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校庆当天，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日子。

许多昨天没搬出来的装饰都在晚上连夜布置了出来，所以当同学们一大早来到学校时，惊讶地发现从校门口开始，一路都铺上了鲜红的地毯。大门两侧插放着各界人士、友好企业送来的道贺旗帜，在风中招展。红色充气拱门高耸，上面印着一行大字：“热烈庆祝嘉州第七中学建校一百六十周年！”

学校里停满各色车辆，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远远望去，只觉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但这样的热闹并不是人人都有心情享受的。

沈意站在队伍里，校庆典礼已经开始，刚刚已经举行了升旗仪式，现在是校长讲话环节，主席台上坐满了学校领导，所有学生穿好校服、佩戴校徽，按班级顺序站在操场上。沈意听着那一句句光辉校史，注意力却怎么都不能集中，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气愤的声音，“胡说八道，这些人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她回头，果然看到陈瑶瑶正盯着手机，旁边的女生忙劝她，“你小点声，别让乔老师看到把你手机没收了！”

陈瑶瑶气得眼睛都红了，“那些人这么说肖让，你让我怎么小声！气死我了，这种鬼扯的传闻也有人信吗？大家都没长脑子！”

沈意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就在昨天晚上，肖让忽然上了热搜，这一次却不是因为他的“盛世美颜”又或是节目表现，而是一个此前谁都没想到的原因。

有账号爆料，肖让与其所属的经纪公司永辉世纪老总徐荣正关系暧昧，并贴出两人深夜同行的偷拍照。若是普通的照片当然没什么，但那个账号特意指出，这是本月初在云南拍到的。因为拍摄《长生》，肖让这两个月一直住在云南的一个小县城里，而徐荣正居然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那里，还大晚上和肖让一起在外面走，在有心人的发散之下顿时变得引人遐想了。

这个爆料最先出现于八组，然后被多个营销号转载到微博，迅速引发轩然大波。

“？？？？？谁？？？？？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肖让和谁？？？？？”

“卧槽平安夜放大瓜啊！你要是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JPG”

“瞎编的吧，这两张照片能看出什么？哪怕是一男一女被拍到这种照片都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两个男的，现在爆料的门槛这么低吗？”

“我不那么觉得诶，根据以往经验，这种越像假的的消息通常都是真的！比如那个谁和谁结婚，还有那个谁和谁离婚……而且肖让签了永辉后确实资源一直很好，如果是老板的‘特别照顾’，那就说得通了……”

“你们别说，这个徐荣正长得还行，以四十岁的标准来看身材也算不错了。娱乐圈金主大佬X当红偶像，强取豪夺、禁锢包养，有点想磕，有类似的文推荐吗？”

“前面求文朋友请留步！绿jj了解一下，我们各种题材应有尽有、任君挑选、童叟无欺！”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瓜我先吃了！”

现在的网络环境，全民吃瓜、人人八卦，一点传言插上翅膀都能迅速席卷网络。肖让本就是当红流量，这个传闻又踩中了“男男关系”、“娱乐圈潜规则”两大网络敏感点，而且正因为看起来有些离奇，反而让大家在震惊之余忍不住转发。再加上营销号推波助澜，所以虽然只有几张照片和一个没头没脑的爆料，居然也这么引爆了。

当沈意她们看到时，“肖让永辉老总”、“肖让徐荣正”、“肖让云南”三个关键词已经全部登上了热搜。

对此杨粤音表示：“胡扯！现在的新闻真是越来越没下限了，居然说肖让和公司老总有一腿，那还不如直接说他和我有一腿呢！小意你别担心，这肯定是假的，很快就澄清了！”

沈意也希望这样。自从看到这个消息，她的整颗心就全乱了，一晚上都没睡好，今早起来黑眼圈比之前还重。抱着期待登上微博，希望事情像杨粤音说的那样已经平息下去了，然而一进去就看到热搜高居不下，热度甚至比昨天晚上还要高，顿时连早饭都吃不下了。

昏昏沉沉来到学校，果然同学们也全在讨论，相比起来，今天真正的主题校庆都没人关心了。

“砰！砰砰砰——”

几声巨响将她惊醒，主席台两侧礼炮齐鸣，响彻整个操场，校长大声说：“我宣布，嘉州市第七中学160周年校庆暨联欢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环节结束，后面就是节目表演，这个是在大礼堂举行的。眼看大家都往礼堂走去，杨粤音回头想叫沈意一起，却看到女孩眉头紧皱，说：“要表演了。”

“是，怎么了？”

“前面的环节肖让就没有来，那表演呢？他是有节目的，还会……回来吗？”

杨粤音沉默。

发生这么大的事，他们当然也在好奇肖让还会不会如约返校参加校庆典礼。事实上不止他们，连网上都在讨论，肖让会出席母校校庆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在这样一个风口浪尖的时候，人人都想看到他，那么这个极有可能是他在风波后第一次露面的活动也就备受关注了。

听说今天七中外面还有闻讯而来的媒体记者，不过全被校警挡住了，但沈意觉得那些人不会放弃，估计全在外面守株待兔呢……

“不会回来了吧？”关越越说，“这个节骨眼，他还是不露面比较好，等风波平息下去再说。现在出来，要是被那些记者逮到，还不知道会被问些什么呢……”

沈意咬唇，不回来了吗？她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从看到消息她就想，肖让应该不会回来了。这对他来说是最明智的决定，她也不希望他冒没必要的险，只是心中某个角落还是有无法忽视的失落。

她期盼了这么久，想要见到他，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见不到了……

杨粤音拉了拉她，“好了，别想了，我们先去礼堂吧。”

七中的礼堂建在校园东部，一般高中都是没有可以装下全校师生的礼堂的，但七中五年前扩建时，修了一个可以容纳四千人的大礼堂。分为三层，呈半环形状，一楼是个大舞台，很像可以听歌剧的那种表演厅。

由于太过高大上，不仅经常被本市一些企事业单位租借，后来连嘉州大学搞活动都来借过场地。

沈意此刻就坐在一楼的座位上，旁边是坐得满满当当的同学们，重点中学课业繁重，大家都没有多少放松的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大型的表演活动，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都放到了舞台上的节目上，再没有人去议论同学那个不知真假的新闻。

沈意却看不进去。舞台上高一年级的两个男生在表演相声，逗得台下哈哈大笑，她偷偷摸出手机，又登上了微博。

从昨晚到现在，微博最热的话题都是肖让的这桩“绯闻”，但和昨晚大家只是震惊不同，经过一夜的发酵，新闻已经彻底传播开来。有营销号整理出肖让此前和徐正荣的多次同框，包括一起吃饭，还有圣诞节在徐正荣家做客，越发证明两人关系不错。讨论的人变多，各种不同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所以肖让居然是……金主大佬的男宠吗？我有点不能想象啊，我的弟弟，以后无法直视你了！QAQ”

“磕cp的腐癌侵脑了吧，这种cp也磕得下？且不说徐荣正有妻有子，肖让还是未成年呢，对着个未成年人大家还是还是有点公德心吧！”

“他都能做我们为什么不能说？搞得好像已经确定肖让是无辜的了似的。我觉得之前有个人说的不错，越是看起来绝不可能的，越有可能是真的，否则你告诉我，徐荣正一个堂堂公司老总，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探班不行吗？老总不能去自家艺人的班？笑死人了，两个男人大街上走走就传绯闻了，你们以后也别跟自家兄弟出门了！”

“你才笑死人了，徐荣正是肖让的兄弟吗？哪家影视公司的老总会千里迢迢去探一个艺人的班啊，还是在云南的一个小县城？从北京飞过去都快横跨整个中国了，这情深义重的，我都要感动了！”

“我觉得肖让有点惨啊，和已婚同性年长自己二十多岁的老板传绯闻，我光听头着就要大了。相比起来，他还不如和柯星凡传呢……”

“抱走柯星凡。这件事和我家没有关系，请各位吃瓜就吃瓜，不要带无辜群众出场，谢谢。”

就像有些人说的，如果肖让是和柯星凡传倒还好些，两个男生同行而已，有绯闻也掀不出什么大浪，好好操作一下搞不好还变成吸粉的好事。但徐荣正不行。

他是肖让的老板，还有家室，肖让和他传绯闻只会往潜规则包养那个方向走，这对一个未成年且一直形象阳光健康的男明星来说，实在是太要命的打击。

都不用坐实，只要沾上这种传闻，就是对形象的一种损害。

一个肖让的大粉博主很难过地说：“你们知道我最生气什么吗？就是这个事情一出来，这个传闻就会永远跟着他了！洗不掉的。根本洗不掉的。以后大家提到他都会想起来网传他曾被老板潜规则，他得到的一切也都是因为这个。网络造谣的成本这么低，当事人却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我好恨！”

她说的也是大家曾见过无数次的例子。比如几年前就曾传某男星在国外拍戏时招妓，那桩传闻也是从头到尾一张照片都没有，却因为男星当时正当红，对外形象也一直正面健康，反而莫名其妙流传开来。男星工作室辟谣了几次也没能彻底洗清，最后成了他身上一个永远存在的隐形黑点，时不时就被拉出来鞭尸。

这是一个死局。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没办法证实，却也没办法反驳，遇上了就只能受着。

沈意合上手机，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她不了解娱乐圈，之前只知道这应该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却不知道到底有多严重，直到看到这些评论。

什么金主男宠、包养潜规则，那些人怎么可以把这么不堪的词安到他身上？！

她现在一点也不遗憾他不回来了，她光是想想如果让那些记者在今天堵到他，逼他回答这些不堪的问题，心都要绞到一起了！

舞台上有个班开始表演大合唱，沈意被吵得太阳穴突突跳，终于忍不住借口上厕所去了外面。

冷风一吹，总算觉得头痛的感觉好了一些，她长舒口气，目光往旁边一瞟，忽然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是现任的学生会主席吴允，她和两个男生、三个女生一起站在礼堂的另一个门外，正讨论着什么，从表情看，好像都有些焦急。

沈意忍不住出声：“吴允。”

吴允回过头，看到是她有点意外，“沈意学姐。”

吴允也是文科生，今年高二，之前还曾跑来找沈意请教过学习经验，所以两人还算熟悉。她原本满面愁容，盯着沈意看了两秒却忽然眼睛一亮，“学姐，学姐我怎么把你给忘了！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怎么了？”沈意莫名其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还能什么事，肖让啊，他是你同桌对不对？那你能联系上他吗？马上就要到他的节目了，可他人还没到，我们打电话又没人接，不知道该怎么办，都急死了！”

沈意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说，肖让没有取消这个行程，他还是会回来？会回来表演节目？！”

吴允不明白她怎么这么惊讶，“对，我们本来也以为会取消的，但打电话过去他经纪人却说会到，就是会稍微晚一点。前面的仪式不参加了，直接参加后面的联欢会。可是现在都这个点了，他人没到就算了，连个信儿也不给，我们不知道怎么处理啊！”

沈意只觉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有龙卷风过境。怎么回事？肖让居然还是要回来？难道，他的经济人没有跟他分析吗？

连他们都懂的这些道理，他们不明白吗？

“学姐。”吴允小心道，“你是他同桌，那你应该有他的联系方式吧？可以帮帮我们吗？”

她这样一说，其他同学也都期待地看着沈意。沈意面对着众人的眼睛，陷入沉默。

肖让的联系方式吗？她只有他的QQ，没有手机号码，连微信都没有，可能还不如他们呢。

其实这一整个上午，她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给肖让发个消息过去，询问一下他的情况，或者表达一下自己的信任。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几次点开对话框最后还是放弃了。

现在被吴允一提，她又实在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犹豫片刻点开QQ，按到两人的对话框。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说什么，那边一个男生忽然兴奋道：“通了通了！蒋先生的电话通了！”

众人立刻看过去，只见男生对着手机，连声道：“对对对，我们是七中学生会的，想知道肖让学长还能赶到吗？因为马上就到他了，赶不上的话也没关系，我们准备了替补的节目，可以临时顶上……什么？哦，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吴允立刻问：“他怎么说？”

男生咽下口唾沫，愣愣道：“蒋先生说，直接报幕，他们能赶上。”

众人傻眼，好一会儿吴允才结结巴巴道：“可，下一个就是他了……”

话音方落，就听到礼堂内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这一个节目结束了，所以，马上就轮到肖让出场。

众人头皮都发麻了，尤其是吴允，作为学生会主席，这场活动她一直在参与筹备，如果出了这种表演事故，学校不要她负责，她自己也过不了心里那关。

旁边女生见她脸色都白了，小声说：“算了，换成替补节目吧，或者去问问老师……”

吴允一咬牙，“报幕。”

“什么？”女生一愣。

吴允看着前方，坚定道：“我相信肖让，让他们正常报幕。”

沈意站在礼堂外，听到里面传来甜美悦耳的女声，“下面，由高三五班的肖让同学为我们带来男声独唱，《I Really Like You》。”

满座哗然。

就像沈意他们一样，同学们在早上升旗时没看到肖让后，就都认为他今天不会回来了，所以听到报幕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然而从左右的表情来看，没有错，确实是肖让。

他居然回来了！

场内瞬间沸腾，大家全兴奋起来，几千双眼睛都盯着舞台，然而上面空空荡荡，迟迟没有人出来。

音乐起，悠扬的乐声传来，开始播放前奏。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轿车由远及近，径直开到礼堂门口。吴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唰的拉开后车门，肖让弯腰从车上下来。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沈意呆呆地看着他，挪不开眼睛。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想了很多，唯独不敢去想的，就是肖让的心情。她相信他绝没有做他们说的那种事，所以就更担心他的状态。平白无故被人泼上这种脏水，还有可能永远也洗刷不干净，他现在在想些什么呢？

她一直强压着自己的疑惑，直到此刻看到了他。

沈意从前见到的肖让，无论任何时候都是阳光开朗的，像冬日里的枫糖，温暖而不知忧愁。可此刻眼前的肖让，面沉如水、眉峰冷凝，今天天冷，他穿了一件黑色羽绒服，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在经纪人的陪伴下大步走了过来。

吴允愣愣的，肖让说：“话筒。”

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话筒递过去。肖让脚步不停，边走边脱掉羽绒服，随手丢给经纪人，露出里面的白衬衣和浅色牛仔裤。

经过吴允面前时他顺手接过话筒，前奏恰好也在此刻播完，他一刻都没耽搁，对着话筒唱道：“I really wanna stop，but I just gotta taste for it……”

学生们原本没在舞台上看到人，还以为演出要开天窗了，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只见肖让站在大门口，这么冷的天，他就穿了一件白衬衣和牛仔裤，一边唱着歌，一边穿过中间走道，走了进来。

群众愣了一瞬，爆发出欢呼：“啊——”

“肖让——”

四千人同时欢呼不可谓不惊人，整个礼堂仿佛炸开一般，肖让却神色半点不变。

他甚至露出了笑容，朝大家挥了挥手。

沈意站在礼堂门口。礼堂高高的穹顶，鲜红的地毯一路延伸到舞台，两侧是欢呼的人海，而他就这么背对着自己，走到了一团白光中。走到了万众瞩目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