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天对方将反馈发送到了许安宁的邮箱。

对方很严谨，将意见很详细地做出了说明，但是总体上来看，他认为瑕不掩瑜，合作得以顺利达成。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但结果是好的。

许安宁收到邮件后将结果反馈给工作群，同时将那份假的材料发给研发部，研发部的同事说如果当时对方看到的是这份材料，这次基本就得凉了。

“陈姐，所以当时到底怎么回事？”

陈萱打开了工作室的电脑，“我当时直接转发，只经手过我的私人邮箱。”

她看了一眼邮件发送的时间，“是上周五下午三点。”

“但是我问了唐依依和李铭，他们收到邮件的时间是三点半左右。”

邮件延时，不可能长达半小时之久。

“你的邮箱被黑客入侵了，在你转发的时候，其实没有转发出去，而唐依依他们收到的邮件是对方发送的假材料。”

“邮箱被黑？难道是之前一条广告邮件安装的木马程序？”

“有可能。”

许安宁建议陈萱直接注销这个邮箱账户，并且让信得过的人给她电脑重装一下系统。

这件事非同小可，陈萱是负责管理公司所有材料翻译的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涉及产品核心技术的文件材料，只要需要跟外部对接，就一定会经陈萱之手。

所以这次，对方又是冲着辛岚来的。

许安宁怀疑，上次于思安梁萧出事，幕后黑手可能是同一拨人。

当时的事后来公司也叫人去查了，但是后续许安宁没有关注结果，这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加之最近在给实习生培训，她也没再留意这件事。

“总之，最近还是一切小心为好。”

……

事件调查不归许安宁管，她便继续做她自己的本职工作。

她看了一眼这个季度的工作安排，接下来辛岚跟弘言的确有合作，是一款智能相机。

弘言有相当一部分高精研发人员集中在海外分部，是外籍员工，比如上次在千胜开会见到的David，这次也一样，少不得需要会议翻译。

按理来说，这次可以叫这两个实习生来。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给唐依依和李铭交待任务，陈萱却给她打了办公室电话。

“小许，这次的会议翻译可能需要你来做。”

“交传？唐依依和李铭应该可以胜任，他们现在的水平距刚进来的时候已经有所提高，可以再多给他们几次机会。”

“不，不是这个原因。这次弘言带来的研发人员是法国人。”

许安宁愣了一下。

法国人不说英语，所以会议上的译员必须给他们翻译法语。

法语是许安宁的二外，但是从学校毕业以后她没有怎么太用过，平时都以说英语为主。

她深知语言这种东西，必须要经常使用，一段时间放下了就会生疏。所以平时她不敢彻底丢下，差不多每周固定会读一到两篇法语文章，让自己保持对这门语言的熟悉。

但总归也不可能像对英语那么熟练。

“咱们公司只有你的法语能够达到跟法国人流畅沟通的水平，如果你觉得压力大，那我们这次就请翻译公司的人来做。”

“现在特殊时期，前段时间你的邮箱刚出了问题，材料也差点提交成假的，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我来做吧。”

像辛岚这种自己内部就有培养外语专业人员的公司，平时开会一般不会请翻译公司的人，也没有太熟悉能信得过的。

许安宁感觉这段时间最好都谨慎一些，又不是他们实在没有人懂的语种，法语她毕竟学过，虽然是二外，但当时她是跟法语专业的人一起上课，考试成绩在专业生中也在平均水平以上。

应该没有大问题，只是很多专有名词她需要提前做准备，这一点英语也一样。

“唉……小许，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我会跟经理说。”

“没事。您先忙吧。”

这段时间许安宁的活儿是比平时多了，但现在不止是她，其他部门的很多员工这几天也因为陈萱邮箱被黑的事被要求清查自己的电脑，研发部更是熬到头秃，大家的琐碎事都不少。

有些资历更丰富的老员工倒是见怪不怪，企业间的恶意竞争一直存在，每当辛岚股票涨势大好的时候都有可能会遭遇对家想下黑手，这在这个领域里已经算不得什么新闻。

许安宁不过多操心自己范围外的事，她让研发部的同事发了一份产品的材料过来，打算这几天提早做个准备。

……

一周后，许安宁又见到了弘言的人。

柯文嘉这次没有来，但周扬和其他几个研发部的重要人物都在。

“好久不见啊。”

周扬笑着跟她打招呼，“听说你现在已经在带新的实习生了。”

“是啊，长江后浪推前浪。周助理这段时间忙么？”

“还行，也没有更忙，毕竟跟着我老板做事，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大概是……能者多劳？”

许安宁礼貌性地与他寒暄了几句。她和柯文嘉不久前才见过，但周扬确实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如果不是这次两家公司再次合作，她可能慢慢也就对他印象模糊了。

“这次也是你来做会议翻译？”

“嗯。主要你们的外籍专家是法国人，不然就让那两个实习生来了。”

“这两位教授确实挺厉害的。当然，你也很厉害。”

他们这次的合作领域，这两位专家都很权威，当初可是弘言重金聘请过来的。他们不成文的要求只有一个：只用法语交流，不接受英语。

“希望能顺利达成合作。”

许安宁莞尔一笑，“我的法语水平可没有英语水平那么高，也希望两位教授能够担待了。”

“别谦虚。”

周扬也笑笑，两个人没有再多聊其他，会议就快开始了。

许安宁提前熟悉了词汇，前面一周的时间她都在为这次的会议做准备，毕竟很久没有说法语了，她连放松消遣的时候都是在看法语原声电影。

不过看来她的基础还是在的，还没有把这些语法知识都彻底还给老师。

中场休息的时候许安宁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她刚坐下打算休息一会儿，周扬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你二外都能达到这种程度，我简直不敢说我是外语专业出来的。”

“哪有那么夸张。”

“我们公司分部跟他们交流的可都是法语专业生，你是英语生，但我觉得你讲话时候的熟练程度不比他们差。”

“别闹，二外生肯定还是不能专业生比的。”

许安宁喝了一口咖啡，“只能说我也尽力了。”

“说起来，其实也是近今年企业才开始自己内部培养外语人才。以前的企业，凡是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额外雇佣翻译公司。”

“嗯，但是如果一个企业要真正实现走出国门，跟世界接轨，还是要有自己培养的翻译人员，长远来看，系统内部直接消化会有很大优势。”

“不错。只是每年外语专业毕业生虽不少，可要培养出一个真正高素质高水平的外语人才，成本其实比想象要高很多，而这部分人才会优先输送给外交部。”

周扬言外之意，像许安宁这样的人，在当今的市场真的非常不可多得。

他倒现在还很希望，能把许安宁挖进弘言。

他觉得她留在辛岚都很屈才。

许安宁立刻就懂了他的意思。

却只是淡淡笑笑：“我倒不敢自称人才，不过是在做好分内之事罢了。”

周扬推了推眼镜，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再多说其他的。

第二场就快要开始了，他们没有再聊。

……

跟弘言的合作案谈了一天，两位外籍教授提出了一些自己的观点，许安宁照实翻译过来，双反探讨了几回合。

结束之后一个研发部的同事忍不住感叹：“这两个老外确实挺厉害。非常专业。”

许安宁倒是没听出什么门道，只淡淡“嗯”了一声。

她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包括电脑和交传笔记，跟其他同事打了声招呼，下班准备回家。

周扬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但她回绝了，主要是有些累，做一天的会议翻译还是比较费脑的。

更何况还不是她最熟悉的英语，而是法语。

他也没有再勉强她，二人客套几句告别了对方。

许安宁刚出门口，就看见陈萱也在，看样子她也才出来不久，似乎是在等人。

“陈姐等人么？”

“嗯，一会儿我等下张经理，需要拿一份签字文件。”

许安宁点点头，刚打算跟她告别往回走，就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

好像有消息。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这条居然是柯文嘉发来的。

“上次的事多谢你了，我今天刚回国，晚上你有空么，请你吃饭。”

谢她？不是他说她欠他的，还了两清？

怎么还需要答谢？

当然在人际交往中也确实有这种行为存在，A之前帮过B的忙，后面A有事请B相助，可理解成B在还A的人情，二人从此不相欠，但如果A很会做人的话，即使如此也还会再请B吃顿饭。

虽然她觉得他们之间并不算这种情况。

那应该算什么情况？

其实她也不太能说得清，有些莫名其妙的。

那天晚上她在他家住的时候，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不知怎么感觉心里似乎有些微妙的感觉，一团团复杂的情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消失，令人难以捕捉。

好像一边告诉自己以后二人不会再有交集了，一边又在想真的就这样了么？

但那时候她想，她应该只是还没出戏而已——毕竟晚宴才参与了一场豪门大戏，太过刺激，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小许，你在想什么？”

陈萱见她收到消息后就一直沉默，她忍不住问她。

“没什么。就是……有一个算不上很熟悉的人，请我吃饭。”

“男人？”

“嗯。”

“他想追你。”

“不，这个不可能。”

许安宁直接否定，“之前你说K也许有那个想法，我倒是信了，但这位绝对没有可能。”

陈萱怂了怂肩，“好，那当我说错了。”

许安宁有些无奈地笑笑，陈萱的表情摆明了就是一副“我没说错，你就是不承认”的样子。

“陈姐，那我先走了。”

“嗯。回去注意安全。”

许安宁没有跟陈萱再聊，她在想该怎么回他。

柯文嘉可不是周扬，这种身份的人主动提出请客吃饭，要拒绝还真得需要勇气。

毕竟万一哪句话说错得罪了这位大佬，以后恐怕要前途未卜。

她编辑了一条发送——

“柯总您不必谢我，之前毕竟说过，我需要帮你做一件事。虽然当时这个结论有些莫名其妙，但最后我也还是接受了。所以，您其实没有事后再请我吃饭的义务，更不必谈感谢。”

几分钟后他又回：“我已经预订了餐厅。你晚上有约么？”

“没有。”

“既然如此，我一会儿去接你。只是请你吃顿饭，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许安宁看到消息哭笑不得，什么时候柯文嘉对她的口头禅似乎变成了“只是xxx，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若是不答应，就好像是自作多情认为他想怎么样一样。

她当然是没有那个自作多情的心思，如此想来，蹭顿饭而已，便回复了他——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回复完这句她回到家，换下职业装，穿了另一身较为宽松舒适的休闲款长裙。下班后的时间她喜欢让自己放松一些，不那么拘谨。

不过既然一会儿还要出门吃饭，出于尊重对方的考虑她还是简单补了个妆。

做完这些她没有等太久，柯文嘉就到了。

他开车载着她去餐厅，路上她问：“离这里远么？”

“不太远，是一家法国餐厅。”

“玫瑰人生？”

“嗯。你怎么知道？”

“……猜的。”

许安宁的脸颊不自觉红了一下，不过又转瞬恢复如常。

玫瑰人生是这本市最出名的一家法国料理，其实很久之前，她就很想去尝试一下，但是这家店的消费真的很高，完全超出了她的消费水平。

她本来考虑等哪天她升职或者加薪，在这样的重要日子，她作为给自己的奖励去奢侈一把，来这家餐厅吃顿饭。

却没想到他今天随口一提请她吃饭，居然就带她来了这儿。

命运有时候很玄妙。

这段路不长，到了餐厅门口他先下车，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

“谢谢。”

许安宁其实有些后悔了，如果他早说会是来这家餐厅，她想她大概会穿得更得体一些，妆容也会更精致一些，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随意。

许安宁有时会是个很在乎仪式感的人。

进了门，服务员带他们去预订的餐桌。二楼靠窗的角落位置，也是观赏景色最佳的位置。

二人坐下以后服务员给他们拿了菜单，菜单上全是法语，没有一句中文，可见这家餐厅的顾客对象本就不是普通大众。

“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么？或者忌口？”

“还好。有什么推荐菜？”

“我们的招牌是法式鹅肝，还有……”

点完菜在等待的过程中，柯文嘉提起了今日的会议。

“小周说这次的会议交传也是你。”

“嗯。主要是我们这届的实习生都不懂法语。”

“你二外修法语，是因为女孩子觉得法语浪漫么？”

许安宁嫣然一笑，似乎很多人会这么问。

“其实不是，当时我修法语最主要的原因，今天已经给出了答案。”

和其他语种的人交流，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论双方母语是什么，英语都基本是可以通用的。

但法国人不行，法国人不说英语。

和法国人交流就一定要说法语——或者是这个法国人自己主动讲中文。

这才是当初许安宁二外选择法语的主要理由。

当然，柯文嘉所说的这种语言很浪漫，也可以算是一个小的因素。

当时她这门课的其他同学特别是女同学，也的确有很多是为这个理由而来的。

只不过只想浪漫不想努力的人……最后学法语都快把她们学哭了。

柯文嘉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餐厅里在放法语情歌，加上周围的环境，眼下二人之间仿佛催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

好像……好像他们两个，是来约会的一样。

不过还不待许安宁感受到微妙或者尴尬的情绪，第一道菜已经上来了，服务员将盘子摆放在餐桌上。

按照惯例，法式料理的第一道菜往往是冷菜，即“冷头盘”。

在服务员摆盘的时候柯文嘉正在给许安宁倒蔓越莓汁，大概是这位客人长相俊美又很绅士，这位年轻的小服务员有些紧张，她脸有些红，在放完盘子抬手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柯文嘉的胳膊。

猝不及防他手一抖，蔓越莓汁洒了出来，溅了几滴在他雪白的袖口上。

“对……对不起！”

“没关系。我去处理一下。”

柯文嘉的眼神冷了一下，他是有洁癖的人，但良好的家教会让他时刻保持着绅士的基本风度。他没有刁难和责备服务员，只是微微皱眉，之后起身去了洗手间。

小服务员还是有些害怕，倒是许安宁笑着跟她说：“没关系，你先下去吧。”

女孩“嗯”了一声就下去了。她的岁数不大，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左右，甚至可能还不到。

很年轻。这个年纪的女孩即使尚有些迷糊不够稳重，好像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许安宁现在只要一看到年轻的女孩，就几乎条件反射地想到自己。

大概是身边太多人为了催她解决个人问题总是说“你很快就不再年轻了”这种话，让她下意识对这件事敏感了起来。

她倒不觉如何，像是根本不急似的。

在等待柯文嘉的过程中，服务员又上了几道菜。但是出于礼貌她没有先动，而是在等他回来。

她环视一周，第一次坐在这里，想好好看一眼这玫瑰人生。

整个餐厅里都是红色调，红玫瑰的红，热烈而奔放。

许安宁喜欢红玫瑰。

大概她骨子里，其实也是一个浪漫的人。

一曲音乐结束，另一首的前奏一响起，她便听出了是哪首歌。

与餐厅同名的《玫瑰人生》，La vie en rose.

她最喜欢的一首法语歌。带着老胶片般怀旧的味道。

她忍不住闭上眼，跟着轻轻哼唱出来。

“Quand il me prend dans ses bras，”

（当他拥我入怀）

“Qu’il me parle tout bas，”

（低声对我说话）

“Je vois la vie en rose……”

（我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曾无数次在耳机中单曲循环的曲调，此时也似乎随着她的心飘远了。

突然，在那一瞬间，不知为何，许安宁想到了K。

在纽约的黑暗餐厅，他虽没有拥她入怀，可是他扶着她穿过了那道黑暗。他也没有低声对她说话，可是她却能够感受到他落在自己耳边的呼吸。

他为什么……不肯见她呢？

许安宁突然心念一动，她拍了一张餐桌上丰盛食物的图片，和周围的玫瑰花墙，给K发送了过去。

紧接着她想编辑一条短信给他，想谎称自己现在正在“约会”，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可是，她却终究没有来得及编辑完这条短信。

就在她把照片给K发送过去的几秒钟之后，她听见了“叮”一声。

在她对面的空位上，柯文嘉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下。

——那是社交账号提醒有联系人发来消息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