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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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被程懿停在路边, 而电话中的贺博简像是被拧了什么开关似的,喋喋不休,小论文一段一段地从话筒里输出。
终于等到那边有停顿, 苏礼问出了自己的第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让别人到我寝室送牛奶?”
“你忘了吗?”贺博简今日主题是回忆杀,“高中那时候我给你送自己整理的重点, 也是让小组长收作业的时候偷偷塞你桌子里的啊!”
他说:“我怕你不想见到我, 但又需要我。”
苏礼:“……”
“我需要你什么, 需要你让我花粉过敏和牛奶喝多了反胃吗?”
而程懿早已不在乎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烟花陨落, 他看向举起手机嘴唇张合的苏礼,舌尖抵了抵后槽牙。
没事,不就是在他的车里和别的男人聊天吗,不就是把他晾在一边吗,不就是坐在他的新车上看别人放烟花吗, 没关系的。
他没关系的。
男人咬紧牙关, 听着没挂断的电话。
贺博简:“我消失了这么久, 不是和单笛在一起,而是在为你准备这些惊喜。所有人都可以误会我, 但我不想你误会。”
“我误会你?”正准备挂电话的苏礼硬生生给气笑了,既然憋不住就干脆摊开来讲,“单笛生日那天朋友圈发的照片是你拍的吧?音乐会背影比心是你们俩一起吧?我去团建那段时间你们游遍了市内我们一起去过的景点吧?”
“贺博简,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多没智商的人,让你都不愿意花点时间编些可信的理由来骗我?”
如果贺博简劈腿得坦坦荡荡,膈应之余她多少也敬他敢爱敢恨,现在这样优柔寡断又谎话连篇, 虚伪且掉价,让苏礼对他昔日旧友的滤镜都轰然粉碎。
她甚至怀疑, 那么多年她认识的贺博简,朝夕相处到她以为已经很熟悉的贺博简,和对面的究竟是一个人吗?
贺博简却还在说:“你很在意她?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可以再也不和她……”
这话乍一听没问题,但苏礼很快捕捉到了重点。
他说的并不是“我放弃她”,而是“你回来我再放弃她”。
多么精致又令人作呕的利己主义者啊,都这种时候了,记挂的居然还是身边至少留有一个备胎。
苏礼完全觉得自己的价值被侮辱了:
“这么喜欢准备两套方案,到时候你死了是不是坟头上还得挂两个二维码让人选择支付宝还是微信吊唁?”
“你以为我是你放盒子里的棒棒糖,想起来就能舔一舔?”
“这么多戏,你要是活在清代是不是四大名著都被你一个人写完了?”
“今天的烟花为什么没有炸一炸你的脑子,看看你的大脑是不是和直肠交换了位置?”
“哦,也许你根本没有脑子。”
贺博简被她骂懵了,开口就是“你别……”,可半天了硬是一个字都接不上话。
“就这个态度还想让我回去,劈腿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出本时间管理的书给我当纪念?”苏礼嗤笑一声,“多高的枕头啊做这种美梦?”
电话迅速被切断,苏礼把他的新号码拉入黑名单,看着锁屏页面平复激烈的心情,面前却不期然出现一瓶被拧开了的矿泉水。
耳边传来男人惬意又愉快的声音:“骂累了?喝口水。”
苏礼奇异地侧过头,发现方才还阴沉不定的男人忽然就变得如沐春风般和煦,还颇有些春风得意的味道。
她暂时将其理解为听她骂贺博简很爽。
想了想,苏礼还是觉得有必要强调。
“你也别斤斤计较,就算我和他复合了也还是会请你这顿饭的,不存在临时跑路去约会。”她颇具责任感地望向程懿,“不要我一接贺博简电话,你就用那种充满背叛的目光看我。”
的确是在计较但并不是在计较请客的程懿:……?
她是这么理解的?
喝了几口水后,苏礼的理智回拢,又转头同程懿商量:“还有,下次你们要刹车的话能不能先通知我一声?”
“下次?”像是自己品出什么了不起的信息,程懿本还绷紧的眉头瞬间平复,掩唇咳嗽两声,将那曼妙的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沉声道,“嗯,下次通知你。”
车重新开始启动,耽搁了一阵,夜色已经从尽头弥漫开来,路灯渐亮。
刚进行完一串冗长的经典掰头语录,苏礼撑着有些缺氧的脑袋,给陶竹回语音:“今天没人送东西了吧?”
陶竹那边还没回,程懿倒是忽然开了口,淡声道:“都这么讲了,应该就不会再来找你了。”
程懿这个思路一出,倒让苏礼抿了抿唇。
她眉心轻蹙,“不好说。”
男人眉一凝:?
“六年他都坚持下来了,这区区几个星期又算什么。”
男人加速驶过即将倒数的绿灯,风声呼啸,街市人声鼎沸,她的声音有一瞬间的缥缈,让他疑心是幻听。
“什么?”她只是噙笑,摇了摇头。
“没事。”
这晚的进食地点由苏礼选在了川菜馆,麻辣刺激味蕾直通大脑,让她被贺博简气痛的神经终于舒适了不少。
吃完之后她撑着脸颊欣赏窗外人流,顺道喝着水,程懿却不期然递过来一本A4册子。
他说:“这是明年的春季新品规划。”
封面上写着“浮仪年度新品服装”,苏礼翻了几页,不知道这种算得上秘密又是高层才能过目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手里。
“给我看这个干嘛,我们组做的不是春季新品。”
再说了,虽然美其名曰是校企合作,但毕业生负责的项目被毙掉的可能性极大,能有一两件衣服被留下就算走运了。
她没抱什么想法,只当是个经历才来的。
“我知道你不负责这个,”程懿说,“但以你的能力,或许能提出不少意见。”
“我给你们的高薪专业设计师提意见啊?”少女在灯光下倏然笑开,眉眼里都蕴着坦荡的笑意,“程总是在跟我开玩笑,还是捧杀我?”
“可能职位会和工作年限所挂钩,”程懿抬眼,“但天赋不会。”
“我对你的水平没有任何质疑。”
他今天之所以会把川程旗下的服装品牌带给她看,他承认,占比最重的是他带着并不纯良的心思,他想在二人之间构造一个新的羁绊,方便他顺理成章地联络她。
但是第二点,是因为他看出她的天赋。
天赋这东西很玄妙,他对服装其实并不了解,却一眼就能发现她与众不同的灵气,某些东西可以后天培养,但金字塔尖的设计师却并非只要努力就能吃这碗饭。
可能她在市场平衡、受众喜好、系列辨识度方面还有学习进步的空间,但他也依然相信,此刻的她具备某些人并没有的特质,例如独到的眼光。
果然,她努着嘴看了会,很快给出了些意见。
“我能理解设计师想要做系列套装的想法,但是服装面料和版型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很容易让消费者只有买一件的想法,不会全入。”
“碎花这个东西就是不规则才好看,这件的规整拼贴是不是太僵硬了?”
“这条裙子版型很好,而且用轻薄的欧根纱和蕾丝点缀让它不会显得那么厚重,腰带如果换成麻绳款,也许视觉的对比会更有味道。”
“亚洲女性普遍有显白和显瘦的诉求,我觉得这个浅藕色还要再斟酌下。”
发现程懿真的在记,苏礼战略性后仰:“你玩儿真的?那你别说是我说的啊。”
他轻飘飘地勾唇笑,“我跟你来过假的?”
……
跟一个和服装设计几乎八竿子打不着的Boss讨论了四十多分钟服装问题,今日的会晤终于结束。
老规矩,程懿送她回来。
车子好不容易抵达宿舍楼下,苏礼赶紧要去拉车门,却发现他没有将锁解开。
与此同时,男人的声音也从背后传来。
“上次可能不够正式,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留在川程,成为浮仪的一员。”
酒桌上那幕浮现在脑海中,伴随着男人拿捏得当的分寸感:
“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也真的希望你留下。”
好不容易从车上离开,苏礼疾步钻向宿舍楼,正为结束交集而松了口气,身后又响起男人的声音。
“过两天再找你继续说新品的事。”
苏礼:???
她猛然回头,却只看到宾利欧陆绝尘而去的车尾,面前空空如也,唯一余留的是男人撂下的那句话,宛如一张拒绝无门的告示。
…………
程懿,你是流氓吗???
///
不知道男人说的“下次”到底是几天之后,幸好第二天她就要清整行李去T市了,起码能保证这段时间的清静自由。
也许等她从那边回来,程懿早就忘了她姓甚名谁了。
这么想着,苏礼心情好了不少,就连有些重量的箱子也没有让她屈服,仍然坚强地提下了楼,还顺便买了支甜筒冰激凌。
一切终结在她上飞机放行李的那一刻——
就在她站在靠近走道的位置边,想让空姐帮自己放箱子时,忽然听到熟悉的、宛如魔鬼般的嗓音:
“穿这么短的裤子,不怕冷?”
老实说,那一刻苏礼真的差点吓得把箱子招呼到男人的脑袋上。
她有整整五秒没说出来话。
这他妈不会又是校企合作吧?
或许是她的僵化让男人感觉有些受挫,程懿勾下鼻梁上的墨镜,淡淡道:“怎么了?”
苏礼:“问这句话的应该是我吧?”
“老实说我是不是穿书了,穿到漫画里了,所以只有和男主有关的剧情我才能出场才有意识,所以我走到哪都能看到你???”
“还是卖行程了,谁告诉你我的航班了?学姐,是不是学姐,学姐出卖我!!”
“苏礼,”程懿试图让她冷静下,“飞机票你自己有发在朋友圈。”“那我也没让你买我隔壁的位置啊!!”
“你是没让,我自己想的,”他好整以暇,“朋友之间不应该相互陪伴?”
和窗外的乌云缄默地对视了数十秒,苏礼没搞懂他们到底什么时候就成朋友了?
这是哪门子的朋友?
“我早晚有一天被你吓得神经衰弱。”
最后苏礼还是被迫接受了这个剧情,感觉自己上辈子应该是个姓孙的弼马温,根本跑不出如来的手掌心。
她想,可能程懿就是喜欢这种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感觉吧,也挺符合他那变态人设的。
她心情复杂地坐下:“你去T市干嘛?”
“分部在那里,有点事。”
其实没什么事,主要还是想借着换地图刷一刷副本的进度。
简称为:为了拉近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因此推了不少工作,专程前来。
飞机一落地,苏礼率先扯着行李飞奔上摆渡车,如同身后追着债主。
二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遇到变态,得逃。
奔跑起来时她还觉得挺刺激,颇有种和命运对抗改变女配故事线的感觉。
她命由她不由天!
然后还真的就跑丢了程懿。
男人看着先一步离开的摆渡车,微微眯了眼睛。
但事实证明,独自在陌生的城市,摆脱一个认识的人,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因为这也就代表了,在意外时刻,她无人可找。
苏礼的晚餐是酒店楼下看起来卖相颇好的凉皮,由于一天的折腾已然很累,到了酒店她倒头就睡,最后是硬生生被痛醒的。
身下汹涌澎湃的浪潮提醒她,大姨妈造访,提前了一个多星期。
生理期撞上连吃两次冷食物,又正好碰上这儿降温下雨,她脚踝吹了不少风,会不舒服几乎是铁打的事实。
她身体不错,不是生理期痛得死去活来的类型,但侧面也证明,她没有任何止痛的药物和经验。
艰难地摸出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她搜寻了一圈,发现学校定的酒店虽然星级不错,但位置很偏僻,附近只有一家药店,今天还关门了。
又在地图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家5km外的药房,她打电话过去询问,结果痛得有点撑不住,手指也在屏幕上飘忽了下,按了挂断。
苏礼蹲在床边,痛得冷汗直冒,勉强重新点了两下,在那边接通的瞬间道:“请问是药店吗,你们……”
“是我,程懿。”
打错电话了?
“抱歉,我——”
她声音虚弱,程懿很快意识到不对:“你生病了?”
万万没想到,千逃万逃,最后还是程懿开车来把她接走的。
她几乎没了力气,被他先灌了大半瓶热水。
男人无意间触到她冰凉指尖,蹙了眉:“怎么这么冷?等我的时候不知道烧水吗?”
“烧水捂了,但是没喝……不敢喝酒店水壶的水。”
程懿叹一声,车速又调快了些。
虽然她反复强调去药店买点止痛药应该就行,但男人还是把她带去了医院,从上到下做了检查。
医生开了药,让用热水吞服,并嘱咐她用热水袋敷小腹,以及注意保暖。
或许是那杯热水起了作用,出医院时苏礼已经没有那么痛了,程懿的表情还是很严肃:“热水袋过会才有人送来,在车里等还是上去?”
苏礼:“……上去?”
“嗯,我住对面。”
“上去吧,”她小声说,“我喝个药。”
程懿的别墅自带地暖,虽然她说了好几次不用开,但男人还是没听她的话,没一会儿热气就从足下升起,缓解了僵硬的不适。
她坐在沙发边慢吞吞地喝着药。有一点点防备,但更多的是感激。
雨点仍在持续垂落,雷声轰隆,似是昭示着这场雨的持久与猛烈。
她不由得担心等会如何回去,以及下车吹风淋雨又痛起来了怎么办。
而且酒店的空调闷人,厚厚的被子不盖怕着凉,盖了又会热。
或许是她看向窗外的出神太过明显,程懿也放下手中的杂志,目光随她淡淡地略过去,又不动声色地垂眼——
有危险而甜蜜的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雨下太大了,就住这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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