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在远离京都的姚城下面的镇上。

偏僻小巷子口排着长队，十分引人注目。

排队的人都是粗布麻衣打扮的普通百姓，有老人，青年，小孩，其中最多的就是小孩子，一个个还都病恹恹的。

他们脸上各式各样的神色，然而唯一相同的便是看向巷子里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希望和浓浓的感激。

宋余带着家仆路过此地，倒是有些奇怪，他们这些行商的走南闯北，但大多数都是有固定路线的，基本上几个月就要走一次。

这还是第一次见这破落的小镇上如此场景，不会是有人来行骗吧？

宋余三十多岁了，为人义气，成婚十年，孩子七岁，如今看着这些人怀里抱着的孩子们，心中下意识怜悯，也提了些心思，凑过去笑呵呵打探：“兄台，为何大家都在这巷子里呀？”

被他询问的也是个抱着孩子的中年男人，一听这话，忙激动道：“是大善人在行医！还不要咱们任何费用，给我们看诊了，她那里有药就直接给我们，没有药，就让我们自己去医馆开，还会针灸，医术可厉害了！我家这孩子昨天还高烧不退，今天就已经精神了不少，大夫说让我们再过来看看有没有彻底好……”

男人滔滔不绝的说着，还扒拉着宋余不放。

而听见男人说的内容，宋余心头汗颜，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不过想起车队里刚好有个兄弟被马贼弄伤了，他们一路赶路，打算在这里修整半个时辰。

这个小镇上大夫医术不精，恐耽误了他兄弟，现在看见这个，倒是有些惊喜，宋余问道：“医术真的很厉害？”

“当然！”男人一拍大腿，掷地有声道：“楚大夫来这里三天，治好了不知道多少病患，好多都是陈年旧疾的，昨日排队的人更多，今儿没来都是治好了……”

宋余眼前一亮，下一个有好大夫的地方还需要赶路一整天，实在划不来，他笑呵呵道谢，叫来一个兄弟在这排队，自己往车队里去，跟兄弟们说一下自己的计划，让他们先去找客栈，自己带着人在这等着。

宋余扶着一个胳膊被砍了一刀的大汉下来，就在那等着。

本以为要排队挺长时间，谁知道速度意外的快。

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他们了。

只是看见那坐诊的人，宋余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受骗了。

这……真的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

一个看着十五来岁的女孩，面皮白净，五官精致漂亮，头发都保养得极好，顺滑黑亮，衣着窄袖长裙，一身淡蓝色素衣装扮，握笔的手指如嫩葱，修长白皙。

这样一个小姑娘，就算学医，也不至于高到哪去的。

但排都排了，再看周围被她扎针了的患者还等待着，所有人都跟看神明一样看着她，宋余也没敢说什么，等到了自己，就让张铁牛坐下。

“什么情况，说一下？”轻柔动听的声音响起，更是让宋余恍惚，好在回答的不是他，是他兄弟。

等张铁牛说完，那女孩抬头打量，身上检查，一张俏脸倒是严肃，让人也下意识不敢乱说什么，老老实实的。

女孩看见那狰狞的伤口，眼皮都没颤动一下，直接开始清理，挖去那腐肉……

动作流畅，淡定，仿佛做过无数遍。

这倒是让宋余信服了。

直到最后，一个小瓷瓶被递过来，少女轻柔的声音在说：“早晚各一次，用完就好了，不会留疤。”

“我一个大男人，留疤也没事。”张铁牛大大咧咧的起身，笑呵呵道：“大夫，多谢了，这药多少银子？”

“不……”青柠本来是要说不用的，只是她目光一顿，从大汉身上落在宋余身上，像是意识到他们是有钱人后，立马改口，说：“一两银子。”

“好。”宋余嘴角抽抽，感觉自己被区别对待了，但还是老实的将银子递过去。

那小手收了银子，又进行下一个。

少女时间掐得刚刚好，在诊治到一半时，她还能记得去将那扎着银针的人身上银针取下来。

宋余带着兄弟正要离开。

忽然两个吊儿郎当的泼皮出现，扒拉着众人，嚣张的进来，嚷嚷道：“谁准你在这看诊了？这条街都是本大爷看着的，想要在这看诊，都得给银子，赶紧的，一两银子……”

本来要生气的众人看见这两人，又怂了，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宋余此时已经走回到巷口，眼前那泼皮碰到那小姑娘的，赶紧将张铁牛放在一旁，让他自己靠着墙壁，他得过去帮忙。

谁知刚松开兄弟的手，就听见一声惨叫。

“啊——”

宋余抬眼看去，只见那两个泼皮一个接一个的被丢在地上，刚刚还认真给镇上百姓看诊的柔弱小姑娘，此时正摆出一副动手的姿态，见那两人倒在地上，这才慢吞吞的收势，环顾周围，过来看诊的百姓们也都是目瞪口呆的状态。

两个泼皮被砸了一通，此时也不敢乱来了，目光在那小姑娘身上扫过，自知不敌，咬咬牙，一句话没说就默契的一起跑了。

宋余这回真的是惊讶了。

他又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见她很淡定的继续看诊，忽然灵光一闪，跑过去问：“大夫，您贵姓？”

“免贵姓楚。”女大夫头也不抬的说。

宋余惊呼：“您是那京都的女神医？”

“什么神医？”有人好奇的问。

但那个大夫，此时正在给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看诊，并未再回应他。

宋余扯了扯唇角，已经知道答案。

他神色怪异的回到巷口，继续扶着张铁牛往外走，低声喃喃道：“那大夫就是京都悬赏上的楚家三小姐楚青柠神医。”

“什么！”同样的惊呼，张铁牛震惊的不住回头，同时满脸喜色：“大哥，咱们赶紧回京都，到时候能得到好多银子！”

宋余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恨声道：“你怎么忘恩负义啊？人家可刚治了你的伤口！”

张铁牛怂怂的缩缩脖子，反应过来，小声说：“不是说这楚三小姐是被楚家赶出去的吗？发悬赏的又不是楚家人，是赵王爷啊。”

“闭嘴。”宋余一瞪眼，身边人彻底老实下去。

其实他一看便知道，这小姑娘，有这武艺，肯定是自己离开京都的，想不想回去，得看人家意愿。

宋余可惜的摇摇头，这京都为了这个楚三小姐，倒是很闹了一阵。

听说赵王爷中风，唯一可以治疗中风的神医楚青柠被楚家赶出去，他的女儿陆云菲郡主震怒，一调查发现当初引起楚青柠被赶出家门的那个病人，其实是楚家大小姐楚青杏安排的。

这个发现直接让原本手帕之交的两个女孩闹翻了！

原本名声好得不得了的楚青杏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现在京都的人说起这个名字，都直摇头。

想到这，宋余对这个楚三小姐还是挺同情的，当个大夫而已，不过给人看病，就得被赶出家门，难道只能给那些达官贵人看诊？

倒不如现在，一个人在外漂泊也算自在，好歹她有武艺在身，不惧那些宵小。

因此宋余带着自己兄弟回去，对见过楚三小姐的事，闭口不言。

——

结束了一天的看诊，青柠伸伸懒腰，满足的收拾东西，将门关上。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废弃的宅子，刚好在这个巷子口有门面，青柠便在这里免费给人看诊。

收摊了就关上门，里面就是个四合院的地方。

院子里，一个俊秀少年面带稚气，紧紧咬着牙关，扎着马步。

在他旁边，一个沉稳青年手中拿着棍子，严厉的看着他。

青柠见他们正认真，也不打扰，将门外那些看诊过后，自己送来的一些蔬菜放在厨房，轻手轻脚的开始洗菜做饭。

不一会儿，少年闻见饭香味，眼睛都亮了，嘴馋的抿了抿唇，身体下意识松懈下来。

然而刚松懈一点点，屁股立马被棍子打了一下，长风冷声道：“还差一盏茶的时间。”

郑云希瘪瘪嘴，委屈的继续咬牙坚持。

终于最后的时间到，长风才放下棍子，郑云希立马两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好在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练习，稳住了身形，便跌跌撞撞的跑向青柠，伸手拉着她的衣角，嫩红的唇瓣发出细细小小，有些生涩的声音：“吃！”

青柠回头看了他一眼，安抚道：“再等等，先去给自己腿按摩，不然明天可要疼了。”

想起腿疼的感受，郑云希瞳孔微缩，那修长的身形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柔弱，他歪头想了想，脑袋转悠一下，瞄准长风，走过去，在他跟前动作利落的往地上一趟。

长风眼角微抽，认命的从一旁柜子上将青柠制作的药酒拿出来，给他按摩腿部，还特意加重了一点力道。

郑云希白净俊秀的小脸一下子变色，清透的眼眸水汪汪的，却一声不吭的被他按摩。

直到青柠转头看了这边一眼，他才可怜兮兮道：“疼——”

“忍着。”青柠淡定回了一句。

然而那目光还是执着的追着她，直到她忍不住喂了一颗糖在他嘴里，这才消失。

……

到现在距离他们离开京都，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青柠并未跟明雪明霞汇合，而是一路走走停停，到现在也才走了三个城市，距离京都，正常行驶速度，十天就能到。

这么慢，是因为青柠遇见不少需要看诊的病人，一路慢悠悠看诊过来，时间就花费了大半。

原主的心愿里虽然没有这一茬，但其实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救治病人，能多救一个便是一个，青柠已经完成了任务，剩下的时间也不急。

就算被人追上来，她一个人逃跑也很方便。

至于郑云希，自然没人敢碰。

那天她从楚家离开，便直接换了衣服，改变妆容，出城了。

提前两天离开的长风带着郑云希在城外等着她，三人汇合后，就选了一个方向，一路前行。

因为郑云希和长风是官方登记过的，青柠用点化妆技术改变容貌，再改变装束，就算有人拿着画像在她跟前对比，也看不出来的。

于是青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着。

只是在行医之时，别人问起，她不会藏着掖着，也是告诉京都那些人，她没死，她活得好好的，在给别人看诊。

这些消息，自然会传到京都里。

通过长风，青柠也是知道了不少消息。

安排那个皮肤病的商人求诊的楚青杏被暴露，陆沉和她大吵一架，陆云菲更是跟她恩断义绝，至少在京都，她的名声一落千丈，现在大家都在怀疑，当初是不是楚青柠看出皇后的情况，告诉了她，却被她抢占了功劳。

当然这个事虽然是一种另类的事实，却也只是猜测，无人可以印证，也不妨碍她的名声变得不好。

楚家也因对子女如此严苛，从此名声一落千丈，不喜楚青柠学医的楚青学本在谈婚论嫁，此事一处，女方立马观望，这家人对自己子女都这么狠，对儿媳妇可能更狠。

楚哲最是生气，据说在寻找青柠上，十分积极，几乎每天都要派人去知府询问一下。

而赵王狩猎中风，刚好这个节骨眼青柠消失，宫中太医没有一个能够将他治好的，但也能勉强保持住不再恶化。

郑云云说，当初太医院本来想派人过来跟青柠学习，谁知他们一个个讲究面子，死活不愿意过来，这一耽搁，青柠现在不在了，赵王中风，太医院一个个后悔的要死了。

陆云菲发布告示寻找楚青柠，同时悬赏黄金五百两，这其中的钱财，不止一家，还有什么王夫人，冯夫人，都对这件事很热情，加了不少筹码，只是具体多少，就不知道了。

青柠听见这些消息，便隐隐觉得心中快意，这应该是原主残留的那些怨气影响的，好在影响不大。

晚餐做好，长风过来端着食物到桌子上。

躺在地上的少年立马爬起来，软着手脚来到餐桌旁，好看的唇瓣划开一抹开心满足的笑容，拿着筷子开始吃饭。

郑云希跟在青柠身边一个多月，从一开始青柠对他这情况完全摸不着头脑，到现在已经有些头绪，每天针灸治疗，加上灵水辅助，倒是让他开始慢慢恢复正常。

在她和长风的耐心教导下，这孩子也终于开始说话，虽然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但反应速度快了很多，已经快跟上正常人了，甚至前两天就开始学武功了。

这是郑老将军的要求，郑家的后代，不可能不习武。

青柠估摸着，也许一年后，她就可以将这孩子送回郑家。

刚好一年后，她也得回去一趟。

“你、吃！”郑云希笨拙的将一块韭菜炒鸡蛋夹到她碗里。

青柠抿唇一笑，看向他，认真道：“谢谢。”

“不、不、……”他傻乎乎一笑，本想说不用谢，可那个用字在嘴边半天没能说出来，最后只能气馁的垮下肩膀，低头吃饭。

青柠揉揉他的脑袋，对长风说：“明天咱们就离开了，今晚收拾一下。”

今天已经暴露了，那就得提前走了。

长风点头：“好。”

郑云希小朋友看看长风，又看看青柠，懵懵懂懂也跟着点头，脆声道：“好。”

——

楚家。

楚哲满身酒气的从酒楼回来，林氏赶紧迎上去，扶着他有些摇晃的身形，不禁心头暗自怨自己那不孝的女儿，要不是她跑出楚家，怎么会将丈夫气成这样子？

她将人扶到房里，柔声道：“老爷，醒酒汤准备好了。”

楚哲晕乎乎的喝了汤，皱眉道：“人有消息吗？”

林氏顿了顿，没敢说话。

楚哲沉声道：“说！”

林氏抖了抖，咬唇道：“有，听说有人在禹城见过她，她在那边免费给禹城百姓看诊，停留了几天，就走了，不知道下一站往哪里。”

这一路上她走走停停，也没个具体的路线，有时候再往前走，谁知下一站就回来了。

去哪里全看心情，等他们的人到了，那丫头就跑了。

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身手，灵活极了，还没人抓得住。

楚哲恨恨的咬牙，然而才生气，便觉得脊骨两侧隐隐作痛，他心头一惊，那酒便醒了大半，捂着腰腹，想到什么，顿时脸色大变，刚刚酒醉涨红的脸上血色消失，他又惊又怒，低吼道：“这死丫头真的没给我治好？”

林氏见丈夫如此，也心疼得不行，心中对女儿越发恼怒，可她也想起来当时女儿的说法，小声道：“老爷，她不是说这个病以目前的医术，根治困难，需要持续性服药吗？”

“你信她我可不信！”楚哲冷笑，越发郁闷，推开林氏便出去，本想往妾室房里去，只是一想到那事，疼的地方仿佛更疼了，脚下转了个弯，跑书房去了。

这死丫头，居然真的坑了他一把，简直不孝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