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余小英和许安宁是真正的发小。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她们都在同一个班级，直到大学才分开。

用余小英老师的话说，高中之前看起点，而高考则会变成一道分水岭，像浪淘沙一般，将优秀的人和普通人区分开。

很遗憾，再给余小英复读一个高中的时间，她也考不进许安宁考上的M大。

不过，这两人的友情倒并没有因为二人发展的差距而产生疏离。

她们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成了好朋友，前后加起来已经十多年。

三年级时余小英的班被拆了，几十个同学分配到其他班级，余小英就进了许安宁的班。

至于为什么，在全班的几十个同学里，偏偏余小英和许安宁就走到一起了呢？

往上继续追溯，她们最初的缘分，其实应当从小学一年级说起。

因为在更早之前，余小英就知道许安宁。

小学一年级，文艺汇演。

时逢校庆，学校里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演出工作。各个年级里都选拔出了一批学生，合唱、歌舞表演……不同人依据自身不同的特征，被安排到不同的位置。

那时候大家都还小，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从这个很小的年纪其实就已经悄然拉开。

许安宁生得漂亮，从小就比其他小孩子更加亮眼。在其他人站成一个方块练合唱的时候，她就有单独登台的机会。

她是诗歌朗诵表演。

余小英之前本来也去争取过这个诗朗诵表演的机会，她声音好听，人见人夸，朗诵诗歌一直是她的强项。

她原本也以为，自己差不多可以表演这个节目。

所以后来，当这个机会被老师给了许安宁这位小朋友以后，余小英彻彻底底记住了她。

当然，她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许安宁的声音条件也不错，最主要的是，她漂亮，往台前一站就能压住场。

真正让余小英有些嫉妒的是，因为许安宁在校庆上出的风头，她得到了跟漂亮阿姨合影的机会。

时隔多年余小英其实已经忘记了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但是她记得那时候，她真的被她惊艳到了。

她穿着一身青花瓷花纹的白色旗袍，一头长发被盘在脑后，举手投足间气质优雅。

那时候孩子小，也不懂事，余小英在看见这个阿姨的时候甚至想：如果这个阿姨是自己的妈妈该多好！

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节目结束之后，漂亮阿姨主动去找了许安宁合影，然后对许安宁说：“如果我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女儿该多好。”

后来她们长大以后，余小英每次跟许安宁提起这件事，经常开玩笑地跟她说，原来那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这个看脸社会的本质。

说回到三年级，余小英进班，第一次与许安宁搭话，就是从这个话题开始的。

她直言不讳：“我其实也想争取那个诗朗诵表演机会的，但是老师让你去了。当时我其实也很失望，不过我觉得……你也很棒。”

许安宁听到这句话，漂亮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很礼貌地说：“谢谢。”

之后余小英又问她：“那个穿旗袍的漂亮阿姨是谁啊？”

“是校友吧。好像是给学校捐了一座图书馆呢。”

许安宁一只手托腮，“我也觉得那个阿姨很好看。”

说罢，又补充道：“我们还合影了呢。”

不过她自己没有照片，当时拍照是用那个阿姨的手机拍的。后来她们也就再也没见过了。

在那个年代，能拍照的手机并不多见。

余小英听到她说合影，吐了吐舌头说：“我觉得、我觉得你也很好看。”

许安宁白皙的俏脸红了红。

小孩子们心思单纯，人际交往没有那么复杂。很多人回忆起自己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似乎都会发现，开端总是很稀松平常的，更像是命中注定这两个人就会成为朋友。

许安宁和余小英的友谊，就从余小英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并且愿意主动与许安宁交好开始。

从此以后，便一直延续了十多年。

小升初她们仍旧保留了原来的班级，不过在初中的时候，余小英逐渐发现二人的差距似乎在拉大。

她时而努力一把时而放松自己，成绩便在十几名到二三十名之间晃荡。

许安宁的成绩却很稳，班级第一不用说，在年级里也排得上名次。

班主任看出了这两个女同学关系很好，私下里还跟鼓励余小英说：“你看，你的好朋友学习这么好，你得跟上啊。不然人家直升上来你只能去别的高中，就得分开了。”

她们的学校是小初高一起的，也是本市最好的中学。许安宁当时成绩优异，直接就推免了，而以余小英的成绩，确实很难直升上去。

是以到了初三最后个学期，余小英为了高中还能跟许安宁一个班，中考前也努力了一把。

最后她也升上了她们所附属的高中是不假，但分班时她只能去普通班，而许安宁去了实验班。

余小英还想跟许安宁一个班，加上她父母也希望她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所以当时花钱托关系找人也将她塞进了许安宁班里。

但事实就是，小学初中学的东西简单，高中却真的开始会让人与人之间产生分化。

余小英有点跟不上，成绩也一落千丈。

而许安宁依然保持着名列前茅的优势——还是在每天都还得浪费一点时间打发一大票追求者的情况下。

高二那年，学校举办了一个英语话剧比赛。

英语大概是余小英最拿得出手的专长了，虽然跟许安宁比差得远，但和其他同龄人比，她还是很有优势。

她报名参加，巧的是一个她很不喜欢的女生也报名参加了，而且似乎还是夺冠热门。

那个女生叫安彤，也是个年级公认的美女，和许安宁漂亮且优秀不同，安彤算是比较符合大家印象中“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美”的那一类——

学习成绩垫底、倒是很会打扮，仿佛穿着校服都能骚起来。当然，这样的女生，往往周围的男生络绎不绝。

余小英曾经喜欢过的男生，就是被安彤“玩弄在鼓掌间”的其中一个。

挺进决赛后，老师说让他们回去好好准备决赛，还说决赛那天学校领导还有重要客人都在，一定要好好表现。

看到安彤那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余小英就觉得碍眼。她不想输，不想让安彤风头。她就拉了许安宁，加入了她们组。

后来，不用说也能猜到结果。有许安宁在，当然就逆转了局势。

虽然过程出了一点小小的偏差。

要怪，似乎也只能怪许安宁魅力太大。在台上的时候，那个和许安宁对戏的男同学，因为本来就紧张，加上面对的又是他女神，导致在台上直接忘词了。

这个事故对于舞台剧表演来说其实挺要命的，但最后还是她们组得了冠军。

当时安彤气得差点直接甩手就走，饶是许安宁再怎么亮眼，她们组出了有人忘词这种失误，怎么还能第一。

余小英虽然也不知道她们到底走了什么运，但看到安彤那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她就开心得不得了。

那天晚上她抱着许安宁说：“美人儿，你真是我的吉祥物！”

“……”

许安宁只是有些无奈地笑笑，倒是没有说别的。

“其实，咱们组这次确实不应该第一的。安彤她们组不比咱们差，而且她们没有任何失误。”

“我不管，那就当评委老师偏爱你咯。”

余小英当时这么想也有情可原，因为许安宁是优等生，老师最喜欢的那一类，而安彤则是小太妹，出于二人平时表现的考虑，偏爱许安宁也正常。

许安宁也没有再多想。

后来高考结束后，余小英知道自己和许安宁不可能再去同一所大学，就在学校毕业典礼之后的班级聚会上真情流露起来。

她拉着许安宁的手说：“安宁，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而因为她的真情流露，搞得当时所有人都被气氛感染了，许安宁也不例外。

大家都已经过了十八岁，那场聚会上很多人喝了点酒，感叹从此以后很多熟悉的朋友都将天各一方。

在气氛的带动下，许安宁也喝了几杯。

那是她第一次尝试喝酒。从此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她的酒量真的不行。

余小英能喝，但许安宁不行。几杯下去，她就有点醉了。

余小英扶她去洗手间洗把脸，期间有人叫余小英的名字，让她继续回来喝。

当时大家三三两两都有点上头，余小英见许安宁似乎想在这边自己安静呆一会儿，便也暂时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回去继续与其他同学“诉衷情”。

几人聊得正high，包厢里突然停电了。

“咦？”

“怎么回事！”

面对突然起来的黑暗，有人大叫有人吵闹，还有人掏出手机照明。混乱了一阵，大约几分钟后，房间重新亮了起来。

有服务员进不同的包厢一一跟大家道歉。

余小英他们气氛正好，倒没怎么受到这一小小插曲的影响。

又过了几分钟，许安宁也从洗手间回来了。

看起来她是真的不太能喝，只是几杯而已，看起来便已经有了些醉意，白皙的脸颊更是红得像个苹果。

不过见她已经回到包厢自己的座位上休息，余小英没有多想其他，一切看起来似乎都在正常地进行着。

晚上班长叫了车，大家没喝酒的送送喝酒的，各回各家。

高中生活就此结束，大学许安宁进了全国Top2的高校，余小英再也不能和她做校友了。

不过，她们还是保持了这段友情，有时间的话还经常会联系。

后来高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曾经有人问过余小英，和许安宁这么优秀的同性做朋友，会感觉到压力么？

因为对比之下，显得自己各方面都逊色太多。

余小英想了想，说：“我从来没有嫉妒过安宁，因为我和其他人一样，觉得她是特别优秀、特别好的人。”

能和许安宁做朋友，余小英觉得，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一件事。

……

梁萧考进M大之前，就听说过这所学校人才济济。高中的尖子生到了这儿成为庸庸之辈，太过寻常。

但即使大家都是优秀的人，那么“更优秀的人”也总还是能够脱颖而出的。

比如和她同专业的许安宁。

她第一眼留意到她，当然和其他人一样，是因为她出众的外表。

许安宁真的漂亮，不是普通人里稍有姿色、认真打扮偶尔也能惊艳一下的那种，而是真的像明星的那种漂亮。

更主要的是，她的精致五官和她略微冷淡的气质结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效应，让她远离了其他精致女孩身上不自觉会带上的那种“物化感”。

梁萧当时就想，如果自己是男生，她肯定会爱上许安宁。绝对的。

她们是英语专业，会上很多与专业相关的课程。梁萧也是英语尖子，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人总是更容易有共同语言而走到一起。

梁萧将许安宁当作自己的榜样和目标，不过这个目标不是用来超越的，而是用来激励自己的。

她喜欢许安宁身上那种已经将优秀刻进骨子里、甚至已经形成习惯的气场。

许安宁自身并明明不张扬，也从不会给人一种她很想表现自己、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优越感。但你就是知道她很厉害，各方面都比别人更加出色。

许安宁给人一种独自美丽、宠辱不惊的感觉。

她骨子里还是稍微有些冷淡的。

不过，即使是这种冷淡，梁萧都不认为是缺点。

特别是在面对追求者的时候。

许安宁的追求者多到数不清，光是从梁萧这里打听微信号手机号的就已多达百号人。这个数字并不夸张。

这其中不乏一些其他的学校风云人物、学霸男神之类。

在M大最出名的一个，大概就属凌辰了。

凌辰学长比她们大两届，在刚入学的时候，梁萧就听说过他。

又帅又是学霸，据说人很高冷，多少女生给他递过情书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那都是遇到许安宁之前。

当凌辰也开始追求许安宁的时候，当时在学校里轰动了好一阵。

很多人看好他们这一对，因为郎才女貌如此登对，学校里再找不到第二个能配得上许安宁的男生、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能配得上凌辰的女生。

但是许安宁依然拒绝了凌辰。

很显然，在她这里，身为男神的凌辰并没有得到比其他追求者更特殊的待遇。

她们上大二的时候，凌辰大四，毕业在即。他要出国读硕士，所以在学校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在他毕业之前，他去许安宁每周六都会去的那家钢琴店精心布置，在临走前又表白了一次。

她记得那一天凌辰在琴房里布置了很多许安宁最喜欢的红玫瑰。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一向高冷的凌辰学长如此浪漫。

他对她，是上心了、认真了的。

可是这次的表白依然没有成功。

而且梁萧非常清楚，许安宁没有欲擒故纵，她就是真的不喜欢凌辰。用其他人的话说，她真的冷淡。

后来凌辰毕业，许安宁更是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位曾经轰轰烈烈追求过她的学长，继续着自己的学习和生活。

而时间一晃，到她们毕业的时候，许安宁作为优秀毕业生，担任了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梁萧一直气不过，在许安宁演讲时她们学校一个嫉妒她的女生秦瑶当主持人，居然在明知许安宁准备了中文稿的情况下，在报幕的时候说她的演讲要用英文。

当然对于许安宁这种英文水平，即使是临时演讲也难不倒她。但这种行为还是很令人不齿，导致梁萧越来越讨厌秦瑶。

在那天毕业典礼结束之后，许安宁需要先打印一些材料，梁萧就先一个人在外面等她。

那天，梁萧看见了一幕，但是她从来没有跟许安宁提过。

当然，这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她觉得没什么必要罢了。

她看见秦瑶在刚出校门口不久的时候，上了一辆很壕的豪车。

梁萧家庭不错，所以她对豪车还比较识货。那是最新款的超跑，千万级别的车，而且是限量版。所以那车上肯定是个很有钱的大佬。

梁萧当时就想，这个秦瑶真是厉害，居然能傍上这种人物。

不过她倒没有太多越想越气的机会，很快许安宁打印完出来了，她们便一起往回走。

在回去的路上，那辆车从她们身边擦身而过。

梁萧很好奇，那辆车上坐的人到底会是谁。而她侧过头，发现许安宁竟然也在看着那辆车。

车子上贴着挡光膜，所以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车里的人。

但因为当时梁萧早就知道秦瑶在那辆车上，她愤愤地想，这个虚荣拜金的女人一定是在嘲笑她们，于是睁大了眼睛使劲往里看。

加上她这个角度是背光的，所以她还是基本能够看出来一点。

秦瑶的旁边应该是坐着一个男人，但她实在是看不清男人的脸。

不过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秦瑶身边的那个男人，似乎在看许安宁。

当时梁萧的第一反应是，莫不是秦瑶在车上说了许安宁坏话，所以他才看她，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欺负了他的“心肝宝贝”？

而就在几秒钟之后，车窗突然降了下来。

不过很快，便又升了上去，车子也再次提速，在她们的视线中消失。

当时车窗降下的那几秒钟，梁萧的角度只能看见司机。晚上她们在吃饭的时候不知怎么提起了这个话题，她问许安宁：“你看见车上的人了吗？”

“我只看见了他的眼睛。”

“你们不会是……在对视？”

“……嗯。”

许安宁点点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梁萧打趣她：“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男女之间如果对视时间超过八秒，就会有很大概率爱上对方哦。”

许安宁只是笑笑，“哪里有八秒那么长啊。”

梁萧其实想说，当时在车窗降下来之前，那个男人应该就已经在看她了。

那么这样算起来，就是在许安宁眼里，他们只对视了车窗降下以后那短短几秒的瞬间，可对于车里的人而言——

他与她对视的时间，其实已经达到、甚至于超过了八秒钟。

不过这些话，梁萧没有必要说。

她当那车的主人是秦瑶的金主，觉得和许安宁提这种事很是无趣。

后来这件事便匆匆揭过，谁也不曾再提。

所以许安宁一直不知道，当时她在外面看着那辆车的时候，车里的人也一直在看她。他与她对视了超过八秒——

超过了那个“很容易会爱上对方”的时间。

……

凡是见过苏素的人，无一不会称赞她的美貌与气质。

当然，还有运气。

因为她是被柯氏集团大佬柯国耀看上的女人。

在上个世纪，很多人都还吃不饱饭的年代，柯氏家族的实力与财力就足以让他们肆意挥霍。别说是普通人，就连家里有点底子的名媛淑女都削尖了脑袋想进柯家的门——

柯国荣柯国耀两兄弟，被任意一个看上，都能从此再也衣食无忧了。

而且不同于柯国荣的风流，柯国耀身边很少出现女人。

当他追求起苏素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在说，苏素怎这般好命，因为谁不知柯国耀此人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却唯独愿为她百炼钢化绕指柔。

好命么？

苏素想，或许罢。

她这样告诉自己，或许能让自己更好受一些。她跟着柯国耀，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而他又愿意对自己付出感情，夫复何求呢？

不久后，她们的儿子出生了。

“文嘉”这个名字，是苏素给他取的。

她想，她有了孩子，或许孩子能让她生活得更幸福一点。

她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从她被柯国耀爱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失去了自由。

柯国耀是一个掌控欲极强的男人，而且他惯于算计，和他在一起，她总是有种……逃无可逃的感觉。

起初，她当然也被他的爱所感动。她也是爱他的。

可是后来她慢慢发现，柯国耀的爱，非常强势。他不允许她身边出现任何异性，只要对方稍有暧昧，他即使不说，却能明显感觉到那种不悦令房间的温度都骤然降低。

于是她从爱他，不知不觉……变成了怕他。

那种他想牢牢将她掌握在手心里的感觉，令她感到窒息。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她渐渐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孩子身上。

随着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她的年龄也在随之增长。可是随着年岁增长她非但没有变得年老色衰，反而还愈发有了成熟女人的韵味。

而与之相对的，柯国耀根本不曾对她失去过兴趣，或者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年轻的女孩身上。他对她的感情依然很深——

这意味着他对她的控制欲也依然强烈。

她纠结、挣扎，一面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压迫得无法呼吸了，另一面她又在想，是不是只是因为自己太过矫情。

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就这样，持续了很多年。

终于，在某一个晚上，当柯国耀再一次将别墅里唯一能与她说说话的年轻管家调走、甚至可能让他出了点“意外”之后，苏素终于爆发了。

当着孩子的面，她与他大吵了一架。

“我受够了。”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她说：“原本我以为，有了孩子以后，我能将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可惜……”

她没有说完后半句，突然苦涩地笑了。

“我不想看到那一天。”

就在那一夜，苏素一个人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割脉自杀身亡。

那一年，柯文嘉只有十六岁。

……

柯文嘉的母亲苏素，是一位温婉美丽的女子。

她脾性好、心肠软，又生得如此美貌，在旧社会里，是最讨男人喜欢的那一类女人。

柯文嘉自出生起，便能够感知到父亲对母亲的爱和在乎。

但，与之相对的，却是母亲对父亲的感情——爱恋更少，畏惧更多。

当他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甚至他以为，那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也似乎遗传了柯氏家族生性凉薄的基因，他平日里性子偏冷，不管是对家人还是对其他人，仿佛都没有太热忱的感情。

——在遇到某一个能让他疯狂的人之前。

十四岁那年，苏素跟柯国耀提出，她想为她的母校捐一座图书馆。

这对他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柯国耀答应了。他出了这笔钱，捐了这座图书馆，以苏素的名义。

那年恰逢学校的校庆。苏素捐了这么一大笔钱，当然会被邀请作为优秀校友而参加。

或许是做了善事的缘故，那天晚上苏素似乎比平时更高兴一点。她将手机里拍的照片洗了出来，那天校庆所有的表演。

柯文嘉永远记得那天晚上，他在他们的房间门口听见二人吵架的声音。

那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你去捐款，就是为了那个老师？”

语气不怒自威，一如他平时的风格。

“你要我说多少遍，我和他清清白白。难道我身边，就真的连一个能说上话的异性都不能有了么？这么多年来，你几乎时时刻刻在派人监视我，我觉得自己简直像是每天都在被人扒`光了衣服展示在人面前……”

说到后面，女人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了哭腔。

十四岁的少年站在门外，他的喉咙动了动，眼底似有一丝冷光在浮动。

空气中陷入沉默。许久后，柯国耀才回应她，却只有两个字。

“……别闹。”

不似安慰，却更似警告。

带着一种“你是我的女人，所以你注定要服从于我”的强势。

房间安静了下去。

猝不及防，苏素突然开了门。

她看见门口站着的人，下意识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故作镇定地问：“……文嘉，你怎么没去睡？”

“我不困。”

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清冷。他袖口下的拳头攥紧了一下，又转而松开。

半晌，他又道：“我去睡了。”

之后转头回自己的房间，仿佛无事发生。

他比同龄的孩子要更加早熟。

苏素看着儿子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第二天，苏素的照片洗好了。当时柯文嘉也在，苏素就给他看那些照片，给他讲晚会上的那些节目。

其中，她翻到了一张和一个小女孩的合照。

那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精致漂亮得如同洋娃娃。

柯文嘉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

照片中的苏素搂着那个女孩，眼底是慈祥的光芒。可是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心头泛起一丝莫名的感觉，教人难以捕捉。

“这个女孩很漂亮对不对？以后你妹妹也会这么漂亮的。”

看到这张照片，苏素的眼神温柔了很多。

柯文嘉却不作声，只是默默看了一眼，之后移开了目光。

“她叫安宁。许安宁。安宁祥和，真好听的名字。”

安宁祥和。苏素最希望的，就是自己能够安宁祥和地度过一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最平凡的快乐。

可惜，从遇到柯国耀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失去了这种平凡的快乐。

“……嗯。”

许久后，他才低声应了一句。

这一年他十四岁。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许安宁的照片、听见许安宁的名字。

或许是因为那是她母亲提过的缘故，这个名字，后来他记了很多年。

柯文嘉十六岁时，苏素自尽身亡。

当时，这个消息被全方位封锁了，柯氏集团总裁夫人的死成为一个秘密，公众永远不可能得知事情的真相。

而柯文嘉与柯国耀的关系，也从此陷入了僵局。

用相看两厌来形容这对父子，并不为过。

一个怨恨，一个迁怒。

十六岁的少年周身散发着的寒意，比从前更甚。

柯文嘉本就性子偏冷，在那之后，更是变得愈加沉默寡言、阴郁狠戾。

他时常回想起苏素自杀之前，与柯国耀吵得最凶的那一次，她说的话。

她说，她受够了。

她还说，原本她以为，有了孩子以后，她能将生活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可惜……

“我不想看到那一天。”

柯文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走出这段阴霾，无法解读出她的话。他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让母亲失望。

他也无法理解，她“不想看到那一天”究竟是哪一天。

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丈夫势同水火的那一天？

可是，他们的矛盾，更多是在她死后才激发的。

如果说柯文嘉生性凉薄、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引起他情绪的波澜，那么毫无疑问，他母亲的自杀是他这一生经历过的最为沉重和痛苦的打击。

苏素死后，柯文嘉跟柯国耀明里暗里斗了很多年。

他从柯国耀养子的手中夺取弘言集团，又一步一步接手柯氏集团的其他势力为自己所用。

他那股阴险狠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劲儿，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

不过，偶尔他也会做点慈善。

为了他的母亲。

柯文嘉在苏素之后，又陆续给那所学校捐了几次款。

那一日，学校领导说，他们晚上有英语话剧比赛，想邀请他一起前往观看。

他那天晚上没有其他安排，便应了下来。

他对高中生这些节目不感兴趣，全程冷眼旁观。直到在最后一组报幕的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名字。

许安宁。

苏素曾经对他提过的名字。

柯文嘉眯了眯眼睛，在那个叫许安宁的女孩上台后不久他便认出了她。

确实漂亮。

美人就是美人，从小眉目间便看得出。

当然，他对她的印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那场比赛她这组有人失误了，按理来说要扣分。另一组的表演却很完美，从头到尾没有出过差错，所以比赛结果其实已经显而易见。

不过在评委商议结果的时候，其中一个评委过来问了他一句：“柯总，您比较喜欢哪一场？”

他神情慵懒，随口一答：“就，最后一组罢。”

许安宁那一组。

是以那一晚，许安宁那一组的表演明明有人忘词，却依然拿了冠军。

就是因为，柯文嘉的这一句话。

他第三次见到许安宁，是在一家高档饭店的洗手间门口。

当时她的班级在那里搞的同学聚会，而他刚好在包厢里谈生意。

那天他原本只是下来透透气，却在洗手间门口看见她。

显然，她不胜酒力，有些醉了。

柯文嘉向来不爱多管闲事，他原本只想从她身边走过，但是就在她经过她旁边的那一刻，她的身子软绵绵地靠在了他身上。

女孩子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

那一瞬他感觉头脑中似乎有根弦紧紧崩了起来，一时间警铃大作。

若是其他女人，他早就狠狠推开她了。可或许是因为当年母亲在世时对这个女孩有好感的缘故，他没有对她那么粗暴。

他只想将她推到一边，却在这个时候，整栋楼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停电了。

黑暗中，她醉了，可是他的头脑却很清醒。

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人恐慌，在潜意识的带动下，她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自己身边的东西——或者是人。

女孩的柔软的手触碰到他的身体，黑暗中她的喘`息让人产生非常、非常糟糕的联想。

最后他推开了她。

当灯重新亮起的时候，他已经离开。

再后来，那个身体的触碰，和她身上的味道，在他的脑海中经久不散。

他对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想法的？

如果非要定义，那么或许他也无法免俗的——情从欲起。

他最初留意到她完全只是偶然和意外，可是像柯文嘉这样的人，一次偶然意外能被放在心上、留下印象，便已是极为罕见。

从那个时候开始，许安宁就“招惹”了柯文嘉。

她已经逃不掉了。

他很轻易就可以知道她去了哪所大学、什么专业。甚至只要他想，他就可以随时制造一场“偶遇”。

但是他没有。他没有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

只是他的办公室楼下有一间琴房，她每到周六都会去那间琴房练琴，他经常能够看见她。

她的生活是有一定规律的。

是他最喜欢的，规律。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事，他都喜欢规律。

因为规律，代表着易于掌握。

在某一个周六，照常在许安宁练琴的时间，他在楼上往楼下一瞥，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因为这一次，他看见了另一男人。

那个男人在追求她，给她在整间琴房铺满了玫瑰，甚至引得其他人纷纷围观，想知道是怎样的情侣制造了这样一场浪漫。

他在楼上冷冷地看着，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微笑。

心底却像是有一团火焰在跳动起来。妒火将他整个人笼罩，仿佛要将他彻底烧为灰烬。

再接着，突然，他感觉到心口传来一阵刺痛。

这刺痛并非来源于许安宁，而是来源于苏素。

因为在那一刻，柯文嘉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痛苦究竟在哪里。

他也突然懂了，他让母亲失望的地方在哪里。

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

他和他的父亲，实在太过相似。

他们的骨子里都有一种近乎执著疯狂的掌控欲，任何女人一旦被这样的男人看上，都此生再也无法逃脱。

柯国耀是这样的人，柯文嘉亦然。

苏素说不想看到那一天——

她不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儿子爱上了某个女孩，从此让那个女孩重复自己的悲剧。

她也曾经爱过柯国耀，可是他的爱让她感到窒息。

如今，柯文嘉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他看着许安宁，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也在下意识想去掌控和算计有关她的一切。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占有欲和掌控欲，让他难以控制自己。

他疯狂地想占有她、得到她，想让她永远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那么，她也会和母亲一样痛苦的，对么。

他转过身，不再往下看。

不久之后，在毕业典礼结束的那一天，柯文嘉又一次见到许安宁。

他在车上，旁边坐着的人是秦瑶。而她在路上，旁边站着的人是梁萧。

许安宁从来不知道，就是那一次，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在他的车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她不该一直看着他的。

当时柯文嘉坐在车里，他想，他给过她机会让她逃走的，不是么。

可惜，她没有把握住那个机会。

隔着一层不透明的玻璃她一直在看着他，接着他降下车窗，他们二人对视了几秒钟。

后来，车窗缓缓升起。车子继续启动。

许安宁，我真的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能逃掉。

车上，男人微微勾起唇角，眼底的神情晦暗不明。

于是从那一刻起，她就再也逃不掉了。

……

许安宁常常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了柯文嘉。

她也曾犹豫过、挣扎过、纠结过。她想，他对她究竟是算计多一些，还是真心多一些呢？

更何况如梁萧一开始的劝告所言——

柯文嘉这样的男人，不能轻易招惹。

他们的感情也纠缠了很久，从身`体到灵魂，可最终她还是被他征服了。

许安宁想，既然如此，便勇敢而上罢。

晚上，每一次做完，他都是搂着她的姿势睡。

她有些无奈地对他撒娇：“松一点，我又不会飞走。”

偶尔她也会看见他做噩梦，而梦醒后他会更紧地将她抱住：“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么？”

她讶然，不曾想过他竟也会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模样。

“……我不会离开你。”

她的温柔耳语，轻轻落在他的耳畔。

他将她抱得更紧了。

突然，他问：“和我在一起，你快乐么？”

许安宁身子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嗯。”

她翻过身，“怎么？”

“我想让你快乐。”

他努力地想让他的爱为她带去快乐，而非痛苦。

母亲的悲剧让他在对待她时变得小心翼翼，甚至不自觉敏感。

但是，许安宁是和苏素截然不同的人。

苏素完全被柯国耀压制，而许安宁与柯文嘉势均力敌。

“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她主动吻了吻他的唇，“你给我的一切，都是对我最好的安排。”

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微微一怔，二人间陷入了沉默。

再接着，他再次将她拥入臂弯，温柔地回吻她。

夜色寂静，二人相拥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