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静怡在回宫之前, 还是见了王嬷嬷一面。两个月时间, 王嬷嬷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面上手上都有伤痕，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和以前那个富态圆润的王嬷嬷, 差的实在是有点儿远，静怡差点儿就没认出来。

“我就想问嬷嬷一句，我对你不够好吗？”静怡不出声, 王嬷嬷也趴在地上不出声。良久，静怡才出生问道, 王嬷嬷手指抖动了两下，然后身子慢慢蠕动, 整个人总算是跪坐起来了。

“娘娘对我不是不够好, 而是娘娘不愿意再对我好了。”王嬷嬷大约也是很清楚自己的下场，说话也就带了几分不客气：“娘娘敢说，您没有想过要将我换掉吗？早先在王府的时候，娘娘就想送我出去了吧？不过是因为无人可用，这才将我暂且留下了, 可娘娘之前, 是不是答应了小鱼和小舟, 等她们生了孩子，就让她们重新进宫伺候您的？”

“贵妃娘娘身边能有几个嬷嬷？来了两个，那我是不是就成了多余的？那我是不是就该出宫养老去了？”王嬷嬷根本没想着来让静怡回答这些问题，她只管说自己想要说的。

“我若是出宫了, 还能做点儿什么呢？我男人可怎么办？我儿子可怎么办？”王嬷嬷声音略微低了些，静怡皱眉：“你就算是出宫了，看在往年的情分上，难道我会待你很差吗？你看看毛丫和红丫，她们出府之后，我安排的难道不够妥当吗？”

“妥当是妥当了，可是之后呢？”王嬷嬷抬头看静怡：“一个只能整天在家看孩子，一个天天呆在铺子里，这都三十多岁了，连嫁人都没办法，这样的日子算好过？”

静怡沉默了一下：“那你想要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呼奴唤婢？穿金戴银？这些也不是不可能，你伺候我这么些年，难道积攒下来的银钱，还不够你过这样的生活吗？“

“不够不够，我要的不只是这些！皇后娘娘答应我，若是我能做到她吩咐的事情，她就给我那小儿子一个差事，让他去当官儿！我自己一辈子伺候人，我不想我的儿孙以后也是伺候人的，我想要当人上人！”

静怡沉默，这个她好像还帮不上忙，她向来守规矩，这辈子唯一在胤禛面前提出的要求，就是给文浩要了个差事。剩下的，胤禛愿意给，她就接着，胤禛不愿意给，她也从来不会去要。

哦，铺子什么的，那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连给自己娘家要东西都还要前前后后仔细考虑，怎么可能会主动开口给王嬷嬷的儿子要一个官位？除非是王嬷嬷的儿子特别优秀，自己倒是能放了王嬷嬷出去，让她儿子有资格参加科举。

然后，虽然她不用开口，可有她的面子上，王嬷嬷儿子的仕途，也不会走的太差。

王嬷嬷跟着她时间长了，很是清楚她的脾性，所以，王嬷嬷自己也知道，她绝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去求胤禛给个官位的。

可皇后敢给，皇后和静怡看重的，倚重的，从来都不一样。静怡更看重胤禛对她的感官，更倚重胤禛对她的宠爱，所以向来安分守己，不该说的从不说，不该做的从不做。皇后看重的则是她自己的权利，她家族的发展。更倚重的，也是娘家的力量。所以，不经过胤禛，她也是能让那拉家出手的。

“所以，为了一个官位，你就能对我下手了？就想要我的命了？”静怡觉得有些悲哀，她能给王嬷嬷银钱，能给王嬷嬷安排以后的生活，但很显然，王嬷嬷不愿意走静怡安排的那条路，她想要的是一条更轻省更快速的捷径。

静怡能给的，是一个衣食无忧的以后，皇后承诺的却是一场富贵荣华。

不是静怡给的不够多，而是王嬷嬷想要的更多。

“我没有想要你的命，那么点儿冰块，不会让你死的，只会让你身体虚弱，不能亲自照顾孩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会让你死呢？娘娘，我没有想要你死啊……”

王嬷嬷呆愣了一会儿，忽然开始哭嚎，还要往静怡身边扑：“娘娘，我知道错了，你绕过我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是娘娘您先抛弃奴婢的，您进了宫之后，就更倚重别人了，奴婢是心里不甘啊，以前陈玉连您的面儿都轻易见不着，凭什么现在他一来，奴婢都得退让？”

“奴婢是她想要您的信任了，奴婢并没有想要你死……”王嬷嬷语无伦次的说道，静怡却是不想听了，摆摆手，立马有人上来按住了王嬷嬷。

“看在往年的情分上，我不要你的性命，你和你的家人，往西北那边去吧。”西藏刚刚平定，北边向来荒芜，王嬷嬷不是想要过好日子吗？那就去西北体验一番吧。

王嬷嬷还想说什么，但门外守着的两个嬷嬷动作更快，堵了王嬷嬷的嘴就将人给拖走了。

中午胤禛过来，见她神色郁郁，又问了她对王嬷嬷的处置，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那奴才为什么敢对你动手？还不是因为你心太软！重感情！她就是掐准了你日后定是不会要她的性命的！要朕说，你这心软的毛病，就该早点儿改了才是。”

静怡讪讪的：“那毕竟是……伺候我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若是这天底下的主子们都和你一样的想法，那这天下就要大乱了。”胤禛恨铁不成钢，瞪着眼睛看静怡：“规矩就是规矩，她一个当奴婢的，应当是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主子愿意用，那是给她脸面，她就该感恩戴德，主子不愿意用，那就是她有不足，该反省自身才对，就因为伺候了主子几天，就想要这个想要那个的，不给就心存怨恨，这样的奴才，谁敢要？”

静怡叹气，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是心太软，可是，她也没办法啊，杀人的命令要真是从她自己口里说出来，晚上她保准会做噩梦的。从小到大，她见过的最残酷的事情，就是钮祜禄氏让人将偷了她首饰的奴才给打了个半死然后发卖了。

她知道古代难混，她亲眼见过的事情不少，奴婢被打死甚至都只能算是小的不能小事情。就算是闺阁千金，命运也是不掌握在手里的。

当年她有个交好的朋友，因为选秀前和自家表哥暗生了情愫，两个人情不自禁了一下，然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女孩儿了。这事儿放在现代，不就是男女朋友没结婚前亲热了一下吗？

可放在这个年代，那就是要命的事情。

她听大哥说过，京郊有个村子，有个二十多岁就守寡的女人，因为想要改嫁，就被婆家给沉塘了。

她见过钮祜禄氏的族姐，因为接连生了三个女儿，没生下儿子，就被休弃了，隔天，那族姐就自己上吊死了。

她所见过所听过的，还不是最悲惨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更吓人的事情发生。所以，她一直都活的是小心翼翼，万般谨慎。同时，她也愿意自己当主子的时候，更宽和一些，更善良一些。

她知道胤禛说的很对，王嬷嬷背叛了她，想要她的性命，她就该出手狠一些，不说是将王嬷嬷的家人全都弄死了，就只要了王嬷嬷的命，也是应该的。

可她就是下不了手，哪怕是有慎刑司来将人给带走，她也能装作自己看不见，可这命令，不能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说她伪善也好，说她胆小如鼠也好，她就是觉得，今儿她留了一线，明天别人也会留她一线。

再者，胤禛喜欢的，不就是她的安分，她的心软吗？

静怡垂着头，心里苦笑，她还是变成了她最不想要成为的人，虚伪，狡猾，假仁假义。若真想放过王嬷嬷，为什么不将她留在京城呢？

她心里还是有怨恨，还是不痛快，所以，才将王嬷嬷给送到西北去。

想一想，原本生活小康的大儿子夫妻俩，知道王嬷嬷是为了小儿子才做下错事才连累了他们夫妻，他们会不会怨恨王嬷嬷？还有原本就算没有大权力，可管理一个庄子的王嬷嬷的男人，会不会觉得王嬷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还有那小儿子，他会不会觉得王嬷嬷给他强加上的前程，是一个负担呢？他会不会觉得是王嬷嬷自作主张，反而坏了他的前程呢？

“我也不是那么好心。”静怡叹口气，看胤禛，很是不自在：“我是觉得，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可活着，要背负着罪名活着，还要被家人怨恨，被亲人憎恶，众叛亲离，晚景凄凉，这才是最难的。”

胤禛嗤笑了一声：“你若真是这样想的，就该将人送到煤窑去。”

静怡动了动身体，左顾右盼：“哎呀，我东西都收拾妥当了，咱们时候回宫呢？”

胤禛抬头揉了下她脑袋：“明天回宫，今天太晚了些，宫里刚传出来的消息，皇后病重，朕已经让太医院去给皇后诊断了，到时候，怕是要你辛苦了。”

“没事儿，我不辛苦。”静怡笑眯眯的：“反正万事都有前例，我只要照着旧例来就行了。”

胤禛笑眯眯的点图：“过两天是围猎，朕本打算带你去见识一番的，不过，你又要管理宫务，又要照看孩子，估计是不能去了，真是有些可惜了。”

静怡目瞪口呆，忙拽着胤禛衣袖撒娇：“我现在能不能反悔？宫务的事情交给武氏，她以前做过，也是有经验的。小阿哥和小公主也有两个月大了，应该是能受的住颠簸的吧？再说，有你在呢，也不会让他们过的艰难了对不对？”

胤禛摇头：“不行，你不能去，太医说了，你得好好养着。”

“我养过了啊，月子都坐了两个月的。”静怡忙伸手表示，胤禛挑眉：“孩子太小，不适合远行，再说了，朕是带人去打猎，围场事儿多，你也放心？”

想了一会儿，静怡就泄气了，她还真是不放心，哪怕外面有侍卫守着，但万一有个虫蚁之类的呢？大人会没事儿，可小孩子就不行了，身体娇弱，得万般小心才行。

“但是我很想去啊。”静怡叹气，胤禛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没事儿，还有下次，到时候一定会带你去的。”

“你这次，都打算带谁过去？”静怡自己郁闷了一会儿，又赶紧的问道，胤禛摇摇头：“还没定，你不能去……要不然，就武氏和陈氏吧，我打算将淑惠她们都带去。”

所以，必得有个女性长辈跟着去，武氏现在是宁妃，位置也足够高，资格也足够老，所以最合适不过。

这个静怡还是有些理解的，但带上陈氏，静怡就有些小郁闷了，她也不说，就坐在那儿，时不时的瞄一眼胤禛，神情略有些几分哀怨。

胤禛挑眉：“不高兴？”

“是啊，不带我去，还要带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去！”静怡酸溜溜的说道：“也是啊，男人嘛，谁不喜欢更年轻水嫩的小姑娘呢？我这都生了好几个孩子了，早就成了黄脸婆了，你能偶尔想起来我一回，我就该感恩戴德了。”

静怡嘀嘀咕咕的说道，胤禛却是听的一清二楚，忍不住戳她脑门：“胡说什么呢，朕是那么好色的人吗？”

静怡赶紧抱着胤禛的胳膊撒娇：“皇上当然不是了，皇上英勇神武，绝不是好色之徒。我只是担心皇上的身体，皇上本来就不擅长骑射。”

这根本不是秘密，皇宫里几乎人人都知道。

“每天围猎回来，肯定很累很累的，皇上要好好休息，第二天才能有精神继续下去对不对？妾身也是为了皇上着想。”静怡忙说道，一脸正义：“皇上该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胤禛挑眉：“你意思是朕不行了？”

“那当然不是，皇上龙精虎猛，妾身今儿早上差点儿起不来床呢。”静怡脸色通红，十分害羞，看的胤禛十分想笑，已经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好害羞的？

“反正皇上就是要多注意身体。”静怡强调道，胤禛点头：“你且放心吧，带着陈氏，也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嘴巴，朕……”顿了顿，到底是没给出什么承诺来：“你只管好好在宫里呆着就是了，回头朕会给你带礼物的，想要什么皮毛？”

“皇上亲手猎来的，妾身都喜欢。”静怡笑眯眯的点头，武氏一个人太单薄了，再加上胤禛已经很久没宠幸过武氏了，所以，这次武氏的任务不是照顾胤禛，而是照顾四个格格。这样安排，那肯定得是另外再带一个过去了。

静怡早习惯了这事儿，刚才不过是略微矫情一下，毕竟刚生了孩子，又受了大罪，所以想要个安慰罢了。

她得懂事听话，才能让胤禛更喜欢她。

第二天一早启程回宫，这都八月底了，天气十分凉快。元寿在外面骑马，安康带着长宁和静怡挤在一辆马车上。另一边躺着小阿哥和小公主。

两个月，足够小红皮猴子变成白胖婴儿了。

长宁趴在桌子上一个劲儿的看：“妹妹变好看了，额娘，妹妹什么时候能和我玩耍？我以前有个怀表，是汗阿玛给我的，我可喜欢了，等妹妹长大了，送给妹妹。”

安康也是时不时的就看看小公主，然后，静怡就发现了个大问题——只要是小阿哥和小公主在一起，大家伙儿就只关注小公主，甚少问起小阿哥来。

这时候孩子还小，他们不记事儿，自然是分不出来什么好不好的，可若是等孩子们再长大一点儿，小阿哥会不会觉得大家都不喜欢他呢？

两三岁的小孩子，可能对性别分的也不是很清楚。同样是小孩子，这样厚此薄彼的，会不会给小孩子造成阴影？

这样一想，静怡就赶紧问道：“那你只给妹妹准备了礼物，就没给弟弟准备吗？到时候，弟弟可也是要叫你一声哥哥的，你可不能偏心啊。”

安康到底是大了些，平时虽然胡闹，但也不是真的二缺，听静怡这样问了，就明白了静怡的意思，笑着说道：“额娘放心吧，弟弟妹妹都是一样的，等他们长大了，我带他们看书写字，绝不会偏心的。”

不太偏心，可以稍微偏那么一点点儿。

比如说，培养弟弟额男子汉气概，让他将来能保护妹妹。

“你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许疏忽了弟弟。”静怡点头说道，安康连连点头，又去教育长宁：“弟弟也很好啊，等弟弟长大了，你就能带他到处去玩儿了，妹妹就不行了，妹妹不能跟着你出门，吃的穿的用的，都和你一样。”

长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些犹豫，弟弟能和自己玩儿，妹妹只能看着，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啊。

静怡拍了安康一下：“光会糊弄你弟弟，本来挺聪明一孩子，被你整天糊弄来糊弄去的，都快成了傻子了。”

“我才不傻。”长宁反驳道，静怡赶紧点头：“对对对，你不傻，你最聪明了，我的儿子，岂会是蠢笨的？”

一路上说说笑笑的，进了宫，胤禛要先去养心殿。静怡按照规矩，先去给皇后请安，哪怕胤禛说了皇后病重要静养，但规矩就是规矩，静怡要自己先做到不给别人刘把柄才行。

元寿他们暂且不用去，等静怡这边请过安了，他们再去也是来得及的。

静怡换好了衣服，刚从永寿宫出来，就见武氏也过来了，武氏从轿子上下来，笑着给静怡请安：“这是打算去给皇后请安？正巧了，我也要去，咱们结伴同行？”

静怡笑眯眯的点头：“好，咱们一起去。”

耿氏被关禁闭，就不用走这一趟了。

赵嬷嬷看着也是比之前瘦了些，面容也更严肃了些，不过，向来挺直的腰背，倒是略有些弯曲了。

这次，皇后也没让人拦着她们，赵嬷嬷进去一禀告，立马就又出来请了她们两个进去。

原先静怡觉得，是胤禛说皇后生病了的，现下看了皇后的脸色，倒觉得她是真的病了——脸色发黄，脸颊略有些下陷，和静怡记忆中的那个福晋，真是差太远了。

那会儿，就算是没儿子，福晋也将自己保养的特别好，可现在，连妆容都懒的画了。

“武氏先回去吧。”两个人躬身行了礼，皇后就开口了：“本宫想和贵妃娘娘说几句话。”

武氏有些担忧的看看静怡，静怡笑了下，从她微微点头。武氏转头笑道：“是，那妾身就先回去了，皇后娘娘也保重身体才是，您还年轻，可不能疏忽了。”

皇后没说话，示意了一下赵嬷嬷，赵嬷嬷就赶紧躬身请了武氏出门。

“坐吧。”皇后盯着静怡，静怡左右看了看，只床尾那边有两个圆凳，她自己去搬了一个过来，就放在床边，然后落座：“娘娘只留了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次，是我棋差一招。”皇后一直静静的看着静怡，等她坐好了，这才说道：“以前我就说过，你是个有福气的，不光是我说，皇上也说过，先皇也说过，现下看来，或许，你还真是有大福气之人。”

“娘娘过奖了，妾身能有这福气，也是多亏了娘娘庇佑。”静怡笑着说道，这话是往皇后心里扎刀，当年若不是她提拔，静怡说不定就没今天这荣华富贵了，虽然明知道就算没她的提拔，静怡最多也只是多等几年，但皇后还是觉得心里憋的慌。

“所以，你就是这样报恩的？”脸色憋的发红，看起来总算是有些血色了。静怡微微侧头：“报恩？难道妾身还没报完这恩吗？娘娘是不是记错了？”

若不是她报恩，皇后的后位能做的稳当吗？若不是她报恩，皇后头一次出手的时候，就该被责罚了。若不是她报恩，那拉家早就被处置了好吗？

“我不知道娘娘想说什么，提起以往的恩情，让我心存愧疚，然后既往不咎？”静怡微微笑了一下：“那娘娘可打错主意了，机会我不是没给过，是娘娘你自己没抓住，龙有逆鳞，娘娘你也不该对我的孩子存着别的心思。若是娘娘没别的吩咐了，妾身就先告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输入法不知道抽什么风了，惯用词汇都消失了……于是，花开效率大大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