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禄之祸23

正常包工头会半夜上演生死时速么？

顾臻沉默片刻，开口问：“……你真是陈铭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方靖笑了起来。

“别说废话。”付小梓从副驾驶座转过身，拍了一下椅背，引走顾臻的注意力，“你没什么要交代的嘛？”她的眼皮子往小乌鸦身上一甩，“你怎么跟这只妖怪认识的？为什么会和狩猎者扯上关系？在狩猎者的地盘抢貔貅，你不要命了啊？”

“一段孽缘，不提也罢。”顾臻看一眼小乌鸦，后者倚靠在窗口，路灯昏黄的光影从他脸上掠过。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过顾臻知道他肯定竖着耳朵在听。

至于其他问题，顾臻完全听不懂付小梓在说什么：“狩猎者是玩意儿？”

“长能耐了啊？！”付小梓诧异地睁大眼睛，她脸上的浓妆在打斗中化开，黑色的眼影挂在脸颊上，又阴森又恐怖，“不知道人家是做什么的也敢来闯？谁给你的胆子啊大表哥？”

这时候开车的方靖也发话了：“好在这次的拍品比较普通，对方只有一个狩灵护送，否则以……”他从后视镜看一眼顾臻，“的身手，现在能否安全撤离还是未知。下次不要这么莽撞。”

顾臻：“……”包工头大哥这一眼的针对性很强啊。

顾臻转向小乌鸦，后者甩他一个“让你不听我的，看吧，活该挨骂”的表情，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好吧。”顾臻一下子成为众矢之的，“批评也批评过了，我代表个人虚心接受，勇于承认错误。至于你们……不给解释解释？狩猎者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是做什么的？——尤其是付小梓同志。”

顾臻扯了扯付小梓旗袍的下摆，被她按在脑门上推了一掌：“你不是在什么公司做文员么？二舅妈知道你穿成这样出来打架吗？——不行，我得拍张照片做证据，让二舅妈好好看看。”

“闭嘴坐好。”付小梓一把抢走顾臻的手机，丢在仪表台上。转头问方靖，“能说吗？”

方靖说：“规定不能向普通民众透露，怕引起恐慌。不过……”

付小梓说：“说重点。”

方靖说：“既然顾臻和妖怪是朋友，就不能算普通民众。不涉及机密的部分可以告诉他们。”

“那就是可以说了。”付小梓对顾臻说，“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方靖吧，我主要动手，他主要动口。”

顾臻十分配合地凑上去，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那就先跟你们说说狩猎者吧。”方靖说，“你们最好心里都有点准备。你朋友——”

顾臻忙道：“忘了介绍，他叫小乌鸦。是只……大概是只乌鸦吧？”他一说完就被身边人狠踩了一脚。

顾臻冲小乌鸦吹胡子瞪眼睛。

小乌鸦没有开口反驳，方靖也没有当真，一只乌鸦妖的妖力远不可能达到让报警器触发最强档的地步。

方靖说：“狩猎者是个非常危险的组织。他们以贩售各类‘艺术品’为生——比如说今天的拍品貔貅铜雕，这个铜雕只是个非常便宜的街边货，一百块能买三五个。但是你们注意到它的起拍价了么？”

方靖伸出一只手，上下一翻：“五百万起价。他们卖的不是铜雕，而是现在正昏睡的这位。”

“貔貅？！”

“老乞丐？！”

小乌鸦和顾臻异口同声。

“没错。”方靖说，“狩猎者的真正营生是抓妖怪，抽灵识。把灵识封印在铜雕、字画、木刻中，卖给出得起价的人。”

“可恶！”小乌鸦捏紧了拳头。

“妖怪的灵识又是什么？”顾臻小心拍拍小乌鸦的手，“放轻松放轻松。”

“相当于人的大脑。”方靖说，“你说是不是，小乌鸦？”

“可以这么理解。”小乌鸦沉沉应了一声，“妖怪汲天地精华而悟，千般变化万般能耐，都由灵识中来。所谓的‘意’和‘妖力’，都是灵识的具象化。”

“人失去大脑就会死。”方靖说，“同样的，妖怪失去灵识，也会死。”

“艹！”顾臻骂了一句脏话，“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在他们眼里，妖怪算不上人。”方靖说，“只是能赚钱的工具而已。如果觉得必要，他们连人也不会放过。

“很久之前，从知道有妖怪的存在开始就有这么一群人，以贩卖妖怪的灵识为生，这段历史早在西汉时期就有过十分隐晦的书面记载。最初这群人自称狩妖人，发展到现在，就演变成制度森严的‘狩猎者’。

“狩猎者组织中，除去基层的前线、后勤人员外，还有被称作‘狩灵’的特殊存在。今天我们遇到的鬼面具就是其中之一，不过他的资质一般，对付起来不算麻烦。”

“至于我和付小梓同志。”方靖说，“我们的性质和狩猎者正好相反，以阻止人与妖怪之间互为不利的行径为主要任务，内部戏称‘反狩联盟’，正经编制为‘人与妖怪和平共处研究委员会’。——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吗？”

顾臻点点头，又摇摇头，问小乌鸦：“你听懂了吗？”

“笨蛋才听不懂。”小乌鸦说。

顾臻：“……”

“‘狩灵’是灵脉传人？”小乌鸦问。

“没错。”方靖说，“我和付小梓同样也是。如果你想凭自己一个人去找狩猎者的麻烦，我的建议是三思而后行。老貔貅这种灵识快要自然消散的妖怪，狩猎者只是顺带做一回生意。

“他们的主要狩猎群是像你这样妖力强大的妖怪。越强大意味着越值钱。‘富贵险中求’，狩猎者里多得是不怕死的人。

“相信这次交手后，鬼面具很快会把小乌鸦的情报汇报给狩猎者上层，以后你们自己要多留心一点。”

这回顾臻听懂了，小乌鸦很值钱，不，小乌鸦很容易遇上危险。

“不劳你费心。”小乌鸦说。

方靖笑笑，对顾臻说：“我们小组刚刚重组，目前只有组长和副组长两人，你有没有兴趣加入？”

“方靖！”付小梓对突然转换的话题非常不满，喝道，“不要拖我表哥下水！”

“随口一说，不用当真。”方靖向右打方向盘，慢慢减速，将车停到路边。

追兵已经甩干净了。

顾臻小声问付小梓：“他说的刚刚重组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付小梓没好气道，“我们组叫特殊行动一组，以前成员五人，全死完了，所以我和方靖才会被调过来。你没事别来瞎参和，明白吗？”

顾臻狂点头：“明白。”

“好了，现在暂时安全。”方靖转过身，问后座上的二人，“你们有什么打算？”

顾臻下意识转头看一眼老乞丐，后者迷迷糊糊的，不清楚什么时候会醒。

小乌鸦倒是非常直接，轻扬起下巴：“带貔貅离开。”他的意思很明确，不让带走就动手。

付小梓看向方靖，握紧刀柄。

方靖笑道：“别紧张。我们的任务是保障目标安全。既然貔貅没有生命危险，任务就算完成了。”他拍拍付小梓的手臂，以示安抚，“你们可以带他走。”

小乌鸦轻踢顾臻一脚：“下车。”

“好。”顾臻跟着小乌鸦钻出车外，“小梓，我走了啊。”

“表哥！”付小梓叫住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很显然付小梓不放心小乌鸦，这只妖怪危险系数太高。

顾臻点点头：“好的，那你赶紧把手机还我。”

“给你给你。”付小梓捞起手机一把砸进他怀里。

顾臻帮忙把老乞丐扶上轮椅，关好车门后，方靖就开车离开了。留下一人一妖推着轮椅，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放眼望去，一大片花坛和树，似乎是某一处城中花园。

“这人不是故意的吧？好歹把我们送到容易打车的地方啊。”黑灯瞎火的，顾臻认了半天没认出是哪一个城中花园，只能打开电子地图，“我叫个车吧，不知道这么晚了还会不会有人来。先去旁边等一会儿……目的地就设置成月华小区了啊。”

他低着头*作屏幕，一只手去推轮椅。

“慢着。”小乌鸦按住椅背，“貔貅，你有想去的地方么？”

顾臻抬眼看：“老人家你醒了？”

老乞丐终于有了动静，他疲惫地点点头，喉咙里一阵紧，剧烈地咳嗽起来。顾臻赶紧在身上摸索，半天没摸出一张纸巾来。

“用我的吧。”最后还是小乌鸦掏出一条手绢递给他。

老乞丐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这是哪儿啊？”

顾臻说：“青青花园。快到城南了。老人家，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差点给人做成铜雕给卖了。”

“诶。”老乞丐举高手里的貔貅铜雕，“你说的是这个吧？”他又咳嗽两声，“实不相瞒，是老头儿自愿跟那些人走的。”

“哦。——不对，”顾臻大惊，“你老糊涂了吧？知道在说什么嘛？”

“老头儿没疯。”老乞丐一把抓住小乌鸦的手，他的手干瘦枯槁，此刻却迸发出难以拒绝的力量，“小娃娃，老头儿最后求你一件事。”

送走顾臻和妖怪后，车上只剩下方靖和付小梓二人。

付小梓松一口气，摘下手上的报警手环:“这破玩意震了一路，终于消停了。”

方靖目视前方，自如地打着方向盘:“你跟这妖怪交过手，感觉如何？”

付小梓想了想，吐出两个字：“很强。”

小乌鸦必然不是普通的妖怪，她完全无法理解顾臻为什么会和他扯上关系。

“不过不论对狩灵还是对我，他都没有下杀手。不然现在我就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付小梓接着说。

“震慑为主，动手时留有余力；生气时也能控制好情绪——这个妖怪自律性很高。”方靖说。

他的指尖轻轻敲打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对这个级别的妖怪而言，能做到这点非常难得。

“我猜测是有人或者妖怪对他做过长时间的行为约束；或者是因为某种原因而不能暴露行迹，不能引起太大的动静；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他顿了顿，又说：“不管是哪一点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至少目前来讲，他的情绪是可控的。这几天你多跟顾臻联系，通过他探探小乌鸦的虚实。现在小乌鸦没有表现出太强的攻击性，但不排除会出现意外，留一个超强级别的妖怪在市里，还是有很大的危险性。”

付小梓有些犹豫：“非要把我表哥牵扯进来么？如果我爸知道了……”

“你爸很快就会知道的。”方靖说，“这点你不用担心，回去以后我会把这次的行动做个详细的分析报告，最迟明天下午，会出现在付处的桌子上。后续是否继续与顾臻接触，我想他会给出更为合理的安排。”

“小娃娃，老头儿最后求你一件事。”

小乌鸦皱起眉头：“说来听听。”

“小娃娃，你推老头儿去那边吧。”老乞丐指着花园里。

“那我呢？”顾臻忙问。

“你在这等着。”小乌鸦接过轮椅，“叫个车，我们去城西陆岩湾。”

“现在？”顾臻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大哥？要送老人家回去也不急于一时吧？”

顾臻冲着小乌鸦的背影嚷嚷，不过最后却还是依照他的要求，目的地选择了陆岩湾。

半夜三更的竟然真有人接单。就是距离远了点，看路程，司机开车过来还要十多分钟。

顾臻蹲在路边，无聊地玩白金版泡泡龙，时不时转头看向花园。

“干什么呢，鬼鬼祟祟还不让我知道。”顾臻小声嘀咕，子弹乱打一通，没两下就gameover。

他随手又点开一盘，正玩得起劲时，眼角余光所及的范围中，渐次亮起白光。

顾臻放下游戏，面朝白光站直身体。

光线从两个妖怪所在的方向涌出，一点点扩大，透过层层树影，照亮一整块圆形区域，在黑夜里分外显眼。

几秒钟后，光亮笼罩的圆形区域又逐渐缩小，从层层树影间收回，隐匿。花园又恢复成黑夜中原本的样子。

过了一会，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影。顾臻定睛一看，是小乌鸦。再向后探头，却没看到另一只妖怪：“老乞丐呢？”

小乌鸦走近他身边，满脸疲惫，摊开手：“在这里。”

他的手掌上躺着一只貔貅铜雕，做工简单的便宜货，正是老乞丐一直捧在手里的那只。

“老乞丐在铜雕里？”太多的信息量让顾臻一时没法消化。他们刚从狩猎者手里救出老乞丐，结果老乞丐自己又把灵识封印了，“他是图的什么啊？”

“你问我我问谁。”小乌鸦心里非常不爽，“烦死了。”

回想起那天老乞丐与他单独谈话时问的问题——“小娃娃，老头儿问你，有没有在祀主死了以后，还能让祭礼活下来的办法？”

他大概明白了老乞丐的想法。只是却不能理解当时老乞丐眼神中的无奈；也不能理解最后老乞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小乌鸦看着掌心中的貔貅铜雕，眼神中透出些许茫然。

明明只是个祭礼而已。

顾臻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有些难过，问：“那我们还去陆岩湾么？”

“去。”小乌鸦说，“我答应了貔貅会把铜雕送走，肯定要把事情办到。”

夜更深了些。

张先生家的书房还亮着灯。

透过窗户，隐约可以看见书桌一角压着一叠厚厚的寻人启事，贴着一副简单的肖像画，画上是个头发胡子一团糟糕的老人。

万籁俱寂，偶尔能听见窗外零星几辆汽车飞驰而过。

张先生趴在书桌上，像是睡着了。突然窗户上传来一声异响，像是有人朝玻璃上丢了一颗小石子。

张先生从短暂的睡梦中惊醒，起身查看。他推开窗户朝下张望，静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正想关上窗，却在窗台上看到一个小小的铜雕。

张先生认得铜雕上刻的，这是一种上古神话中的瑞兽，叫做貔貅。

铜雕的质量十分普通，看起来并不值钱，不过张先生还是拿了起来。他再次四顾，确定没看到人后，关上窗户。

小乌鸦从阴影中走出，抬头看向张先生书房。屋里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半分钟后，房间里的灯熄灭了。

顾臻站在老远的地方，忍不住在手臂腿上抓挠，低声问：“好了吗？我快被蚊子搬走了！”

“来了。”小乌鸦不耐烦地回应他。

直到小乌鸦走近了，顾臻又忍不住问：“老乞丐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祀主和祭礼的同生共死吧？”小乌鸦说。

“嗯啊。”顾臻点头，“新时代下的不平等条约。”

小乌鸦赏了他一个白眼：“貔貅大概是想保住他的祭礼。”

“铜雕质量是差了些，却也没那么容易坏。”他说，“貔貅虽然死了，灵识却还封着，算不上真死。最后一点灵识散尽需要很多年，足够那个男人活到寿终正寝了。”

“原来是这样。那封住灵识，不就跟我们人用仪器吊命不让死一样了？这算不算‘死不瞑目’？会很难熬吧。”顾臻忐忑问道。

“妖各有志。他自己乐意，你我管得着么？”小乌鸦说。

顾臻想了想，点头说：“他们都是好人。老乞丐是，开甜品铺子的张先生也是。不过可惜了，”他接着又叹了口气，“上回老人家还跟我说，这么多年他都不知道张先生的名字呢。要是能让他知道就好了。”

小乌鸦说：“张建远。”

顾臻：“啊？”

“那个男人的名字。”小乌鸦不耐烦地推了顾臻一把，“不是要回去吗？赶紧走！我好困，现在就想睡觉。”

“你怎么知道？”顾臻大跨步跟上他。

“你不长眼睛吗？”小乌鸦说，“他家甜品铺子的营业执照上就有！”

卷二·麒麟之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