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出路
上一章:第十七章 如履薄冰 | 下一章:第十九章 左膀 |
当魏进忠离开以后,大概又过了五柱香的的功夫,王安才姗姗来迟,跪倒在朱由校面前。朱由校冷哼一声,对他不理不睬,任由他跪下去。朱由校闭上眼睛,思绪已经飘离了慈宁宫,飘到乾清宫去了。至于王安,就让他跪着吧,虽然对王安的阴奉阳违,朱由校感到万分的恼怒,但是他现在毕竟还没有登基称帝,手里一点儿根基与实权都没有,想要罢免王安,外朝的东林党人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坐在躺椅里,朱由校静静的思索着:这会儿,杨涟他们势必已经开始运作,总而言之就是对西李这个寡妇,极尽威逼利诱之能事,誓将西李赶出乾清宫。以西李的心智手段跟实力,想来撑不了多久,她从乾清宫搬出去的日子,眼看就在这两天了。
只要西李肯挪窝,那么朱由校就应当迅速的登基称帝,然后入住乾清宫,正式打卡上班。只要顶着皇帝的头衔,朱由校才算真正拥有了点儿实权,才可以慢慢的积累资本、底蕴,内可以同东林党争,外可以与后金斗。
一念至此,朱由校便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张开眼睛,想要派王安去乾清宫那边探探,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面色一变,眼里、脸上全是不加掩饰的愤怒——王安竟然已经站起身来了!
混蛋!谁让你这个贰臣站起来的?
当真心里没我这个储君吗?
朱由校嘴角一抽,怒气冲冲地喝问道:“谁允许你站起来的?”
王安眉眼低垂,一副恭敬的模样轻声回话道:“老奴上了年纪,腿脚不大好,即便是先帝也不忍心令老奴久跪。更何况,殿下年幼,不谙世事,往后的日子,仰仗老奴的地方还多着的,因而,老奴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备殿下以驱驰。”
王安说话很有水平,态度也不卑不亢,颇有些东林党的气节风骨,令朱由校恨的不打一出来。王安先说了先帝的事,这是在“论资排辈”、“倚老卖老”,而后有隐晦的提了句“殿下年幼”、“仰仗老奴”,意思就是说“小子,你最好给我老实点,聪明点,毕竟你还小,需要仰仗我的地方多着呢云云。”
这算什么?
朱由校愤怒的瞪大了眼睛,还有比这个更明目张胆的恐吓吗?
好你个王安,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做冯保了,可你问过孤的主意了吗?孤可没打算做第二个神宗皇帝!
朱由校的面部肌肉剧烈的扭曲片刻以后,他的心神交战也归于平静,最终理智战胜了愤怒,他笑了,尽管笑的很狰狞很丑陋。
“你说的对。皇祖、皇考接连崩殂,国朝危如累卵,加之主少国疑,大明已至非常危险的境地,前路漫漫,重重迷雾,正是需要借重你这种老马的时候啊。”话音落下,朱由校愤然转过身,实在是一眼也不想多看王安。他强忍着愤怒与恶心,瓮声瓮气地问道:“乾清宫那边如何了?”
王安不咸不淡的回答道:“忠诚正直的群臣都纷纷上书言事,弹劾李选侍,阁老们架不住群情激愤,便轮流进入乾清宫与李选侍痛陈利害,这会儿想必西李娘娘已经动摇了。之所以还没有从乾清宫搬出去,想来是还差点火候,或者差个台阶。”
闻言,朱由校心头一喜,他明白无论是要干掉眼前这个碍事的王安,还是要制衡党羽遍布朝野的东林党,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成为皇帝!成为九五至尊!
而他朱由校,皇祖钦定之皇太孙!
皇考恩宠之皇长孙!
群臣拥戴之东宫太子!
没有人比他即位称帝更具合法性,现在!只要赶走西李,他就要修成正果了,又怎能不心潮澎湃?
“台阶?那就给他一个台阶不就好了?草诏!待孤入住乾清宫后,这慈宁宫就让西李娘娘来住!一切恩宠用度,依先帝时办,总之,只要她肯退一步海阔天空,孤就给她养老送终,让她颐养天年!”不得不说,朱由校的这个决定十分的高明,什么是政治?政治就是口含蜜饯,手持刀剑,政治就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现在朱由校或者说是东林党已是手持刀剑,手握棍棒,随时可以将西李斩于马下,彻底击败。可政治上的事,也并非全然要斩草除根。毕竟西李娘娘还是朱由校的养母,先帝最宠爱的女人。汉人自打汉朝以来,便是个极端注重孝道的民族,若是东林党将西李逼的太过分,天下人少不了要戳朱由校的脊梁骨。
对!就是戳朱由校的脊梁骨,而非东林党。因为老百姓们目不识丁,那里懂得太多大道理?就连发生个干旱,地震什么的,都要埋怨皇帝失德,更何况是养母被欺辱而熟视无睹呢?
总之,朱由校就是一个态度,只要西李肯妥协,肯搬出乾清宫,他也愿意跟西李修复关系,从此以后,以生母对待,最不济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嘛。
可是就当朱由校信心满满的讲出这番话时,王安却是不悦的答道:“殿下您终究还是阅历浅薄,这政治上的事,就是你死我活啊。殿下万万不能心存妇人之仁啊。殿下虽然生性宽仁,愿意对李选侍犯下的罪行既往不咎,可是请殿下想一想,若此刻占据上风的是李选侍,她会放过殿下您吗?”
闻言,朱由校面色一变,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们想怎么办?”
王安嘿嘿一笑,阴鸷的笑道:“殿下勿忧!更无需惧怕西李娘娘,噩梦已经结束了,从老奴将殿下您从乾清宫里抢出来开始!”顿了顿,王安得意的昂首挺胸,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度跟朱由校解释道:“殿下不要瞅着西李貌似强大,实则她的实力不堪一击!她一个依靠女色媚上的女流,能有多少能耐?她如今的局面,不过是依仗着先帝爷的隆宠罢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先帝爷时代的结束,西李能够从先帝爷哪儿借助的威望就会不断地减弱,削弱。而殿下您,却如乳虎啸谷,旭日初升!随着时间的流逝您越来越年长,越来越强壮,也越来越强大!此消彼长,西李焉有可能胜过殿下?”
“更何况,西李不过区区选侍的头衔,凭什么霸占着乾清宫不走?她一不是郑贵妃那样的贵妃尊位,也不是皇后太后之正位,凭什么趾高气昂?气焰嚣张?殿下,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现在天下大势在殿下,而不在她区区西李。”
朱由校猛然转过身,死死的盯着王安,好似头一天认识他一样。不得不承认,朱由校看走了眼。就像他曾经以为朱常洛只是个怯懦的人一样,他在看待王安的时候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王安!
他的确有成为第二个冯保的资格!
只不过他太骄傲了,也太自大了。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把朱由校也不放在眼里!
兴许是政治盟友东林党的如日中天给王安早成了一种自己很强大的错觉,可是他下意识地忽略了最为致命的一点————权阉与权臣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权臣的权力来自于他自身的手腕、学识以及遍布天下的党羽,而权阉的全部权力仅仅基于皇帝陛下的信任与放纵!
先帝已经死了,现在没人会继续信任与放纵他了,因为朱由校已经在物色比他更杰出的天子鹰犬了。
朱由校撇撇嘴,烦不胜烦的摆摆手,喝道:“孤只是问你,你们打算怎么做,甭给孤扯东扯西的。”
被朱由校这么一打岔,王安有些不满,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史书中记载的那种大人物挥斥方遒,指点宇内,对天下大势品头论足的意境,就这么被朱由校给搅和了,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吧。不过朱由校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不是?他是先帝爷的血脉,是先帝爷在人世间的生命的延续。想通了这一点后,王安又满是慈祥的盯着朱由校,道:“殿下,这些琐事,交给老奴跟外臣就是了,您就好吃好喝的待在宫中,养足精神,不日之后的登基大典,礼仪繁复,没一个好身板可挺不过去啊。”顿了顿,王安又道:“我们这些做臣子,做奴才的,本就是拿来替君上分忧的,驱赶李选侍这种小事,就包在我们身上。至于西李娘娘搬离乾清宫后,住到哪儿去,老奴已经都打点好了。”
“住哪儿?”
“仁寿殿哕鸾宫!”
随着王安话音落下,朱由校面皮一抽,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他不可思议的盯着面有得色的王安,眼里闪过惊讶、恐惧与忌惮等复杂的神色。
哕鸾宫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给宫女们养老的地方啊!
宫女是什么?是下人,是奴仆,给奴仆养老的地方能好到哪儿去?用脚后跟都能想到这个哕鸾宫的环境恐怕只比监牢好上一点儿。若是再碰上崇祯皇帝那种节俭成性的皇帝,紧衣缩食,年年削减宫中用度,恐怕这哕鸾宫连吃穿用度都供给不上了吧?
再说西李是什么人物?
先帝最喜欢的女人,别说皇贵妃了,就连皇后她也一度有机会争取的,现在却落得个哕鸾宫养老的下场。
羞辱!
**裸的羞辱!
明火执仗的羞辱!
比起死亡来,这种在困顿与羞辱之间挣扎的折磨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好狠的王安,好狠的东林党啊。
朱由校明白,倘若没有东林党撑腰,王安又怎么敢如此施为?
不过,也并不能将所有罪责都推脱到东林君子们头上,毕竟“党争”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且是“赢者通吃”!
一党一派占据上风,便会丧心病狂的报复异己分子,党同伐异,斩草除根!
朱由校在心中长叹一声,“我的大明啊,就这么一点点的毁在了党派之间的互相倾辄上。”有那么一刻,朱由校忽然想起了张居正的一句话:“国家兴亡,重在吏治;朝廷盛衰,功在财政”
冥冥之中,朱由校明白,想要彻底解决大明的痼疾,恐怕不是杀了一两个王安或者除掉一两个东林党能够做到的。
“是不是应该复活张居正的改革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逐渐浮上了朱由校的脑海......
上一章:第十七章 如履薄冰 | 下一章:第十九章 左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