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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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地就觉得窒气,瞧着他一副云淡风轻,生死都不能入眼的模样,一股酸意,就从心口往上窜。
差点儿就被林槐发现了他在这里,他还有心情欺负她。
他自然也是知道林槐有枪的,加之林槐和他现在关系交恶,如果发现了他了,肯定丝毫不会对他手软。
万一再被林问江发现了呢?
那他之前蛰伏那么久,不就功亏一旦?
这一刻,她考虑问题却比他还要多,没来得及琢磨他刚才对她说的话,门外,又一次响起了林槐的脚步声。
“……”
沈知昼敛去吊儿郎当的笑容,神经一绷,忽然支着手臂下意识地挡住了门,同时,将她拦在了身下。
她也听到了脚步声,不过比他慢了一步。
他蹲下身,她也随之蹲下,他倾身过来,周身的气息将她紧紧包绕裹挟住时,她才听到了林槐的声音。
林槐在打电话。
也不知为什么偏偏要挑这里、在这个时候进来打。
对面好像是林榣,林槐语气不善,让她抓紧时间回家,说是叫阿姨过来做了海鲜。
林问江不允许他们在林母忌日的当天开荤,林槐肯定是怕出去大开饕餮遭人口舌,所以才买了海鲜回来做。
沈知昼屏息凝神,细细辨听,捕捉到了林槐在外面抽屉里翻找的声音,动静不小,带动纸张翻过的“哗啦啦——”的声响。
像是在随意翻看,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他的神经一时紧绷。
万一林槐突然进来了怎么办?
林问江书桌最底下那个抽屉里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全都拍完照,也没都看完。
最糟糕的事,并不是没看完,而是如果在这里被林槐逮个正着,那简直是送死。
晚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蜷在他身下,抬头看到男人绷得紧紧的唇,发觉他的额角也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紧张的情绪不比她少。
林槐终究没有进来,打着电话,声音飘飘荡荡,一路就出去了。
但林槐这样反复无常,这也是在他的家里,随时都有可能再上来,万一打开了门发现了他们怎么办?
发现她了倒是无所谓,可是,沈知昼呢?
在林槐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一路飘到了楼下去了,再也细不可闻之时,她轻轻地推了推他的胸膛。
“喂。”
沈知昼稍一回神。
他低垂着眼眸,看着她,然后,缓缓地松开力道。
他紧张到四肢都有些发僵,挪动胳膊时,关节隐隐胀痛。
他是害怕的。
她站起来,问他:“看完了吗?”
“没有。”他老实说。
甚至,还有很多。
她轻叹了一声,想也想到了,转而,似是下了决心,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他眸色一敛,低声地问:“干什么?”
“给你站岗。”
“……”他愣怔一瞬,倏忽苦笑起来,“没必要了,门锁着。”
“有必要的。”她坚定地说,“沈知昼,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微微哑然。
“我去下面找林槐,给你拖时间,不会让他再上来的,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就给我个信号,”她抬手晃了晃手机,“然后你怎么来,就怎么走。”
“我怎么来?”他哂笑着重复一遍,俯下身,凑近在比他矮很多的小姑娘面前,反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反正,不是从大门进来的吧。”她皱了皱眉,思索着说,“你都没开车,肯定是……怕林槐发现啊。”
他轻笑着:“小侦探啊。”
“……才不是,”她低了低头,嗫嚅着说,“我也很怕你出事。”
她语气诚恳,微微夹了丝颤抖的哭腔,他不自禁地有些动容,突然就不忍心再同她开玩笑了,严肃了半晌,闷着鼻子应了声:
“嗯。”
“答应我,差不多了就走吧,别逗留。”
她轻轻地拉过他的手,凝视他小指的那道疤痕,一直从指根蔓延到指尖,头一次如此认真地嘱咐他:“你也别乱来了……短时间内,不要再来这里,四周街道都有监控,万一有人注意到了……”
他沉默着,唇瓣轻轻翕动,倏忽,抿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问她:“我想你了,也不能来么?”
“……”她轻轻拧着眉,机械地眨了眨眼,面上登时泛起两抹酡红来,似嗔似怪地甩开他的手腕儿,“我很认真地在跟你说,你别开玩笑了。”
“我也很认真。”
她动了动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再开口,声调俨然弱了不少,丝毫没有她刚才义正言辞地嘱咐他时那般坚定了,飘飘忽忽,蕴着些许羞赧,却依旧十分坚定:
“那我……就自己去见你。”
“你来见我?”他眸光动了动,一瞬的闪烁,让他无法揣摩透彻自己心底是种怎样的感觉,循着意识问,“会不会太辛苦了?”
她也下意识地答:“不会……”
“这样可不行啊,晚晚。”
“……”
“你小时候跟我说,我是哥哥,总是什么都在你之前,所以你很拼命地跑,都跟不上我的步伐。”
他语气淡淡地说着,柔和地注视着她:“在伽卡那年也是,什么都是你主动。你大声地叫住我,生怕我走,你来见我,你让他们救我,回到这边也是。但你没发现么,你虽然长大了,成年了,却还是一直跑在我身后,你没发现你再怎么主动,再怎么跑,都跟不上我么?”
“……”
她吃惊地看着他,眼眶泛起丝丝热意。
察觉到他拒绝的意味更多,她咬紧牙,伸出手想打他的胸膛,刚想骂一声“混蛋——”就被他死死地箍住了手腕儿。
他甩开她要行凶的那只手,一手贴过她柔软的脸颊,微凉的指腹在她还没来得及溢出眼泪的眼角轻轻摩挲。
眸色一点点地深沉下去。
“晚晚,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最希望的,就是你好好地待在我身边,永远做个小姑娘。你也不用拼命地追赶我,总想为我做什么了。”
他另一手轻轻带过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微微俯下身,黑眸灼灼地凝视住她,“总有一天,换我去走近你,好不好?”
“……”
情绪一时无以复加,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无论如何都落不下来。
她知道,自己还不能哭,他把那些无比艰难困苦的日子都坚持下来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下的理由呢?
她会坚持到那一天的。
陪他坚持到,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大步走向她,拥抱她,亲吻她的那一天。
“——好。”
-
吃饭中途,林槐一直给她夹菜,边笑着说:
“林栀,多吃点。咱们港城虽临海,但你去上学了,在学校吃海鲜,肯定没有现在在家里吃到的这么好,学校食堂都不会认真做,以后想吃什么回家吃。”
“嗯嗯。”
她忙不迭地点点头。
新请来的阿姨手艺不错,做了鳕鱼饼,还有茄汁鲫鱼,还烧了一锅鱼丸海带汤,非常鲜美。
她只顾着想沈知昼的事,一顿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看看手机,看到他说他已经离开了,这才放心地动了筷子。
这香气袅袅的一桌饭,她本不怎么旺盛的食欲瞬间被吊起。
她有一阵子没好好吃饭了。
“好吃吗?”林槐问。
她轻轻咬了一口鳕鱼饼,细嚼慢咽了一会儿,才温吞地笑笑:“好吃。”
“好吃就行,”林槐说,“这些都是哥哥特意给你买的,看你吃得开心,我心情也好了很多。”
她心虚地低头,只顾着吃饭。
“你下午一直在房间睡觉?”林槐问。
“嗯……”
“那我回来怎么没看到你?”
“可能……我去里面上厕所了吧。”她小声解释,“我也没听到你……喊我。”
“哦,这样吗?”
林槐也没多少疑心,他那会儿也只是透过门缝遥遥一望,看到她床上没人,但并没推门进去。
兄妹一个屋檐下,他也知道避嫌的道理。
不过,他和林榣之间,倒是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事。
他想着,一回头,看着林榣安静吃饭的侧脸,不由地就有些恼火。
回来之前,他去林问江的书房去翻文件,什么也没找到,但贸贸然闯入暗室又怕林问江回来责备,旁敲侧击林榣,林榣对他也是一再缄口。
和林问江一样,全然,把他当成了外人。
晚晚又吃了两口,喝了汤就上楼去了。
她看出了林槐对林榣欲言又止,但由于她在这里,所以有些话不方便说。
她走到楼梯拐角,余光瞟到林槐还一直望着这方。林槐边还对她说:“林栀,上去早点休息,没什么事儿就别下来了。”
“嗯,知道了。”她匆匆地回应。
身影没过拐角,她突然又拐了一半回来,凝神细听。
她现在,就是沈知昼的另一副感官。
在这个家里发生的一切,她都要细致入微地去观察。
一开始,林榣和林槐之间的交谈还算平和,但林槐最终也没把持住他的暴脾气,忽地就拍案而起,突然高喊一声,吓了她一跳。
林槐大声地质问:“为什么不跟我结婚了?”
啪嗒——
林榣顿时食欲全无,有些烦躁地放下了筷子——这也是头一次,林槐在她脸上看到了“烦躁”的情绪。
她好像,不知不觉地变了。
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知不知道,爸爸现在不让我插手他的生意了,你又这么对我,别人会怎么看我?”林槐怒声道,“一个好好的家里,我爸爸,我妹妹,都看不起我了!林榣,我拜托你为我考虑一下好吗?”
林榣侧头,揉了揉隐隐生痛的耳朵,冷淡地说:“我说了,我只想做个正常人。林槐,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的关系不正常吗?”
“不正常?”林槐冷笑着反问,“林榣,到底是你不正常,还是我们的关系不正……”
“林槐。”
林榣冷声地打断,掀了掀眼皮,目光一瞬寒凉无比:“你这是占有欲。你就是个无比缺爱的男人,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你也不爱我,为什么我们要互相折磨?”
“——缺爱?”林槐哂笑,“你懂什么是爱么?”
每次他们吵架,问题都成了死循环。
到最后,总能绕回“感觉”的问题上,林槐也是个死脑筋,揪紧了这一点迟迟不松口,最后就成了“她不正常,所以只能嫁给他”这样的死命题。
他们的关系,也的确不正常。
林槐自以为他接受她,和她结婚,是悲悯在外人眼里、在医学鉴定之下那个“不正常”的她。
可他也不正常。
他比她还不懂什么是爱。
也不懂,没有爱的婚姻,只是在互相折磨。
“好,”林槐见她一直缄默无言,深深喘气,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定,“你不嫁给我,那我去娶林栀——”
林榣愣了小几秒,不可置信地微微怔大了眼。
很快,她就看到林槐那一张脸涨的通红,脖子梗着。那种存心和她置气的幼稚、报复,想洞悉她是否在乎的微妙的表情,全都浮现在他的脸上。
林榣虽对其他事物感知起来并不敏感,可对相处了将近二十年的林槐,她再了解他不过。
她冷冷收回目光,扯了下唇角:“你这样,还不是缺爱么?你懂什么是爱?”
“林榣——”林槐怒不可遏。
林榣继续咄咄质问:“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跑去林栀的房间?你别想骗我,你根本没醉彻底,你明明,是醒的。”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她口中磨出。
林槐瞪大了眼。
“林槐,你就是欺软怕硬,”林榣冷哼道,“那天晚上,沈知昼打了你,你第二天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你知道,你如果真对林栀做什么,他不会手软的,对吗?即使,你是爸爸的儿子。你也知道,你现在对爸爸而言,已经没他重要了。”
砰砰砰——
一阵激烈的枪声,响彻在半大不大的屋子中。
震耳欲聋。
林槐发了疯一样对天花板连开了好几枪,头顶的吊灯被击碎了一半的灯泡,闪烁了两下,一下子黯淡下去。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就像是他的自尊心。
“你再敢对她乱来,我也不会对你手软。”
林榣不动声色地起身,冷冷抛下一句,转身,就往楼上去。
她路过拐角,看到了蹲坐在地上,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的晚晚,不由地,停下脚步。
也不由地,想起了那年。
那个凶神恶煞的毒贩来家里寻仇,父母卷了钱跑路,把她和当时尚不经事只会哭泣的妹妹扔在家中。
她情急之下刺伤了那个毒贩,拉着林栀逃跑时,她紧紧捏着她的手,一直哭着喊她“姐姐”。
她那时安抚她说:“别怕,有姐姐保护你。”
原来,她也有过那么柔软的时候啊。
-
相安无事了几天,林槐成日地不见人,又不知人跑哪儿去消愁去了。
沈知昼怕砸了兰黛的招牌,对毒品把控越发的严格,之前趁着兰黛重新开业去兜卖毒品的几个小喽啰,被他用拳脚警告了一通,再也没来过。
不过,外人也很好理解,做他们这行生意就是这样,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能因为一些蝇头小利招徕警察,否则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跟着林先生,发的可是大财,不会因小失大,失了林先生的信任。
林槐再想去兰黛“溜冰”,就会被人拦在门外。
他们会推拒他说:“沈老板说,兰黛禁毒了。这附近总有警察溜达,林少爷也不想兰黛关门歇业,给林先生添堵吧?”
林槐被哑口无言地堵了回来。
想来他一个毒贩,在自己家地盘想抽两口,他曾经的“好兄弟”还给他明确下了禁令,说不在意都是假的。
他从前跟沈知昼形影不离的,突然一下子就疏远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意的很。
-
晚晚今天和夏彤在外面,让林榣得了空去接她。
夏彤最近打算养猫,刚把小奶猫接过来,林榣到时,晚晚和她正在公园附近的长椅边儿上抱着猫玩儿。
林榣是不敢养猫的。
她握枪习惯了,生怕自己动作粗野,伤到了这种柔弱的小生物。她站在远处没靠近,默默地看着晚晚和那个陌生的小姑娘逗着猫,也没上前打扰她们。
晚晚看到她来,对夏彤介绍道:“夏彤,这个是我姐姐。”
“你姐姐?”夏彤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有个姐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林榣,忙不迭地问,“亲姐姐吗?”
“是。”晚晚点点头,然后拎起装小猫的太空包,快步朝林榣走过去。
那只双眼湿漉漉的小猫被捧到林榣面前时,林榣无比夸张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有些抗拒。
“姐姐,摸摸它吧。”晚晚笑得娇俏,怕给小猫弄疼了,她又抱回自己怀里,凑到林榣面前去,“它很乖的,也还很小,你放心,不会挠你的。”
林榣很犹豫。
“摸摸吧,姐姐,”夏彤也朝她笑笑,“就很正常的,跟摸小孩儿一样。”
——很正常?
正常的,是怎样的?
她有一刻的愣怔。
晚晚继续催促:“摸一下吧,姐姐。”
许是亲生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虽林榣还是冷着一张脸,但晚晚仿佛能参透她微妙的内心变化。
林榣是想的。
眼神中,透露出想亲近小生物的欲-望。
林榣僵硬地抬起胳膊,不自然地伸出手指,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呼吸都不由地沉了几分,迅速地,摸了一下小猫的爪子。
好软。
“喵呜——”
小猫不安分地叫了一声,捕捉到陌生气息,倏忽伸了一下爪子。
“……”林榣恐怕它挠到自己,也怕她没轻没重的伤害到了它,立马缩回了手。
定睛一瞧,才发现小猫只是伸出爪子舔了舔,并没有想伤害她。
她也没想过要伤害它。
她不由地在心底苦笑,面上,有些不自然地牵了牵唇角。
忘了上一次自己笑是什么时候,只是唇角弯起的一刻,看到晚晚笑眯眯地瞧着她。
她好像,观察自己很久了。
是一直在等这一刻吗?
“姐姐,你喜欢小猫吗?”晚晚没戳穿她,只是淡淡地问。
林榣没点头,也不摇头。
“你肯主动摸它,肯定很喜欢吧?”夏彤看晚晚的姐姐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一开始还以为是她不喜欢小猫,这会儿索性松了口气,笑着说,“姐姐,它好像也很喜欢你呢。”
林榣沉默着,看着那只小猫乌溜溜的眼睛,陷入沉思。
晚晚突然说:“是林槐说你不正常的。”
林榣抬眸。
晚晚状似漫不经心地,继续说:“你看啊,你很喜欢小猫,说明你对它有感情,喜欢就是一种感情。这说明,你一直是个有正常感情的正常人。”
“……”
林榣愣怔一瞬,看到晚晚的眼底有泪光闪烁。
“你是我姐姐,你怎么会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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