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圆场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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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伦敦地下工作人员聚在灰尘满布的小角落,饮酒讨论海豚案的历史应由何处落笔。一名体态如飞船、负责转译窃听数据的男子也加入讨论,而以他为首的一群人竟然主张最适合的时间点应是六十年前,“超级无赖比尔·海顿”降生于凶星下的那日。一提海顿大名,这群人不禁心寒。时至今日仍然如此。因为这位海顿,当年仍就读牛津大学时即被俄国人卡拉吸收成为“地鼠”、“卧底人”,正式的职称是渗透干员,渗透的对象是他们。而海顿在卡拉的指示下混迹他们左右,从事间谍活动至少三十载。最后虽然揪出海顿的狐狸尾巴,却直接导致英国人抬不起头,被迫仰赖美国姐妹机构的致命奶水。他们以奇特的术语称该机构为“表亲”。飞船男子表示,表亲让全局为之改观,令他深感遗憾,遗憾程度不亚于惋惜网球场上的蛮干,或板球投手故意投出触身球。“而且这也坏了大局。”多人随之附和。
对想像力较不丰富的人而言,整件事真正的起点是乔治·史迈利摘下海顿的面具,随后走马上任,照料众叛亲离的自家单位,时间是一九七三年十一月下旬。这些人说,乔治一锁定了卡拉,就谁都拦他不住了,其余都属必然结果。可怜的老乔治:负担沉重,心灵如何承受得住!
一位学者型男子,从事研究员之类的工作,以术语而言属“掘穴人”,他甚至在醉意方酣时坚持,起点自然而然应落在一八四一年元月二十六日,当天皇家海军舰长义律率众登陆珠江口一处名为香港的雾锁岩岛,数日后宣布该地为英国殖民地。这名学者认为,义律登陆后,香港成为英国鸦片输入中国的枢纽,因此大力助长大英经济霸业。假设英国没有开创这块鸦片市场——他以不甚认真的口吻说——根本也不会出现海豚案,也没有花招,没有获利;因此在比尔·海顿阴谋破败后,也不会出现圆场中兴回春的气象。
针对此问题,中坚分子如回局待命的外勤情报员、训练师,以及个案主办官,一如往常,自行组成耳语干部会议,这些人全然从情报活动的角度来看待。他们认为在史迈利巧妙奔走之下,才有办法追查出卡拉在老挝首都万象的金主。此外,与涉案女孩双亲的应对,以及在百般不情愿的白厅老大间纵横捭阖,史迈利的表现皆可圈可点。毕竟白厅掌握情报活动的钱包,也负责在此机密世界提供权利与特许。最重要的是,史迈利让此次行动自行运作的时机无懈可击。对这些专业人士而言,海豚案是技术上一大胜利。毋庸置疑。被迫与美国表亲结缡,他们认为只是拉长战线,巧妙运用内行人的看家本领。至于最终结果:去他的。吾皇驾崩,天佑新皇万寿无疆。
老同志会面时,上述辩论必定持续,然而杰里·威斯特贝的姓名理所当然鲜少有人提及。偶尔的确有人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这些人不是有勇无谋,就是多愁善感,或者纯属记性不佳,结果一时让现场笼罩在某种气氛之下;不过气氛总会消散。举例而言就在几天前,一位刚从圆场培训班毕业的年轻见习生,在欢迎三十岁以下男女惠顾的酒吧再度提起此事。培训班位于沙拉特,经过一番整顿翻新,行话昵称为“育成所”。沙拉特最近淡化海豚案,当做学员讨论的题材,甚至以短剧诠释;这位可怜的男学员学识尚浅,自认消息灵通而沾沾自喜。“可是,我的天啊,”他提出异议,直言不讳,口气如同海军候补少尉在军官餐室吹牛时享有的那份少不经事的自由,“我的天啊,威斯特贝在本案的角色,怎么好像没人看清楚?如果真有人扛下重担,这人非杰里·威斯特贝莫属。他是前锋部队。怎样?不对吗?老实讲嘛。”当然了,他并没有说出“威斯特贝”或“杰里”,因为他没听过。他提出的姓名是该案行动期间赋予杰里的代号。
这记坏球由彼得·吉勒姆接住。吉勒姆高大强悍,生性却温文儒雅,等候初次分配的见习生往往将他视为希腊天神来崇拜。
“威斯特贝是拨动炉火的树枝,”他说,高声而简洁,打断了沉默,“任何外勤情报员都能做得跟他一样好,有些人甚至还比他高明。”
这名男学员仍未听出弦外之音,吉勒姆只好起身走向他,面色极为苍白,对着他的耳朵咒骂道,酒量够的话,应该再喝一杯,接下来就该闭嘴个几天或者几周。此时言谈焦点转回亲爱的乔治·史迈利,他肯定是最后一位“真正”的大师,退休后的近况如何?众人颇有同感的是,他活过的人生无数,可供他静静回想。
“乔治尽过的心力比我们多出五倍。”有人扬声说,语气忠诚。女性。
十倍,其他人附和。二十!五十!在夸张的声势中,威斯特贝的阴影总算消退。就某种意义而言,乔治·史迈利的阴影亦然。他们会说,乔治嘛,是投了漂亮的一局。以他这种岁数还能强求什么?或许更合实际的起点,应是一九七四年中台风来袭的某个周六;午后三时,香港如临大敌,准备迎战一场狂风暴雨。外籍记者俱乐部的酒吧里,二十几名新闻工作人员,多数来自英国前殖民地——澳大利亚、加拿大、美国,心情闲散,言行粗暴,只管饮酒耍宝,就像独缺主角的剧团。十三层楼底下,旧电车与双层巴士沾染着来自建筑工程的泥黄汗渍,以及九龙烟囱所产生的煤灰。极具破坏力的针状雨滴,落入摩天大楼旅馆外的小池塘。男士洗手间是整个俱乐部里最佳的观港据点,加州青年陆克就在那里低头探进洗脸台,漱掉嘴里的鲜血。
陆克身材高瘦,喜欢打网球,刚愎自用,二十七岁却垂垂老矣,美军撤退前是杂志社驻西贡1战地记者群中一颗明星。知道他会打网球后,很难想像他还会做其他事,喝酒也包括在内。大家会想像他站在网前使出反手拍、正手拍,杀得对手落花流水;或在双发失误之后发球得分。此刻陆克一面吸吮一面吐痰,神志被酒精与轻微脑震荡分裂成数个清醒的部分。他也许会以战争用语“遭菠萝手榴弹击中”来描述。其中一部分由湾仔酒吧女孩占据,她名叫埃拉,陆克为了她挥拳击中好色警司的下巴,因此承受了无可避免的后果:这位警司姓洛克斯特(Rockhurst),别号摇滚客(Rocker),此刻正在酒吧角落养神。稍早他使出最小限度的蛮力,狠踹他的肋骨,将陆克揍得不省人事。陆克另一部分头脑想着今早华人房东说的话。房东过来抱怨陆克的留声机太吵,并留下来喝了杯啤酒。
肯定是某种独家新闻。究竟是哪一种呢?
他又干呕一声,然后朝窗外望去。波浪猛击防波堤后的中式帆船,“天星渡轮”也已停航。一艘经验丰富的英国护卫舰在港口定锚,俱乐部里谣传白厅正物色买主。
“应该出航才对。”他脑筋紊乱地喃喃自语,一面回想起他旅行期间听到的海军传说片段。“台风天护卫舰出航。遵命。”
层层黑色云堤下的丘陵呈暗蓝灰色。若在六个月前,此景象会让他赞不绝口:港口、嘈杂声,甚至自海边攀上太平山顶的摩天大楼群。自西贡回来后,陆克贪婪地拥抱此一美景。然而今天他只看到一块自大、富裕的英属巨岩,管理人是一群系了红蝴蝶结、眼界只到肚皮的商贾市侩。如此一来,他对这块殖民地的观感跟其他记者已没两样:只剩下机场、电话、洗衣店、床铺,偶尔(但为期不长)有女人。这里连经验都必须自境外输入。至于他沉迷已久的战争距离香港之遥,如同远离战火的伦敦或纽约。惟有股市展现象征性的敏感度,然而周六不开盘。
“还活得下去吧,老大?”邋遢的加拿大牛仔问,来到他身边的小便池。两人曾共享过越战春节攻势的乐趣。
“谢谢你,我感觉好上加好。”陆克以他最高尚的英国口音回答。
陆克认定今早房东积克·赵喝啤酒时对他说的话非常重要,非回想起不可,刹那间那段话如天降之礼重回他脑海。
“我记得了!”他大喊,“天啊,牛仔,我记得了!陆克,你果然记得!我的大脑!运作正常!各位,静听陆克发言!”
“算了吧,”牛仔劝他,“今天外面乱糟糟的,老大。管他什么东西,忘掉准没错。”
然而陆克踢开厕所门,大步走进酒吧,双臂大张。
“嘿!嘿!各位注意!”
没有人转头。陆克以双手在嘴边做出喇叭状。
“听好,你们这堆酒鬼,我有天大消息。太棒了。一天两瓶威士忌,脑筋居然跟剃刀一样锋利。帮我找个铃铛。”
他遍寻不着,因此随手取来大酒杯,敲击吧台横杆,啤酒溢了出来。即使动作如此大,也只有小矮人微微理睬他。
“怎么啦,小陆?”小矮人以鼻音说。他娘娘腔的嗓音带有格林威治村的温吞。“难不成大牛又有麻烦(打嗝)了?真受不了。”
大牛是外籍记者俱乐部的术语,指的是总督。小矮人是分社总编,陆克的长官,肌肤松软,生性阴郁,头发散乱无章,黑丝垂挂在脸上,擅长静悄悄从你身边冒出来。一年前,两名鲜少出现在俱乐部的法国人差点害他送命,原因是他随口评论越南的乱源。法国人将他带进电梯,打断了下巴以及几根肋骨,然后弃置一楼,回俱乐部继续喝酒。没过多久,他胡乱指责澳大利亚出兵越南只是意思意思,又遭几名澳大利亚人围殴。他暗示道,堪培拉政府与约翰逊总统谈好了条件,让澳大利亚阿兵哥待在头顿港纳凉,美军则前往他地奋战。这群澳大利亚人与法国人不同的是,他们甚至连电梯也懒得用,只是在小矮人站的原地将他打得落花流水,等他不支倒地再补几下拳打脚踢。事后他学乖了,知道何时应避免接触香港某些人。例如大雾持续不散之际,或是自来水一天只供应四小时的时候,或是刮台风的周六。
除此之外,俱乐部相当清静。顶级记者为了保持声望,绝不踏进俱乐部一步。几名生意人来这里体验新闻圈的滋味,几个女孩来这里找男人。两三个看似战争观光客的电视记者进行虚假的战斗演习。警司摇滚客,他是前巴勒斯坦人、前肯尼亚人、前马来亚人兼前斐济人,这个怒气难消的沙场老将在他习惯就座的角落,端着啤酒,一手的指关节微红,阅读着周末版的《南华早报》。有人说,摇滚客是冲着这里的格调而来。正中央有张大桌子,非周末时为合众国际社的保留地,此时坐着纳凉的是上海少年浸信会保守派保龄球俱乐部的成员,主席是年迈而白发斑驳的澳大利亚人库洛,喜欢举办周六的例行赛事。比赛的方式是将餐巾揉成一团,丢向俱乐部另一边的酒架,正中目标的话,其他参赛者得买下那瓶葡萄酒请你喝,大家也帮忙消费。老库洛吼出发射令,标靶由神态疲惫的老服务生负责,为参赛者奉上奖品。这位服务生是上海人,是库洛最喜欢的一个。这天战况并不激烈,部分成员甚至懒得投掷。然而,陆克选择的听众就是这群人。“大牛的老婆有麻烦了!”小矮人坚称,“大牛的老婆的马有麻烦了!大牛的老婆的马夫有麻烦了!大牛的老婆的马——”
陆克大步迈向中央大桌,一跃而上,打碎了数只玻璃杯,头也撞到天花板。南边的窗框住他的身影。以半弯腰姿势站立的他,体型与其他人不成比例;黝黯水雾的后方是黝黯的山顶,眼前这位巨人尽占最突出的位置。然而大伙继续投掷餐巾,继续喝酒,对他视而不见。只有摇滚客朝陆克的方向瞥一眼,就那么一眼,接着舔舔硕大的拇指,翻至漫画版。
“第三回合,”库洛以浓浓的澳大利亚口音吆喝,“加拿大弟兄,准备发射。别急嘛,臭小子。发射!”
一团餐巾以高角度的抛物线飘向酒架,落在裂口上,停留一阵,随后瘫落地上。在小矮人怂恿下,陆克开始在桌上跺脚,又有玻璃杯落地。最后他总算击落听众的防护网。
“各位阁下,”老库洛叹了一口气说,“请安静一下,我老弟有话要讲。恐怕他有事相商。陆克老弟,你今天已经开战数次,再惹事我们将严惩不贷。发言务必简洁清楚,细节再小也不能省略,说完后敬请歇口。”
俱乐部成员都对彼此的传奇背景穷追猛打,而老库洛在众人眼中就是《古舟子咏》里的老水手。他们口耳相传,库洛自短裤抖落的沙,比他们多数人踏过的泥土还多。这话自有道理。库洛的生涯始于上海,是当地惟一英文报刊的倒茶小弟兼采访主任。至今他报道过共产党与蒋介石之争、蒋介石与日本之争、美国人与几乎所有人之争。在这个无根之地,库洛给了大家一种历史感。他的谈吐具三十年代真传,在台风天连最能吃苦的人都不敢领教。三十年代驻东方的外籍记者以澳大利亚人为主。基于某种原因,跟梵蒂冈有关的术语常常挂在他们嘴边。
多亏老库洛之助,陆克总算能发表高见。
“各位男士!——小矮人,你这该死的波兰鬼子,放开我的脚!各位男士。”他以手帕点点嘴唇,然后说,“各位所知的巍安居正物色买主,而塔夫蒂·西辛格已经溜之大吉。”
众人不为所动,但他本来就不预期会有太多骚动。新闻工作者不习惯惊呼失声,甚至吝于显露不敢置信的神情。
“巍安居,”陆克洪亮地重复,“待价而沽。知名当红房地产创业家积克·赵,各位比较熟知的身份是我那位动辄发火的房东,他接受大英政府之托处理掉巍安居。欲知内情,就散布高见。放手啦,波兰杂碎,再不放手我宰了你!”
小矮人将他推倒。他双手挥舞,以敏捷身手跃下,因此没有受伤。站在地板上的陆克继续对攻击他的人出言不逊。此时库洛的大头转向陆克,湿润的双眼以恶毒的目光瞪着他,似乎永远不会移动视线。陆克开始怀疑,库洛的私法如此多,他究竟触犯了哪一项。库洛的伪装无数,属于复杂、独行的人物,这一点围坐此桌的人都知道。在刻意粗鲁的言行举止之下,隐藏的是一份对东方的爱,有时这份爱似乎将他束缚得难以忍受,以至于他得出走几个月,消失无踪,有如情绪郁闷的大象离群行动,直到适合与他人相处时才复出。
“阁下,别嘟哝个不停了,行吗?”库洛最后说,并以倨傲的姿势将大头往后倾,“请勿朝极为有益健康的水里吐低级秽物,士绅。巍安居是特务机构。多年来一直是特务机构。是长了一对大山猫眼的塔夫蒂·西辛格少校的巢穴。少校从前隶属皇家步枪队,目前服务于香港警界,相当于常受福尔摩斯嘲笑的伦敦探长莱斯垂德。塔夫蒂才不会逃跑。他是地下工作者,不是下流坯子。先生,帮我老弟倒一杯,”他对出生于上海的酒保说,“他扯太远了。”
库洛再度说出发射令,俱乐部也重新踏上追求智慧之路。事实上,陆克所谓的间谍大独家,往往了无新意,线索也总遭摒弃。离开越南后,愚蠢的他每翻地毯必见下面密藏间谍。他相信全世界由间谍宰制,因此一有空闲,如果没喝醉,大半时间就在香港无数伪装薄弱的中国观察家身边打混;更糟糕的是,他也与小山上偌大美国领事馆里的寄生虫为伍。若非这天大家无精打采,这件事或许就此画上句点。结果小矮人发现耍宝的机会,抓住不放。“说来听听嘛,小陆,”他建议,双手娘娘腔似的朝上微扭,“他们要卖巍安居,是连内容一起卖,还是只卖现有建筑?”这问题为他赢得满堂彩。怎样的巍安居价值如此高,是带有机密,还是不带机密?
“是不是连西辛格少校一块儿卖?”南非摄影记者追问。他的嗓音单调平板,仍引来笑声,只是感情成分较低。这位摄影记者是喜欢搅局的角色,小平头状似饿殍,而脸上坑洞看似他乐意出没的战场。他来自开普敦,不过大家称呼他“寻死匈奴”。有此一说:他终将为每个人收尸,因为他总是静悄悄地挨近他们。
接下来几分钟话题岔离,陆克的高见完全淹没在一连串有关西辛格少校的故事,还有模仿西辛格少校的表演里,除了库洛之外,大家欣然加入。有人忆起西辛格少校最初登港时身份是进口商,在码头附近用了一些笨借口掩饰身份;可惜六个月后旋即调任军职,领着一批士气低落的职员与养尊处优的文弱秘书,移师至上述间谍机构接替某人的职位,这事令人百思不解。众人特别描述了一对一的午餐会,如今让大家恍然大悟的是,原来在座几乎每位记者皆曾于不同时间点分别受邀。这些餐会结束前,主人在觥筹交错间费力建议,所用的语句如:“你听好哟,老头子,万一碰上了一个珠江过来的有趣的潮州人,你知道吧,就是关系良好的人,懂吧?——非记得巍安居不可!”随后亮出神奇的电话号码:“直通我办公桌,不经转接,没有录音,完全没有。”——六七名记者似乎将这段记载于个人日记中:“好,写在袖口上,假装是约会或是女朋友电话或什么的。准备好了吗?香港五〇二四……”
大伙一同朗诵完数字后沉默下来。某处时钟响起,三点十五分。陆克缓缓起身,掸去牛仔裤上的灰尘。上海籍老服务生弃守酒架,伸手取来菜单,希望或许有人想点餐饮。一时之间,无所适从感袭上心头。这一天的时光报废了。打从第一杯琴酒就如此。后方传来低吼声,是摇滚客为自己点了一客分量可观的午餐:
“还有,端一杯冰啤酒来,冰的,听见了吗,小子?冰冰凉凉的。快快!”警司与当地人应对有一套,每次皆用上这句贬义深重的话,惟恐对方不懂英文。现场再度陷入沉默。
“哇,小陆,原来如此,”小矮人边说边离开,“我猜你就是靠这个拿普利策奖吧。恭喜了,亲爱的。年度最佳独家新闻。”
“哎,你们这些人,全下地狱算了。”陆克漫不经心地说,开始往吧台移动。两名面有菜色的女孩坐在吧台前,是陆军眷属,来酒吧钓男人。“积克·赵不是还亮出圣旨给我看吗?不是写着遵照女王指示?最上面还有个臭皇冠,狮子压着山羊。嗨,小甜心,记得我吗?我这种人,是以前在园游会请你们吃棒棒糖的男人。”
“西辛格不接,”寻死匈奴手持话筒,以哀伤的语调吟唱,“没人接听。西辛格不接,值班也不接。电话线被切断了。”由于情绪激动,或是由于意兴阑珊,没人注意到寻死匈奴刚才曾经悄悄溜开。
直至此时,澳大利亚人老库洛按兵不动。现在他猛然抬头看。
“再拨一次,笨蛋。”他命令道,口吻如新兵班长般严厉。
寻死匈奴耸耸肩,再度按下西辛格的号码,有两个人过去看他拨号。库洛一动也不动,从他的座位静观其变。电话有两部,寻死匈奴又试了另一部,结果却一样。
“打给接线生,”库洛从众人站立处的另一边发号施令,“别学大肚皮的报丧女妖站在那边。打给接线生,你这个非洲人猿!”
空号,接线生说。
“什么时候开始的,老兄?”寻死匈奴对着话筒质问。
无资料可查,接线生说。
“大概是换号码了吧,对不对,老兄?”寻死匈奴朝话筒咆哮,对象仍是那位倒霉的接线生。从没人见过他如此投入。对寻死匈奴而言,人生是摄影机观景窗对面的景象——这番激情只能归因于台风。
无资料可查,接线生说。
“打给浅喉咙,”库洛命令,他这时已火冒三丈,“打给全香港每个该死的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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