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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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茫茫雪原,广岫有些迷茫。
此处犹如被天地遗忘一般严寒彻骨寸草不生,除了冰雪霜寒外别无他物,那传闻中的南岳圣花红云莲也只有翻过这片冰原后才能得见。
人生地不熟,他那点半瓶子的修为也被压制,十成只剩了三成,在这里根本就如盲人骑瞎马,只能乱碰乱撞。好在逍比他好些,一身修为还剩半成,大致感应后,指指看着很近其实老远的一座雪峰道:“在那。”
广岫眼睛一亮:“谁?”
“我爹。”
我对你爹没兴趣好吧!
他不理睬逍自行找寻卫翾下落,越走越冷直打哆嗦,忽然脚下一滑跌坐在地,别提多丢脸。正要起身,忽见眼前一个白影闪过,片刻不见。
他愣了愣,看看四周,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不容易拔出嵌入冰面的行云,卫翾摸了摸怀中的焚仙炉,松了口气。
方才被逍打落,幸有行云接住了他,在坠落时*冰层缓冲了下坠之势,他才没被摔成肉泥。行云原本稚弱,经此消耗元气大伤,弱弱闪着莹光。
云竹在剑内道:“这个地方好奇怪……有一股力量总是压着我,好难受……”
卫翾道:“相传此处沉睡着护脉龙神,它不喜欢有人打搅。你好好休息,方才多谢。”
“不客气……你可以做我的主人吗?”声音听起来很期待。
卫翾沉默了一会:“你的主人不该是我。”
剑内传来一声呜咽,便不做声了。
卫翾调整内息感觉无大碍后,拿起行云起身,忽见莹润冰面上倒映着一个影子正缓缓走来,不由停下脚步凝眉而视。
“二公子,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却并非想见的人,卫翾皱了皱眉。
柳风屏见到他倒是很高兴,见他脸色因寒冷而泛白,便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来:“这是御寒丹,食之可通经络御严寒,公子也吃一粒吧。”
卫翾没有去拿:“你怎会在此?”
“这里才是我该呆的地方。”柳风屏看了看南面的一座雪峰,道,“既然公子来了,可愿随我去看看?”
卫翾道:“看什么?”
柳风屏没有说话,兀自转身而去。卫翾沉吟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看着眼前这些蹦来跳去皮猴一般的不明生物,广岫一个头两个大。
这玩意叫做雪麟,是唯一克服了此处严苛环境并能适应生存下来的奇葩怪物,食冰雪而活。长期吃素,此时闻到了人肉鲜香哪里还控制得住,成群结队窜了出来,将广岫视为猎物团团围住,呼哧怪叫着围攻而来。
广岫抱着脑袋逃窜,以他现今的能力想要在这样的围攻下全身而退根本不可能,好在逍赶了过来,指尖银链如雷似电,一挥一扫便将雪麟解决了一大片。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广岫虽觉靠他保护有失颜面,在此生死关头颜面到底没有性命重要,也就不去管他,安安心心在后头混着。一只雪鳞嚎叫着自他后背抓来,他躲避不及,逍挡在他身前,将那雪鳞一掌拍飞。广岫刚松一口气,却见一只雪鳞已袭到逍身后。
眼看一爪子要将逍半只脑袋削下来,广岫飞身上前,以身将他护住。逍却又回身一转,为他挨了那一爪,顿时鲜血四溅。
看着逍肩上的血爪痕,广岫有点懵,随即身子一轻,逍已提着他跃上一侧的小山包,同时挥袖一扫,两旁冰石砸落,将那群雪鳞砸的七零八落,仓促逃散。
这点伤对逍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可见广岫诧异而又带感动的神情,他计上心来,做柔软无力状倒去,见广岫一脸紧张扶住自己,面上又是掩不住的笑意。
“你干嘛替我挡?”广岫很纠结。
逍道:“你不也替我挡吗?”
广岫毫不客气道:“我才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卫翊。”
逍叹道:“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又如何呢?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你受伤啊。”
广岫心中一堵,说不出话来,末了喃喃道:“我到底有什么好的,你干嘛非得……”
逍笑道:“你就当我瞎了眼吧。”
广岫那点感动劲嗖地就没了。
冰雪之原,烈焰之花。
半壁山峰之上几乎开遍了红云莲,果真如那传闻一般,凄艳似血,南岳圣莲。
“公主生前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再见一次红云莲盛开,可惜路远迢迢,终是难及。”柳风屏沉声道,“虽然前尘往事尽散,二公子还是应该来看看得好。”
卫翾面无表情,眼中长久凝结的冰雪中却跳跃着一簇簇火焰。
他想起了那个终日愁苦的母亲,他见她做过最多的事便是临窗远望。有山看山,有水观水,没有喜悦不曾展眉,因为她永远无法将一切看回故国。
一草一木一尘一土,都是他乡。
亡国的痛如同浓雾笼罩在她身边,到死都未曾消散。她就像一个精致的木偶,没有一刻真切的欢颜。
卫翾自记事起就在责怪她,责怪她不守妇道与人有染,责怪她软弱无能不知自保。此时才发现,压在她身上的是多么沉重的负累,而自己从没有为她分担过分毫。
她什么都没有说,他便什么都不知道。
是幸是悲?
“开得真好啊。”一个声音悠然响起,语带空灵,不知何起。
卫翾眨了眨眼,压下眼中的酸涩之感,再看向来人时已一切如初。
来人手中捧着一只玉匣,缓缓走到卫翾身前,向他下跪。
“谢墨,参见少主。”
卫翾没有反应,只是看着那只玉匣。玉匣上雕刻了一朵红云莲,上面放着那只母亲生前最常戴的玉钗。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谢墨将玉匣递给卫翾,“还请少主完成公主最后的心愿,将她葬于南岳之丘。”
卫翾缓缓接过玉匣,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最后的心愿,但却是他能为她做的唯一一件事。
沿着谢墨指引,卫翾来到一处冰窟前,像是早已凿好,只等待孤魂知返这一刻。
将玉匣放入冰窟,谢墨驱动指诀,冰层缓缓将其覆盖。不过一时,一株小小的藕色嫩芽钻出岩土冲破冰雪,越长越大,直到将冰窟完全掩埋。
娇嫩的血色花瓣缓缓展开,成为了最后一朵盛开的红云莲。
凛风萧瑟,天地凄寒,卫翾脸色本就白皙,此时更是毫无血色。柳风屏将御寒丹递过去:“前方会更为寒冷,公子还需保重身体。”
见卫翾并无反应,柳风屏叹道:“二公子对在下心怀芥蒂,可是听信流言,觉得在下与公主有染?”
卫翾眉心微动,他口中所谓的公主令他有些迷茫。
柳风屏道:“公子不信我也就罢了,公主生性温婉贤良,又怎会有此不贞之举?”
走在前头的谢墨回头一笑:“少主竟会有此臆想?这个人啊,便是借给他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心存丝毫妄念的。”
卫翾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握住行云的手紧了紧。剑上传来暖意,略微驱赶了他周身的寒气。
卫翾看向谢墨:“你是谁?”
谢墨躬身道:“属下谢墨,家父谢黎曾是南岳巫觋,蒙先帝厚恩官至国师。南岳国破江山易改,家父临终托付属下誓死护卫南岳遗脉。属下幸不辱命,多年谋划终于到了这最后一步,还望少主莫要踟蹰犹疑才是。”
卫翾素来冷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正如肖乾林所说,他虽是南岳人,却生在缙地长在缙地,南岳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风烟中的字眼罢了,如今顷刻之间便要他肩负复国重任,以另一个身份另一种方式活下去,要他如何坦然接受?
柳风屏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此时见他面色便知他心中纠葛,道:“谢兄莫要相*,二公子他一时……”
谢墨淡淡打断他:“什么二公子?哪来的二公子?柳弟,你到此时还未醒悟过来么?少主早已不是将军府的卫二公子,而是我南岳新王。不久之后,更将问鼎天下,成就霸业。”
柳风屏一时无话可说,无声而叹。卫翾冷冷看了谢墨一眼:“我的将来不必你来断言。你二人带我来此,究竟有何目的?”
谢墨十分满意卫翾这股子气势,恭敬道:“少主不必心急,很快就要到了。若是少主觉得冷,属下这里有御寒丹,还请少主不弃。”
卫翾没有理他,兀自往前。
“这脾气……”谢墨含笑摇了摇头。
柳风屏道:“你莫要*得太紧,二公子先前从未接触过南岳事宜,若此时*他接受这个身份,恐怕会适得其反。”
谢墨道:“当初若不是听了你的,自小便告诉他实情,此时又怎会这般麻烦?有些事不是瞒着就能烟消云散的,这个身份他无论如何逃不了。”
柳风屏凝眉道:“身负灭国之苦,这么多年来,公主从未真正开颜。她不愿对公子言明,想必也是不愿公子与她一样背负如此重担。当初若不是你咄咄相*,公主又何至于不堪重负,轻生而去……”
“好好好,我怕了你了。”谢墨捂住他口,求饶道,“莫让少主听见。”
三人行至冰封甬道尽头,一个由冰雪雕琢的巨洞赫然在前。
卫翾站在甬道尽头,俯视着这壮观景象。眼前脚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无数冰凌倒垂,如锋利的剑刃直指着任何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这些不知冰封了几千几万年的冰雪包围着当中一座巨大的石台,石台周围放置着一只冰棺,里面躺着的人面目不清,也不知是死是活。
从上往下看去,晶莹冰层下石台纹理毕现,暗和九宫八卦,当中最为繁复的纹路依稀乃是云腾九天之貌,只是祥云不起龙未腾飞,被寒冰困在了一方石台之上。
此处之景虽震慑人心,灵力却混杂无比,隐含怒煞之气。卫翾感到心中激荡,好似有股力量正在牵引着他的心神,等待着他的到来。
“少主可是有所感应?”谢墨走过来,凝视下方石台,“这是断龙台。断的,便是我南岳龙脉。”
卫翾眉心微皱,龙脉可主宰一国运数,动之不得,一动则天下变。南岳灭国,莫非正是因为龙脉被断?
“自古凡尘万物,皆由天定,一国运数亦是如此。天界有青龙神君主掌天下国运,无论国之大小皆由一位护脉龙神守护着龙脉阵,阵法运转龙神命理与国之衰荣一息相关。国家强盛则龙行吐纳不绝,龙气盈盛则阵法运转,反之亦然。若有一方受阻,则国破家亡,龙神受困于断龙台之上。”谢墨看着石台之上已被冰封的龙神,“南岳地处偏远无得天独厚之泽,国不繁盛民无惠泽,终因无法供养龙神而受到天谴,大半国土终年严寒,不得已只得觊觎他国土地。当年对出云一战本是胜券在握,怎知缙朝横插一脚,生生断了南岳龙脉,灭国之恨,怎可罢休?”他笑了笑,微微昂首,“都说命由天定,却不尽然,我不过略施展手段便乱了缙朝龙气,父子相残朝纲紊乱,倒要看他们还能撑到几时。”
柳风屏轻叹:“国破家亡,身如漂萍,经此之后,世间又会有多少无国可依无家可归之人?”
谢墨皱眉:“你管这许多做什么,仇人的痛苦便是咱们的幸事,你该高兴才是。”
柳风屏道:“缙朝覆灭又如何,南岳终究是亡了。”
谢墨道:“旧国灭新国立,世间之事便是起起浮浮死死生生循环不灭。红云莲已开了,何愁南岳不能复国?”他看向卫翾,肃然道:“到如今已是最后一步,还请少主以南岳为先,唤醒龙神。”
卫翾微怔,恍惚间竟不知身在何处。柳风屏有些担心:“龙神沉睡多年,单凭一人之力如何唤醒?”
谢墨道:“寻常人自然不能,可少主不同,他身上有皇族之血。以皇族之血供养龙神乃是最直接的办法,不过少主万金之躯,断不可涉险。属下已寻来两个通灵之人,只需要少主一点鲜血,以血为引将这二人度为傀儡,以之献祭,便可唤醒龙神。只要护脉龙神苏醒,我再截断缙朝龙气,将其渡引来此,我南岳复国便指日可待。”
卫翾静默而立,这番话也不知听没听见,谢墨并不催促,转身看着甬道朗声道:“今日是我南岳的大日子,这位客人既已来了,何不出来做个见证?”
广岫探出半个脑袋来笑道:“是是是,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恭喜恭喜。卫翾,看在咱们交情的份上,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老朋友啊。”
卫翾厌恶得皱了皱眉,反手将行云掷还回去。广岫接住行云,问起卫翊情况,卫翾说了声没事,便不打算搭理他了。
听到这两个字广岫便实实在在安了心。谢墨看着他似笑非笑:“还有一位客人何不一道出来?”
广岫道:“他……人有三急,解手去了。”他走出来左看右看,如从未见过世面一般啧啧惊叹,“没想到啊,世间真有这般奇景,龙神护龙脉掌国运,真像是传奇故事里的。”
谢墨一笑,道:“真人出自停云观,此间之事应当并不陌生吧。”
广岫摆摆手道:“停云观不过是除除妖去去邪,小打小闹罢了,和您这位南岳巫觋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谢墨道:“是吗?我曾识得一位停云观的高人,道法精妙疾恶如仇,不惜以身犯险除去为恶一方的噬人巨蟒,保得一城之安。如今想来,亦是敬佩得很。”
广岫想了想,他这说的不就是大师兄广晟么?莫非他们认识?
不等他细问,谢墨已转身看着下方,广岫赶忙凑过去挡住他视线:“哦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不是什么高人,蠢笨得很……”
谢墨笑了笑:“是么?这位高人此时亦在此做客,不知真人可想见见?”
广岫一怔,不由顺着谢墨眼神看过去,竟见广晟躺在一只冰棺内,也不知是被怎么哄骗到这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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