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因为沈家时常开着轿车过来乔家，因此对于七里生产队的村民来说，轿车其实已经不算是特别稀罕的东西。

可当这两辆高级轿车开进生产队时，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的天娘啊，那也是轿车吗？怎么那么大？”

“可不是说，比乔家的干亲正所长开的要大多了，而且好新好气派，一看就很贵！”

“贵不贵是一回事，问题是这轿车怎么会来我们生产队，该不会又是乔家的干亲吧？”

“可秀芝婶子两夫妻不是去镇上送孙女高考了吗？要是有干亲过来，他们应该不会离开才对。”

众人各种猜测，眼睛如粘了胶水一样黏在两辆轿车上。

王水生看到轿车，心里虽然有些好奇，但并没有打算立即过去，不过两只眼睛也一直追随着轿车移动。

两辆轿车开到生产队办公室才停了下来，王水生一看这个样子，知道自己不去也不行了。

他叮嘱了大家几句正要过去，就见公社主任踩着一辆破单车冲了过来，一张脸不知道是着急还是运动的关系，红得好像红烧猪头般，样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看到王水生，他一个急速刹车，单车差点冲进田地里：“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没看到镇长过去了吗？”

镇长？！

听到这两个字，别说村民了，就是王水生也被吓了一跳：“镇长怎么会突然过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公社主任这一路追轿车过来，已经累得不行，摆摆手道：“别多问，你赶紧过去就知道了。”

王水生赶紧将裤脚放下来，一边整理衣服头发一边朝办公室飞奔过去。

这会儿，后面一辆轿车的车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只见他一身黑色西装，脚下穿着一双黑皮鞋，头发往后面梳起来，一根根好像定型了一般。

镇长从前面的轿车下来，对着那黑色西装的男人笑道：“霍先生，这里就是七里生产队了，您要找的人我……我这就叫生产队长过来。”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位霍先生的真实身份，不过上头特意打电话过来，让他好好招待对方，说这人不仅有能力让他们整个镇，甚至整个县城都发展起来，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扫兴。

他当时听了这话十分震惊，也不敢多问，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好好招待对方，所以他这才亲自陪着过来走一趟！

公社主任踩着单车冲了过来，在他身后是靠双腿奔跑的王水生，就这样镇长还嫌他们俩慢，不断催促他们。

王水生跑得快要断气了，过来问道：“镇、镇长，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到您的？”

镇长挥了挥手道：“我这里没什么需要你帮忙的，不过这位霍先生有事情要问你！”

霍先生？

王水生听到这个姓，立马就想到了猪圈的那一对坏分子。

他扭头朝对方看过去，当下就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位霍先生有点眼熟。

霍正琛转身过来，很有礼貌地对王水生微微躬身道：“你好，我叫霍正琛，我的父亲霍华清还有妻儿听说五年前从农场被转移到你们生产队来，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还好吗？”

王水生闻言再次一怔，他刚才还说有点眼熟呢，没想到居然是父子！

只是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能让镇长亲自作陪，要是等会他知道他儿子没了，不知道会不会迁怒到他身上来？

王水生心里顿时打起鼓来：“他们在……在猪圈那边。”

说出这话，他不由有些心虚，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霍家是坏分子，肯定不能住在太好的地方。

其实跟其他坏分子比起来，霍家算过得很好了，尤其是这两年，他们除了不能自由行动以外，其他几乎跟其他村民差不多了。

听到猪圈，霍正琛脸上有些动容，却没有责怪王水生：“能麻烦你给我带一下路吗？”

王水生连连点头，又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说着，他连忙领着一行人朝猪圈去。

此时他心里十分庆幸两年前带人将猪圈重新修葺了一下。

来到猪圈，镇长闻着臭烘烘的味道，看着周围的环境，心里也有些打鼓。

他真没想到这位霍先生的父亲居然是坏分子，不过他父亲是坏分子，那当年他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众人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却没有人敢问。

霍正琛的皮鞋踩在泥地上，一步一步朝里面走进去，心情又激动又沉重。

外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戴淑芳在灶房里面听见了，一边擦着手一边跑出来，当她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堂屋前面张望时，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这背影莫名的熟悉。

她蹙着眉头开口问道：“请问你找谁？”

霍正琛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身子猛地一顿，慢慢转过身来，入眼的女人熟悉他化成灰也认得，可又陌生得让他想落泪。

只见她身穿打着补丁的衣服，脸色有些苍白和蜡黄，头发两鬓的依稀可见的白头发。

在他印象里面，他的妻子可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儿，双颊丰盈，脸色红润，永远穿着最时兴的衣服，他就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霍正琛双唇颤抖了起来，哽咽地喊了一声：“芳芳。”

戴淑芳在对方转过身来时，她就猛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见到鬼一般死死盯着对方。

眼前的男人她就是化成灰她也不会忘记，可他已经死了啊！

十二年前，霍迟刚一岁那年，他为了支持国家对外战争，亲自运送军需过去，却没想到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年要不是有孩子在，她肯定要追随他而去了，在他去后两年，他们就被打成坏分子，然后被赶押到农场去。

十二年，她以为死了十二年的人，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

戴淑芳看着他问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霍正琛还没有回答，门口就走进一个老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霍华清。

霍华清跟戴淑芳一样，看到死了十二年的儿子突然活生生站在面前，顿时怔愣得完全反应不过来。

霍正琛看到满头白发的父亲，突然悲从中来，朝他直直跪下去道：“爸，不孝儿回来了！”

“你！你还活着？”

霍华清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瞪得眼珠子都几乎凸出来了。

霍正琛眼睛通红：“爸，我还活着！”

话刚落地，戴淑芳就冲了上来，对着他一阵捶打：“你还活着，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啊？”

这十二年来，他的死成了他们不敢轻易提起的伤疤，这十二年来，他们在地狱的边缘死死挣扎，他却活得光鲜亮丽！

霍正琛任由她捶打和发泄。

当年他送军需去战地那边，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他们在半路遇到了敌军，两方打了起来，昏迷之前，他被炸飞出去，头狠狠撞在一块石头上，之后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等他醒来，他已经没了记忆，而且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成了米国一名黑工。

在米国那些年，他也过得十分不好，没有身份没有人权，没日没夜的工作，稍有懈怠就会被打。

他在那里忍气吞声三年多，才找到机会从那黑作坊跑出来，之后在贵人的帮助下，他得到了新的身份，然后开始帮贵人做事。

后来他从贵人手下独立出来，开始创造自己的事业，短短不到十年的时间，他就积累了一笔别人用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财富。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恢复记忆，直到前几个月，他再次撞到脑子，消失多年的记忆突然回来了。

恢复记忆后，他立即从米国赶到香江，并且通过各种关系和人脉，让他们帮忙寻找寻家人的下落。

霍华清浑浊的眼睛看着儿子，不由老泪纵横。

外头的人都没有进来，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

去年1976年，国家三个重要政治人物相继逝世，人民悲痛交加，可也在这一年，历时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也终于结束了。

从去年开始，就不断有人被平反，不过最开始平反的都是那些不涉及政治的人物，譬如教育学者或者各行业的专家，还有一些背后有人脉的人。

在霍家之后，农场又分过一户坏分子过来，也就是说，七里生产对总共有两户坏分子，可这两户坏分子都没有人帮他们平反，所以众人都不知道有平反这事情。

等村民知道猪圈的霍家被平反时，众人顿时就震惊了。

他们真没想到坏分子居然也有平反的一天，而且看这架势，猪圈的霍家还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众人顿时后悔了。

要是早知道霍家有平反的一天，要是早知道他们背景这么了不起，当初就应该对他们好一点！

现在，迟了！

不过说起来，霍家好像跟乔家关系不错，尤其是那溺水身亡的霍迟，当年跟大乔关系很好。

现在霍家平反了，肯定会感谢乔家。

你说乔家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随便救个人是副所长的儿子，丢个女儿还能认个城里的干亲，现在随便支援个坏分子，居然也能支援出个大人物来！

他们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运气！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众人看着霍家的高级轿车，有些脸皮比较厚的，赶紧抓紧时间套近乎，可有个人，远远躲在人群里面，丝毫不敢凑近过来。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万春菊。

万春菊当年在猪圈工作时，经常对霍家一家三口颐指气使，还时不时手指几乎戳到他们脸上骂他们是坏分子。

直到后来她不去猪圈工作了，她才没有继续骂他们，不过在路上看到他们，鄙视一下总是要的。

没想到陷在泥地里坏分子居然有平反的一天，而且还是镇长亲自作陪过来接人，可想而知这身份有多吓人。

万春菊想到当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得双腿都软了。

她想趁着没人注意到她，赶紧偷偷回家去，可她刚转身，就被人给叫住了。

“乔老大家的，你们乔家跟霍家关系不是很好吗？你怎么没凑上去？”

“是啊，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

以前沈家过来，万春菊就一副舔狗的模样，现在人家有镇长作陪，她居然没有上去讨好，这很不正常。

大家这么一叫，戴淑芳也看到了万春菊，朝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万春菊见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我错了，芳姐！！！我错了，我不该骂你们是坏分子，你们不要抓我去农场啊！”

听到万春菊的话，戴淑芳顿时一阵无语。

其实她从来没将万春菊说的那些话放在心里。

万春菊说的话虽然难听，可跟农场那些人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更难听的她都忍下来了。

更何况乔家这些年来一直照顾他们，她儿子霍迟跟大乔更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就算看在乔家的面子上，她也不会拿万春菊出气。

她想上去扶万春菊起来，可万春菊以为她要打自己，顿时吓得发出杀猪声。

周围的人见状不由轰然大笑。

“万杀猪不愧是万杀猪，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喜欢发出杀猪叫！”

“可不是，要是哪天她不叫了，我可能还不习惯呢！”

戴淑芳见状，干脆也不去扶她，轻声问道：“你婆婆在家吗？”

万春菊看她没打自己，胆子稍微大了一点：“我公婆去镇上，我女儿这几天要高考，他们去镇上照顾她，估计要过两天才回来。”

戴淑芳这才想起高考的事情，点头道：“那好，那过两天我们再来。”

她丈夫要带他们回京市，在回去之前，他们说什么都要跟乔家见一次面，好好做个告别。

霍家坐着轿车走了，他们走后好久，村民依然议论不休。

——

在镇上的大乔等人并不知道生产队发生的事情。

堂姐进去考场后，她和爷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外头等待。

乔冬荷带着文具进了考场，心里一直打鼓。

她的脑子一直不算聪明，尤其是跟大乔妹妹比起来，她从来没有考过第一名。

只是她性子不讨喜，嘴巴也不会说好听的话，更不喜欢跟陌生人打交道，除了读书，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考上大学！

可越是这么想，她心里就越紧张，找到位置坐下来后，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这会儿监考的老师还没有过来，坐在她身后的一个年轻男子看到她这样，拿笔头戳了戳她的后背。

乔冬荷被吓了一跳，回身一副受惊小动物的样子看着对方道：“你叫我吗？”

男子名叫罗俊良，他目光落在乔冬荷脸上，咧嘴笑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乔冬荷打量着他，最终摇摇头：“不记得。”

罗俊良脸上闪过一抹失望：“我们一个学校的，不过我在二班，半年前我在学校饭堂撞了你，将你的饭盒撞倒了，你真不记得了吗？”

乔冬荷听到他的话，这才想起来：“原来是你！”

罗俊良咧嘴笑道：“没错，就是我，我叫罗俊良，上次真是对不起！”

乔冬荷摆摆手，脸有些发红：“没事的，你之前已经跟我道歉过了，而且还赔了饭钱给我！”

罗俊良笑道：“我刚才看到你在颤抖，你是冷，还是太紧张了？”

乔冬荷被他这么一提醒，再次想起自己紧张的事情：“我很紧张，我怕自己考不上。”

罗俊良道：“考不上明年再考呗，国家既然已经恢复招生，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次。”

乔冬荷抿嘴笑了笑，没有应这话。

她就怕这次考不上，她妈不会让她再考，会逼着她去相亲。

虽然她奶可以压住她妈，可每天在家里听她妈唠叨也是一件很心烦的事情。

罗俊良看她没有回答，又开口道：“你一会儿要是还紧张的话，就一边深呼吸一边在手里写人字，连着写三次，很快就不紧张了。”

乔冬荷瞪大眼睛：“这样有用吗？”

“当然有用，我不会骗你的!”

罗俊良笑着点头，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映照在他年轻的脸上，让他的笑容看上去灿烂无比。

乔冬荷不好当着他的面试用这个方法，小声跟对方道谢后，便转回身去。

这会儿监考老师也过来了，方才还叽叽喳喳的考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乔冬荷看到监考老师严肃的脸，心跳再次开始加速，她想了想，便用刚才罗俊良教她的方法一边深呼吸一边写字。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几个深呼吸下来，她心里果然平静了不少。

她不由对他充满了感激。

下笔之前，她喝了一口大乔妹妹给她准备的水，里面加了糖，喝上去甘甜甘甜的。

大乔妹妹就是有这种本事，不管是多普通的食材，一到她手里，都能做得比别人好吃，就是普通的一杯糖水，她泡的就是比别人泡的要甘甜。

更奇怪的是，喝了水之后，她心里剩下那点紧张也消失了。

她感觉脑子从来没有过的清醒，试卷发下来后，她做起题目来也觉得很简单。

她觉得这是大乔妹妹给她带来的好运！

上午考完后，乔冬荷从考场出来。

一出来就看到大乔妹妹和她爷奶三个人站在风中等她，她眼眶一酸，差点流下眼泪来。

大乔看堂姐出来，立即飞扑过去，从怀里拿出准备好的包子递过去道：“堂姐，这包子刚买回来的，还热乎着，你赶紧咬一口！”

乔冬荷心里越发感动了，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笑道：“你们怎么不回去，风这么大，你们这么干巴巴地在外头等着，很容易着凉的！”

大乔摇摇头：“没事的，我们中间去别的地方等了，刚刚才过来这边，堂姐快吃啊！”

乔冬荷也不扭捏，拿过大乔妹妹手里的包子大大咬了一口。

入口满嘴的肉味，是她最喜欢的肉包子。

大乔妹妹和爷奶对她真好，她真幸福！

乔冬荷在大口大口咬包子时，罗俊良正好从旁边经过，看到她这副狼吞虎咽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了起来，一口白牙在阳光中特别显眼。

“咳咳……”

乔冬荷没想到他会突然经过，更没想到他会看到自己这粗鲁的样子，顿时呛得连连咳嗽。

罗俊良看她家人在，也没有过来，笑着朝他家人那边去了。

大乔看堂姐咳嗽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帮她拍背：“那人是谁啊？怎么这么没礼貌！”

乔冬荷脸突然就红了，借着咳嗽模糊了过去。

考试进行了两天。

考完后，乔冬荷觉得自己考得还不错，至少所有的题目她都会做，至于对错她就不知道了。

考完后，他们在镇上呆了半天，薛川亲自下厨给孙女做了一顿好吃的，顺便将魏家两夫妻一起请过来，感谢他们这段时间帮忙照顾大孙女。

魏家两老很喜欢乔冬荷和大乔两个姑娘，听到她们下午就要回去，心里还难过了好一阵。

大乔赶紧安慰他们，说他们以后会经常过来的。

魏家两老这才开心起来。

——

回到生产队，立马就有村民向他们说起霍家的事情。

几人知道后都十分震惊。

没想到霍家死了十二年的儿子居然死而复生，而且还动用自己的人脉帮霍家平反了！

震惊之后，他们便为霍家感到高兴。

霍家这几年地位有所提高，但毕竟还是坏分子，只能在生产队活动，完全没有自由，如今能平反了，他们也能做个自由人。

而且这样一来，霍迟也能从部队回来，他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大乔心里也很为霍迟哥哥高兴。

霍家在第二天早上过来生产队，大包小包带来很多东西，生产队的人看到，果然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霍家在乔家用了午饭，然后就告别了，他们要回京市，然后想办法将儿子接回来。

高考之后很快就过年了，时间来到1978年。

外面的风头越来越松，在这个情况下，乔振军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他要将小儿子改成姓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