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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文系临时系主任,这个职位,在阿切尔·斯隆去世后由戈登·费奇担任,后来一年又一年地顺延,直到系里所有的人都渐渐习惯了一种漫不经心的无政府状态,因此有时有些课排进计划,有人去教,有时做出几项新的员工任命,系里微不足道的小事备受关注,在这种状态下,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总体上大家都能理解,要尽快任命一个新的长久的系主任,这样就可以让费奇接任文理学院的院长,这个职位他其实还没有掌握实权。乔赛亚·克莱蒙特威胁不会死,虽然在大楼里已经很少再见到他蹒跚而行。
系里的员工都各行其是,教着前一年上的课,课间互相串串办公室的门子。他们只在每学期开始的时候才集体正式聚会一次,戈登·费奇称之为临时系务会。在那种场合,研究生院的院长会给发些备忘录,要求他们给快要完成学业的研究生举行答辩和论文考试。
这种考试占去斯通纳越来越多的时间。让他吃惊的是,作为一个老师,他开始享受某种的适度的声望了,他得拒绝要来上他开的拉丁传统和文艺复兴文学的研究生班的学生,他的本科生概论课总是人满为患。几个研究生要求他指导论文,还有些请他担任自己的论文答辩会委员。
1931年秋季,研讨班甚至在报名之前就差不多人满了,许多学生在前一学年末或者暑期就安排好了上斯通纳的课。新学期开始一个星期,而且在研讨班已经举行过一次讨论后,一个学生走进斯通纳的办公室,请求允许上这门课。
斯通纳坐在办公室桌前,眼前放着一份研讨班的学生名单,他正打算为他们确定研讨班的任务,这是桩很棘手的事儿,因为许多人都是新生。这是九月的一天下午,他开着靠桌的窗户,大楼的正面沉浸在阴影中,所以,前面的绿色草坪映现出大楼的精确形象,半圆形的拱顶和不规则的屋顶轮廓线让绿色变得更暗淡,不知不觉地向外爬出校园,留在外面。一阵凉爽的微风穿过窗户流进来,带来秋天清新的芳香。
一阵敲门声传来,他转向开着的门说,“进来。”
从过道的黑暗中闪出一个人影出现在办公室的明亮中。斯通纳对着那片黑暗昏昏欲睡地眨巴了几下眼,认出是一个学生,他在楼道里见过,但并不认识。这个年轻人的左臂僵硬地垂在体侧,走路时拖着左脚。他脸色苍白,面庞圆乎乎的,角质边的眼镜也是圆的,稀薄的黑发在一侧精准地分开,紧贴着倒向圆圆的头骨。
“是斯通纳博士吗?”他问道,声音细弱又短促,他说话时发音清清楚楚。
“是的,”斯通纳说,“你找个椅子坐会儿吧?”
年轻人放低身段坐在斯通纳办公桌旁边的一把木质靠背椅里,他的双腿呈一条直线状伸出来,那只永远拧成一个半握拳头的左手,放在那条腿上。他笑着,快速地摆着脑袋,用一种奇怪的自贬口吻说:“你也许不认识我,先生,我叫查尔斯·沃尔克。我是二年级的博士生,协助劳曼克思博士工作。”
“哦,沃尔克先生,”斯通纳说,“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嗯,我来这儿是想请你帮个忙,先生。”沃尔克又笑了,“我知道你研讨班的人已经满了,可是我非常想上这门课。”他停顿了下,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劳曼克思博士建议我来跟你说一说。”
“我明白了,”斯通纳说,“你主攻的专业是什么,沃尔克先生?”
“浪漫派诗人,”沃尔克说,“劳曼克思博士将担任我的论文导师。”
斯通纳点点头。“你打算多久完成必须的课业要求?”
“我希望在两年内吧。”沃尔克说。
“哦,这样会更从容些。”斯通纳说。“我每年都开研讨班的课。现在真是太满了,作为一个研讨班几乎都办不下去了,不止一个人要完成这个活儿。如果真想上这门课,你干吗不等到明年呢?”
沃尔克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嗯,坦率地讲,”他说,然后又绽放出微笑,“我是一场误会的受害者。当然,全是我的错。我没有想到每个博士生为了拿到学位至少得上过四个研讨班的课,我去年压根就没有上过一个班。你知道,他们不许每学期选修的研讨班课超过一个以上,所以,如果要两年内毕业,我这个学期就得选一门研讨班的课。”
斯通纳叹了口气。“我知道了。所以你并不是真正对拉丁传统的影响有什么特别的兴趣了?”
“噢,感兴趣,先生。真的感兴趣,这门课对我的论文会有很大帮助。”
“沃尔克先生,你应该知道,这是一门非常专业化的课,我并不鼓励人们去听,除非他们有特别的兴趣。”
“是的,先生,”沃尔克说,“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有特别的兴趣。”斯通纳点点头,“你的拉丁文怎么样?”
沃尔克晃了晃头。“哦,挺好,只是,我还没有参加拉丁文考试,但阅读拉丁文没问题。”
“你会法语或者德语吗?”
“噢,会,先生。同样,我还没有参加考试,我想今年底同时都能过,不过,我能流畅地阅读这两种语言。”沃尔克停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劳曼克思先生说,他认为我肯定能跟上研讨班的课。”
斯通纳叹了口气。“很好,”他说,“大量的阅读内容都将是拉丁文学的,有少量法语和德语,但没有这些你也能过。我会给你一个阅读书目,下周三我们再商量你的研讨题目。”
沃尔克热情地谢过斯通纳,然后有些困难地从椅子里站起身。“对付阅读我不会有问题,”他说,“我向你保证,让我上你的课,你不会后悔的,先生。”
斯通纳看着他,微微有些惊讶。“这种情况我还没碰到过,沃尔克先生,”他干巴巴地说,“星期三见。”
研讨班的课在杰西楼南侧的一间小小的地下室里开起来。阴湿但不见得多么难闻的气味从水泥墙里渗出来,在光秃秃的水泥地板上,脚步发出空洞的细音拖过去。仅有的一只灯泡从屋子正中间的天花板上挂下来,发着光芒,所以,那些在正中间坐在带桌椅子里的学生在那道强光中昏昏欲睡,但墙壁都呈暗灰色,角落里几乎全为黑色,好像光滑、没有涂过颜色的水泥吸着从天花板上倾斜而下的光。
在第二次星期三的研讨班上,斯通纳晚几分钟走进教室,跟学生们讲完话后,他开始把书和纸摆在那张方方正正地矗立在一堵黑墙中心位置前脏乎乎的橡木桌上。他看了眼散落在教室各处的这一小群人。有些他认识,有两个博士生,他负责指导他们的学习,另外四个是系里的硕士生,跟他读完本科生的课,剩余的学生有些是想拿现代语言的高级学位的候选生,有一个是在写经院哲学论文的学哲学的学生,另外一个是位中年妇女,一个高中老师,想利用公休时间拿一个硕士文凭,最后一个是位长着黑头发的年轻女子,系里新来的讲师,在东部一所大学读完必修课程后,在完成一篇论文期间找了份工作干两年。她问斯通纳能不能来听研讨班的课,他同意说不妨来听听。查尔斯·沃尔克不在这群人中。斯通纳等了好几分钟,翻阅着那些稿纸,后来他清了清嗓子说开始讲课。
“在第一堂课上,我们讨论了这门课的范围,决定把中世纪拉丁传统的研究限定在文科七艺的前三艺上——即语法、修辞和论理。”他停顿了下,看着这几张脸——带着试探、好奇的表情,如同面具——全专心向着他,听着他讲的内容。
“这种限定对你们中的某些人来说也许严苛得有些愚蠢,可是我不怀疑,我们会发现有足够多的东西可供我们掌握,哪怕只是浮光掠影地追溯下这三学科到16世纪。重要的是我们会认识到语法、修辞、论理这些艺术对一个中世纪晚期和文艺复兴早期的人是很有意义的,我们在当代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这点,即便没有受过历史想象力的训练。对这样一个学者而言,举例说,语法艺术就不仅仅是一种对言语各个部分的机械处理。从希腊化时代晚期到整个中世纪,对语法的研究和实践不仅仅包括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提到的‘书面的艺术’。同时还包括,而且这点变得至为重要,包括诗歌技术得体性的研究,对诗歌形式和内容的诠释,以及风格的微妙特点,乃至区别于修辞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主题渐渐热络起来,发觉几个学生已经向前倾过来,停下来不记笔记了。他继续说:“再者,如果我们生活在20世纪,被问到这三艺中哪项最重要,我们可能会选择论理,或者修辞——我们最不可能选择的是语法。可是罗马和中世纪的学者——包括诗人——几乎肯定会认为语法最重要。我们必须记住——”
一声响亮的噪音打断了他的演说。门打开了,查尔斯·沃尔克走进教室;他关门时夹在那条残疾的胳臂底下的书滑落下来,砸到地板上。他笨拙地弯下腰,那条坏腿在身后拖着,慢慢地收拾起书和纸。接着他自己把身子拉直了,拖着步子走过教室,他的脚刮擦光水泥地时发出一阵响亮刺耳的嘶嘶声,在教室里听上去空洞地咝咝作响。他在前排找了把椅子坐下。
沃尔克把自己弄安稳了,把带椅桌上的纸和书都弄整齐后,斯通纳继续往下讲:“我们必须记住,中世纪的语法概念要比古希腊晚期或者罗马时代的概念更宽泛。它不仅包括正确讲话的科学和诠释的艺术,同时还包括现代的类比、词源学、陈述、结构的方法,诗体所许可的条件,以及那种条件下的多种例外——甚至隐喻语言或者言语的修辞格。”
斯通纳继续继续讲着,勾勒着他名之为语法的范畴,这时他的目光从全班同学头上掠过去,他发觉,沃尔克进来时他忘了要讲的东西,而且也知道得过会儿才能说服它们自行出来。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好奇地落在沃尔克的身上,他急躁地记了会儿笔记后,逐渐把铅笔扔在笔记本上,眼睛盯着斯通纳,带着一丝茫然的不悦。沃尔克终于举起手,斯通纳说完刚开了个头的句子,朝他点点头。“先生,”沃尔克说,“请原谅我,我真不懂。怎么可能——”他停顿了下,让嘴巴绕着那个词扭曲起来,“语法跟诗歌有关系?我是说本质的关系。真正的诗歌。”
斯通纳温和地说:“在你进来之前,我就解释过了,沃尔克先生,语法这个术语对罗马和中世纪的修辞学家而言,都有着比今天更为宽泛综合的意义。对他们来说,语法意味着——”他停顿了下,意识到他又要重复刚才讲的部分了,他感觉学生们开始烦躁地骚动起来。“我认为,这种关系,随着我们继续讲下去,等我们看到文艺复兴中后期的诗人,甚至剧作家是何等受惠于拉丁的修辞学家后,你就会越来越清楚。”
“他们全都这样吗,先生?”沃尔克笑着在椅子里向后靠过去。“萨缪尔·约翰逊不是说过莎士比亚本人跟拉丁文和希腊传统都没多大关系吗?”
当某种尽量克制的笑声在教室里扰动时,斯通纳感觉一种怜悯涌上心头。“你当然是指本·琼森了。”
沃尔克摘掉眼镜,擦了擦,无奈地眨了几下眼。“当然了,”他说,“舌头打滑了。”
虽然沃尔克打断了好几次,斯通纳还是设法把课讲完,没有碰到太严重的困难,还能顺当地布置第一篇报告的作业。这堂课他提前将近半个小时就结束了。看到沃尔克拖着腿脸上挂着一丝不变的咧嘴而笑的表情向他走来时,他就匆忙离开教室。他咔嗒咔嗒地从地下室踏上木楼梯,然后一次登上两级通向二楼的光滑的大理石楼梯。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沃尔克像狗一般慢腾腾地尾随其后,试图在他飞翔的时候追上来。一股羞愧和内疚感从心中急速地奔涌而出,弥漫全身。
到了第三层后,斯通纳直接走进劳曼克思的办公室。劳曼克思正跟一个学生谈话。斯通纳把脑袋伸进门去说:“霍利,你们结束后我能过来找你一会儿吗?”
劳曼克思和蔼地招招手。“进来吧。我们马上就谈完了。”
斯通纳走进去,当劳曼克思和那位学生在说着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他假装看着放在书架上的那一排排书。学生走了后,斯通纳在学生空下的那把椅子里坐下。劳曼克思好奇地盯着他。
“是一个学生的事儿,”斯通纳说,“查尔斯·沃尔克。他说是你打发过来找我的。”
劳曼克思把手指尖扣在一块儿,边点头边专注地望着指尖。“没错。我确实建议过,他也许会在你的研讨班上受益匪浅——什么专题来着——拉丁传统。”
“你能给我介绍些他的情况吗?”
劳曼克思抬起头不看手了,盯着天花板,下嘴唇英明地伸出来。“是个好学生。一个极其出色的学生,我可以这样说。他在写有关雪莱和古希腊理念论的论文。可以想象将非常精彩,真的很精彩。可能算不上人们所说的那种——”他在斟酌这个词时稍事犹豫,“扎实过硬,但肯定极具想象力。你询问他的情况有什么具体原因吗?”
“有,”斯通纳说,“他在今天专题研讨班上的举止相当鲁莽。我在想,其中是否有什么特别用意,不禁让我联系起来。”
劳曼克思刚才还摆出的和蔼消失了,那副更为熟悉的嘲讽式面具从他脸上溜过。“噢,这个,”他带着一丝冷淡的微笑说,“年轻人都是这样,莽撞又傻乎乎的。由于各种你可以理解的原因,沃尔克有些怕生,这很尴尬。所以有时会表现出防卫性,而且过于武断自信。跟我们大家一样,他有自己的问题。但是我希望,不要根据他那些完全可以理解的心理困扰来评判他的学术和批评能力。”他直视着斯通纳说,带着某种欢快的恶意,“你也大概注意到了,他是个跛子。”
“也许吧。”斯通纳意味深长地说。他叹了口气,从椅子里站起来。“我觉得,对我来说如此受到关注,真是太快了点。我只是想来跟你确认下。”
忽然,劳曼克思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几乎带着因为压抑着愤怒而导致的颤抖。“你会发现他是一个超常的学生。我向你保证,你会发现他是个出色的学生。”
斯通纳凝视了他片刻,不解地皱着眉头,然后点了点头,走出房间。
研讨班每星期聚一次。最初的几次课堂聚会,沃尔克总是用各种问题和意见打断授课,而这些问题和评论让人很为难,远远超出了讨论的主题,以至于斯通纳在如何应对这些东西时不知所措。很快,沃尔克的问题和声明就迎来哄堂大笑,或者被学生自己就尖刻地予以蔑视掉,过了几个星期,当研讨班的同学在他周围群情激动时,他就完全不说话了,只是坐在那里,面带难以释怀的愤慨和遭到侮辱后的清高劲儿。斯通纳心想,如果沃尔克的愤怒和憎恨中,有什么东西不要如此赤裸裸,那样也许还会显得很有趣。
虽然有沃尔克搅局,研讨班的教学还是很成功的,是斯通纳教过的最好的课之一。几乎从一开始,这门课的主题的意味就抓住了学生,当一个人发觉近在手边的主题其实就在一个更宏观的主题的中心里,而且当一个人强烈地感觉到对这个主题的探寻很可能引向——什么地方,人们还并不知道时,都会有种恍然若悟的感觉。研讨班自发组织,而且学生都极其投入,斯通纳自己都变成了其中的一员,跟他们一样勤奋地探究着。甚至那位旁听生——那位完成自己的论文期间在哥伦比亚暂时逗留的年轻助教——都提出能否做一个研讨题目的报告。她认为,自己偶然遇到的东西或许对别人也有价值。她名叫凯瑟琳·德里斯科尔,大概二十八九岁的样子。斯通纳从来没有真正注意过她,直到下课后跟他说起做报告的事,并问他自己的论文写完后是否愿意读一读,这才留心起来。斯通纳说很乐意她做报告,也很乐意读她的论文。研讨班的报告计划安排在本学期的后半段,即圣诞假期过后。沃尔克报告的题目是“古希腊历史主义和中世纪拉丁传统”,应该在本学期早些时候做,但一直拖着,跟斯通纳解释说,很难找到需要的参考书,大学图书馆里借不着。
可以理解,德里斯科尔小姐,作为一个旁听生,将在正式注册学生做完后才会做自己的报告。但是,斯通纳同意研讨班报告的最后一天,在本学期结束前两周截止,沃尔克又恳求允许他宽限一周:他生病了,眼睛不舒服,一本最关键的著作还没有通过馆际借阅拿到手。所以,德里斯科尔小姐就在沃尔克空出的那天做了报告。
她的报告题目是“多纳图斯与文艺复兴悲剧”。她的中心论点是莎士比亚对多纳图斯传统的借鉴,这种传统在中世纪时代的语法和各种手册中持续存在了很久。她开讲后没多久,斯通纳就知道这个报告会很不错,他兴奋地听着,这种激动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她讲完报告后,全班开始讨论。其他学生走出教室后,斯通纳让她多留了会儿。
“德里斯科尔小姐,我只是想说——”他停顿了下,顷刻间尴尬和不自然的浪潮冒了出来。她睁着黑色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斯通纳,在头发黑色边际的衬托下,她的脸蛋显得格外白皙,头发紧紧地往后梳过去,在脑袋后面扎成一个小小的圆髻。斯通纳接着说,“我只是想说,你的报告,就我所知,可以说是对这个主题最好的讨论了,我真的很感激,你主动来做这个报告。”
她没有答话,表情毫无变化,但斯通纳刹那间以为她生气了,她的眼睛背后闪烁着某种激情。接着她脸色立刻潮红,低下头,然后匆匆离去,斯通纳不知道这是生气了还是认可。斯通纳慢慢走出教室,心绪难平,感觉困惑不解,害怕自己如此笨拙可能会冒犯了她。
斯通纳曾尽可能温和地提醒过沃尔克,下个星期三必须得提交报告了,如果还想要这门课的分数的话。如他隐约所料,沃尔克对这样的提醒态度冷淡,而且故作恭敬,实则生气,反复说了各种推迟的原因和困难,同时向斯通纳保证,没有必要担心,他的报告快写好了。
星期三最后一堂课,斯通纳因为被一个不顾一切缠着的本科生耽误,迟到了几分钟,这个本科生在他的办公室里待着不走,希望保证他的大二概论课能得一个C,这样就不会被蹬出他参加的联谊会了。斯通纳匆匆下了楼,走进研讨班的地下教室,微微有些气喘。他发现查尔斯·沃尔克坐在自己讲桌前,傲慢又沮丧地看着这群学生。显然,他完全沉浸在某种隐秘的异想天开中。他转过来面向斯通纳,不逊地盯着,好像一个教授在制服一个粗暴好闹的新生。接着沃尔克的表情撑不住了。他说:“我们正要在你缺席的情况下开始呢。”——他在最后一刻把话打住,让一丝微笑溜过嘴唇,接着抖了抖脑袋,又说了句,让斯通纳知道不过是开玩笑——“先生。”
斯通纳盯了他片刻,然后转向全班。“很抱歉我迟到了,你们都知道,沃尔克先生今天要宣读他的研讨班报告,题目是‘古希腊历史主义与中世纪拉丁传统’。”他在第一排找了个座位,挨着凯瑟琳·德里斯科尔坐下。
查尔斯·沃尔克胡乱拨弄了几下眼前放在桌上的几页纸,弄出某种超然感,让这种表情浮现在脸上。他用右手食指敲了敲稿纸,然后朝远离斯通纳和凯瑟琳·德里斯科尔坐的位置的教室一角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事情发生,接着,不时扫几眼放在桌上的那叠纸,开始讲了。
“当我们面对文学中的谜题,面对它难以描述的魅力时,我们有责任去揭示这种力量和谜题的根源。但是,说到底,有什么用呢?文学作品在我们面前抛出一张深沉的面纱,我们无法测度。在它面前,我们只有崇拜,在它的摇晃中无可奈何。谁会有那种愚勇揭起那块面纱,去揭开那原本无法揭开的东西,去抵达不可抵达的境界?在那个永恒的神秘面前,我们中最强有力的人都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低能儿,都不过是叮作响的钹子和声音浑厚的铜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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