灾祸。

“我们没有相关的记忆。”

智慧与选择之神在那时颇为感慨地说道：“但是我们知道那个地方，有着一个巨大的封印。”

守护与改变之神语气沉闷的点头接话：“是的，我们只知道，那个封印将会在数千年后——准确的说，是两千五百年后造福人类，但是我们却不知道，里面居然潜伏着如此恐怖的混沌，而且只要封印一出现错误，就会孕育出如此强大的邪神。”

光耀纪元的存在，将七神保留在庇护所中，他们创造，或者说，帮助了祂们，但是却并没有告诉这些神明真相。

七神在与乔修亚交流信息之时，难得的如同人类那般，抱怨了一会令祂们记忆不全的光耀纪元，然后便对他提出，一起前往深渊涅槃之地的要求。

“我们已经知晓那里的情况——混沌淤积，邪神正在被催化，如果不尽快净化，镇压那里的混沌力量，这个世界星河恐怕都无法幸免。”

说这话的，是法律与自由之神。他虽然以人类形象展现世间，但信徒大多都是精灵与矮人，只有个别的地方的人类会选择信仰这位神祇，那个时候，是他提出了可行的解决方案。

“没有衰弱邪神的现在，重生计划已经无法继续，想要趁着邪神完全孕育成型之前将它消除，只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破坏封印。”

封印，是镇压，但也是一种保护——根据七神所说，那笼罩整个深渊涅槃之地的巨型封印，本质上是将所有淤积的世界残骸还有混沌力量聚集在一起，人工催化邪神，又通过衰弱邪神将其净化为‘世界’的集成法阵，如今，衰弱邪神被乔修亚吞噬，没有了净化的步骤，重生计划的封印就变成了‘人工邪神制造机’。

只有破坏封印，将被人工汇聚的混沌力量打散，然后将其逐一净化，这才是唯一的办法。

而做这件事的，只能是乔修亚。

冥河，已经接近了，乔修亚能够看见，在海底地壳上缓缓流淌的那一条负能量之河——黑色如同墨水一般的浩荡长河静静的流淌，即便是上方的海洋早已掀起轩然大波，于它而言也没有半点干系，而想要用最快的速度抵达深渊涅槃之地，联通所有深渊的冥河便是唯一的选择。

混沌的侵蚀和秩序的力量是相互的，当秩序强大，它对混沌而言就是一剂猛毒，无论是什么邪神的力量，只要遇到能级比自己更强的秩序力量，那么无论是魔力，斗气，生命力还是钢之力，都能将其净化。反之同理，当混沌力量的能级大到一定级别，哪怕是神力也无法抵御其侵蚀。

单独一神的神力，或许能够应对封印外侧的危险，但是绝不可能对抗封印核心锚点的混沌侵蚀——但是神明之间，无法互相祝福，增幅神力，祂们互不兼容，只能通过祝福的方式，强化其他的强者。

但即便是传奇强者，想要承受复数神灵的祝福也非常艰难，就算是七神教皇伊格尔，想要同时发挥出七神的力量，也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在限定的时间内发挥一二。

唯独乔修亚。唯独他不同。

他虽然自称人类，但本质上，却拥有世界的位格——世界的胸怀，足以容纳数十位神明，亿万生灵在自己体内生存繁衍，区区七神的祝福，于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是唯一一个，或许可以抵挡封印核心处混沌侵蚀的存在。

乔修亚接触到了冥河，死海深渊的冥河异常辽阔，最宽阔之处足足有八十千米宽，而长度贯穿整个世界，倘若没有地表淹没世界的死海，冥河应该是在大气层之外也能清晰看见的奇异地貌。

没有任何犹豫，他直接深入其中，即便是压缩变小之后，仍然堪比万米高峰的钢铁巨人在瞬息没入深度根本不超过千米的冥河。

乔修亚看见，一片黑暗。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一切都是不反射任何光芒的负能量，明明乔修亚才刚刚没入冥河中没多久，却仿佛已经身处无尽的大洋底部，根本没有高低深浅的概念。而与此同时，堪比黑龙王冥海冲击的负能量侵蚀，也在第一时间开始洗刷乔修亚的躯体。

这是最深沉的负能量，即便是黑龙之王，冥海龙刻阿诺，它所掌握的力量，也不过是从冥河中学习而来，近乎一切物质都无法在这样的侵蚀中幸存，会被湮灭成灰，只剩下纯粹的钢之残骸留存，这种侵蚀力，即便是极意强者，也未必能够抵御。

因为这就是世界死亡之后，钢之蟒的尸骸与魂之轮回，凝聚而成的河流。

乔修亚并非是恶魔，也并非是任何深渊本土的生物，他没有可以豁免冥河侵蚀的天生体质——但也正因为如此，作为一个纯粹的外来者，他在开启钢之力视界后，能够清晰的感知到，这浩荡奔涌的冥河之中蕴藏着来自无数不同世界的钢之微粒。

深渊，是早已毁灭的世界，只是和那些被强者亦或是虚空舰队摧毁的世界不同，它们大概可以算是被判了死缓亦或是无期徒刑，深渊世界不断地自我分解，崩碎，但却不会像是虚空大漩涡周边那样，因为庇护所文明和邪神的战斗，摧毁了数以万千计算的世界，导致钢之微粒汇聚成风暴，形成大漩涡。

因为深渊之中，会出现冥河——这条静静奔流的河流，将会平稳的抽出世界中不断崩碎的钢之微粒，送向深渊最底层，那昔日的创世大漩涡中，作为新世界的原材料。

有冥河的世界，即便是已经死去，它的权柄和碎片也不会遗漏，溢散，变成大魔潮中催成觉醒的钢之微粒，只有那种瞬间被毁灭的世界，才会有这种悲哀的结局。

冥河就是多元宇宙自然的一部分，是毁灭之后的循环，它以最纯粹的负能量分解一切物质，将世界重归于无，然后令其重获新生。

虽然看上去并不深邃，也不宽敞，但是进入冥河之后，乔修亚感觉就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如果非要打比方，那就像是钢之蟒居住的世界内侧一样，冥河之中，是一个独立的，贯穿所有深渊的巨大河流世界，它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络，如同毛细血管一般分岔，汇流，最后凝聚成真正的主脉。

乔修亚能够感应到，在自己的身后，七神的神力点亮，祂们的光辉，是黑暗的冥河中为数不多能闪耀的光芒。

“冥河的结构，就是万界祭祀场的原型，它贯穿无数死去世界的模样，给予了诸神和圣贤灵感，进而创造出了联通无数秩序世界的万界祭祀场。”

正义与强权之神淡淡的信息流传来，乔修亚微微点头，他作为经常经历万界祭祀场传送的存在，他从一开始就感受到了冥河和万界祭祀场的部分相似性，只是万界祭祀场能够甄选坐标，直接传送，而冥河却要他们自己逆流而上，通向最深处。

顺着冥河中，无数被冲刷而出的钢之微粒，乔修亚与七神顺着冥河的流淌而下，动身前往深渊涅槃之地。

无光的负能量之河奔涌不休，银色的光辉在其中央闪耀，而随同而来的，是七个璀璨的光点，他们如同划破夜之寂静的飞星，带着搅动大海的气势在冥河中飞驰而过。

一瞬间，他们跨越了数十上百个世界，他们看见，数十上百条冥河的支流带着无尽的世界残骸汇入主脉，成为了这循环的一部分。

乔修亚的意志一扫而过，确定这些深渊世界的坐标，避免自己行动的方向出现差错，而就在此时，他却在这些冥河支流闪烁的源头，那些深渊世界中，看见了自己学生的脸。

第十五深渊，龙人少女莉莎正骑在辛迪加的背上，眺望世界的遥远彼方，而辛迪加本人，却是站在钢元素初号高高举起的掌心之中——当即便是初号，也是攀爬在一颗石质化的古树之上，三人穿过覆盖星球大地的灰色迷雾，注视着远方黯淡太阳日复一日衰弱的日出。

第三十三号深渊，矮人尼克正蹲坐在一张石板前，对砧板上的金属烂泥兽直皱眉头，他身旁摆放着不少厨具和调料，似乎是打算将眼前瑟瑟发抖，似乎还活着的烂泥兽烹了，但很明显，这操作难度有点过高，以旁边正在不断呕吐和给自己灌解毒药剂的猎人兄妹还有卡琳为例，他们恐怕已经试了不止一次，但却没有半次成功。

第五十七号深渊，一个正在被虚空流星雨袭击的世界，干燥而没有云气的半空中，一辆坚固的金属飞车正在飞速行驶，在半空中拉出长长的白色轨道——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不断从天而落的陨石火雨，原本寂静的世界彻底被爆炸和轰鸣充斥，而与轰鸣声同时传来的，还有车中不断传来，近乎内杠一般的怒骂。不过，无论是圣职者还是法师，炼金术师还是普瑞斯特，也都不过是说说而已，为了保证骑士能够正常的驾驶飞车，逃过危险，每个人都竭尽全力，避开，偏移陨石的撞击。

但奇怪的是，能够看见，在大陆的某一个地方，有着一个小小的临时驻扎点，这个驻扎点周围，并没有任何陨石撞击的痕迹，但能够看出飞车就是从这个驻扎点中飞驰离开，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非要离开这个安全的驻扎点，跑到外界迎接陨石雨的洗礼。

在短短的一瞬间，乔修亚看见了许多世界，许多人——绝大部分黄金，极意强者，都随着传奇的脚步，通过万界祭祀场前往其他世界，平复星河中的纷争，无数超凡强者离开自己的家乡，或是迫不得已，或是主动的前去救助其他的世界，但是仍有一部分人响应号召，前去周围的深渊，清扫其中的魔物，避免暴动的它们为空虚的后方带来危害。

他们第一次走出迈克罗夫，走向星河，就是为了拯救所有世界，不仅仅是乔修亚和七神，不仅仅是传奇强者，星坠纪元文明上下，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去应对这一次危机。

就在强者们前往最危险的源头之处时，那些或是强大，或是弱小的超凡者，甚至是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也为了自己和星河的命运而奋斗，各地的魔能工厂加班加点的锻造出最尖端的武器和防具，而原本内部的纷争更是被渐渐按下，因为在他们面前的，是更为严峻，名为生死存亡，文明兴衰的考验。

整个文明都被彻底动员起来，并非只有强者正在奋斗。

看见这一幕幕，乔修亚不禁露出了由衷的笑意……这正是他所期待，所想要看见的。

强者有责任，普通人也有责任，文明不是一个人的玩具，是千千万万人汇聚而成的怒潮。固然，这怒潮可能会毁灭自己，可能会在某日突然烟消云散，但是在此之前，无论是浪头还是潮水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滴水滴，都在同样向前奋进——天塌下来，固然有神明和传奇去支撑，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人就能托庇于其下，可以心安理得的休息。

因为他们是未来的梁柱。

乔修亚与七神飞速略过无数深渊，没有回首。

但就在众人经过深渊第一百六十二层，龙眠深渊之时。

乔修亚忽然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破冥河的界限，朝着自己等人不断地靠近。

那是光辉，五色的光辉，赤色，蓝色，绿色，黑色，白色，轮转的力量化作一体，五色的力量汇聚合一，既是纯白，也是纯黑，交替循环的神力，以及磅礴的威压迅速的向所有人显露了祂的身份——那是五色龙的神祇，五色龙神的力量。

是敌人？亦或是想要阻碍他们的行动？

就在这种念头冒出还没有多久的时候，乔修亚忽然看见，急速靠近的五色之光在距离他们极近的地方停下，没有任何杀意和威胁感的力量急速提升，然后在冥河之中汇聚成了一颗龙眼状的符文，朝着乔修亚的躯体急速飞来。

战士并没有避让，他伸出右手的前臂，接住了这龙眼状的神力符文——磅礴的力量汹涌澎湃，但却没有任何杀伤力，原本单单是吐息，就能摧毁一个世界的龙神神力，在此时却如同温暖的温泉水一般，在战士的护甲表层流淌，凝固，化作了一层薄薄的神力龙鳞装甲。

又是一个祝福。

此时，无论是乔修亚还是七神，都能隐约听见颇为虚弱的声音，从冥河的彼端传来。

“虽然……我们是敌人……”

“但是迈克罗夫……故乡……”

乔修亚和七神没有止步，他们仍在通过冥河，急速的穿过一个个深渊世界。

不惜暴露龙眠深渊的坐标，也要传递出一份力量，但即便是如此，五色龙神虚弱的声音，还是消逝在冥河纷乱的暗流之中，一个个世界毁灭后的负能量以及钢之微粒，令神力也被急速侵蚀，单纯的信息传递，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湮灭。

没有人回应。

一层又一层的深渊世界被略过，能够看见，在冥河的上层，有着特殊的恶魔个体正在游动，名为轮渡魔的恶魔，是天生诞生于负能量中的生物，同样作为‘世界被毁灭后的遗留’，它们可以比其他恶魔更加轻松的来往于一个个深渊，所以它们也是深渊的信使，基本有恶魔的深渊，就有轮渡魔存在。

但是现在，能够看见，大量的轮渡魔正在慌乱的从深渊的底层逆流而上，前往更上层的深渊，仿佛正在规避什么可怕的东西，这些逃难的轮渡魔注意到了正在急速顺流而下，前往深渊深处的银色光辉和七色神力光点，顿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它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存在会主动靠近那已经危险到无以复加的深渊深处。

但是本来，很多事情，就是不需要别人去理解的。

不断地深入，不断地下潜，乔修亚甚至又看见了熟悉的一个世界——那是曾经的深渊五百八十七层，如今已经上浮至三四百层的龙人故乡，柯洛诺斯世界——因为有着古龙复苏，还有来自海世界的水资源灌溉，柯洛诺斯世界的生态循环正在急速恢复正常，它正在逐渐脱离深渊，预估三十年，其轨道就能接近迈克罗夫世界周边，成为迈克罗夫的卫星世界，当然，这并非完全是自然运动的结果，而是诺查丹玛斯为其规划引导形成的一条轨道。

因为有着古龙的存在，柯洛诺斯世界并没有冥河留存，虽然龙人同样因为重建文明的路线原因而产生了一点小矛盾，但是在古龙和迈克罗夫驻扎法师的调解下，矛盾很快就彻底消融。同时，因为位于深渊界域之中，雷霆古龙同样注意到了正在冥河中飞驰而过的人与神，它展开双翼，对着虚空低吟一声，似乎是在激励。

冥河的传送，远比在虚空中游荡要快的多，乔修亚与七神也没有任何停留，先前所看见的一切，并不能迟缓他们的脚步。

很快，他们便离开仍然还有部分生机的深渊中上层，开始进入深渊六百六十六层之下，真正彻底死寂灭绝，只剩下残骸留存的荒芜深渊世界。

而第一次的别离，也将在此时到来。

就在乔修亚与七神经过一个已经崩毁大半，大陆地壳都彻底消失，只剩下半存的地核和凝固地幔的崩毁世界之时，以美少年神官形象示人的秩序与破坏之神骤然停下，名为‘灭律’——Merlin——的神祇微笑着对众人点头，轻声说道：“这里是昔日‘赫达文明’的母世界，是当年从属于光耀纪元的保护文明，资讯记载于统合大资讯库之中。最终一战时，邪神‘失调’降临了这个世界，将其彻底摧毁，十七亿赫达人全员战死，无人幸存。”

“从这里开始，便是‘重生计划’最外层锚点的安置之处了……哈哈，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想起了很多东西，所谓的重生计划，并不仅仅是光耀纪元的重生，还有当年与我们一同战斗的，其他虚空文明的重生啊……”

如此说道，除却这些感慨之外，祂并没有过多的言语，冥河之中，秩序与破坏之神的人形躯体逐渐分裂崩散，最后化作了一条巨大的深蓝色衔尾蛇圣徽，蓝色的神力波动在冥河内闪耀，照亮了周围的数十个世界。

“是时候告别了。”

“我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