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许家光讲完故事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说话。

千里在这两分钟前他刚刚知道原来爸爸一直都在帮坏人，可是她对这个坏人的具体概念是没有的，虽然坏，但不知道他坏到什么程度，又是什么样子的坏，然而就在这一刻她知道了。

千里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爸爸就是为了帮助这样的人，才会自己出车祸死掉的吗？

“千里你先冷静一点，这每次恶鬼都不一样的。”白虎语气担忧。

千里没有说话。

就算不一样，那也是具体事件不一样，可他们过分的程度应该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千里往前走了两步，她站在了窗户边，里面的声音就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我说你们差不多吵完了没有？就那么几万块钱，吵得昏天黑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老爷子留下了几十万几百万的家产呢。”这四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排行第二，这会儿开口的是最小的儿子。

许家光说遗产的话，自然是没有留下什么昂贵的东西，他唯一能说道说道的也就是他的老破屋了。

这一片说拆迁也有段时间了，不过一直没有实施，现在给下来的方案说是先把老房子拆掉给一部分补偿。

这也是让他们最后下定决心饿死许家光的直接原因之一。

许家光的老房子又破又老，没有人想住在里头，以后就算留下来也只能长杂草或者放点柴火，不过这年代也没几个人用柴火了，自然是拆了最好。

拆迁下来的赔偿款大概有□□万，自然是这四个孩子分。

“你这么大方的话，干脆你一分钱也别拿了。”二姐冷笑了一声。

“你这话说的好笑，我们好歹也是儿子，你一个女儿家也在这里掺和，你怎么不拿个一万就走了。”小儿子的媳妇儿听不下去了。

“你知道为什么男的分的多吗？是因为他会赡养老人，给爸妈养老送终的话，自然是都给你了，可现在你尽了做儿子的本分了吗？都跟我半斤8两了，还在我面前装蒜呢。”二姐冷笑了一声。

“我说大哥，你建的房子宅地基，是不是算在爸妈那边的？”一直沉默不语的老三也终于开始攻击了，不过他的攻击目标是老大。

“我们怎么就算在爸妈那边了，当然是我和你大嫂自己的，我看我们也不要吵了，我们就算算爸妈生前的时候，到底是谁花的最多。”老大抬头挺胸。

“就不说别的，老俩口在我那边的时间最长吧。”老大开始了。

“那可不是嘛，大哥你年纪最大结婚的又早，还有两个孩子，爸妈不得替你带孩子啊？”

“我说啊，请个保姆带孩子呢，一个月还至少要个三四千是吧？爸妈可是免费替你带孩子，你本应该付他们两个工资，一个月六七千不过分吧，这笔账要算，我们还得好好的算，看看你从爸妈那边拿了多少好处呢。”二姐伶牙俐齿，立刻顺着大哥的话抨击他。

“二姐这话说的有道理呀，我们家就一个孩子，爸妈都一直帮大哥家带了，都没怎么帮我们家带。”老三立刻起哄，他说的“没怎么”也就是在带老大的孩子的时候顺便把老三家的孩子带过来的程度吧。

“我们家虽然也有两个，但是那个时候爸妈年纪上来了，做事也不如以前利索了，所以带的也没大哥家的好吧。”小儿子生怕自己也被误解，赶紧补充。

“大哥，这下你听明白了没有？这分起来呢就应该是我最多，老三第二，老四第三，你最后。”二姐跷着二郎腿。

“爸妈哪次小毛小病，不是我带着去看病的。”老大沉默了三秒，又找到了新的挽尊点。

“是啊，每次都叫赤脚医生上门，随便挂个吊瓶，吃个药的钱，都要找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平摊，怎么着？你还想多分1000块钱啊，也行啊，就当你的辛苦费了吧。”老大显然是斗不过二姐的，说一句话就被反驳一下。

“我说妹子啊，话也不是这么讲的，我们带着妈妈上过两次医院吧，可都是开的，我们的车，要油钱的。”老大的媳妇儿开始了。

“那我们去医院不是也要开车的吗，你们准备给我们报销路费吗？”老三立刻尖叫起来。

千里现在不过11岁，这些内容对她来说并不是太好理解，可是她还是从这无休止的争吵中听出了一点味道。

里面还在吵，并且越来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

千里越听越奇怪，她觉得他们吵架的内容，怎么会是这样的呢？她觉得有些东西不都是理所当然的嘛。

这里面的人恨不得连一粒米、一滴水都要拼出个高下。

她又悄悄的看了一眼地上，那些人的孩子都站在一边，各玩各的手机，对爸妈说的话充耳不闻，似乎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千里扭过头看了一眼许家光，果然他身上又重新开始冒出了黑气，而且黑气越来越浓郁。

“爷爷……”千里深吸一口气。

“你去报仇吧，等你报完仇以后，我就让你再变回现在的样子，你就可以去投胎了。”千里鼓足了勇气，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白虎总觉得这样不对也不好，可是它压根不知道要怎么劝说千里。

“报仇……”许家光喃喃自语。

他看着屋里的一大群人，这可是他辛辛苦苦养育长大的孩子，是他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喂饱的孩子。

他曾经以为他这一生虽然很平凡很失败，但是却成功的拉扯了4个孩子，在某种程度和层面上来说应该是相当成功的了。

直到三年前，他开始怀疑，直到最近在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失败。

他又低下头看看，或是蹲在地上或是靠着墙站着，要么玩手机要么大声聊天的孙子孙女。

这些都是他极度宠爱的孩子，每个都尽全力的养育了，努力的给了零花钱，可是他们也一样。

对他的苦难视而不见，成为了帮凶。

曾经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他一想到自己要手刃他好不容易养育长大的人，他心里居然没有难过和伤心，只是涌上一阵爽快。

“那孩子……转过身，不要看里面。”许家光也不知道自己彻底失去理智后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他怕让这么小的孩子看到了不好的场面。

千里点了点头，她果然背过身。

千里左手握着右手，她身边的许家光身上恶鬼的力量和气息越来越强大和明显了。

“大哥，我看差不多就行了吧，我们兄弟姐妹4个半斤八两的，吵的倒是让人耳红呢，还不如爽快点，直接……”二姐不耐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老大。

老大突然站了起来，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

“大哥有话好好说，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再谈谈，怎么还动手打人了！”老三也站了起来，虽然他也一直觉得二姐烦人的很，可是现在二姐和是和他们同一个战线的。

这大哥不中用，却贪心的厉害，想要拿走大头，他和小弟嘴巴笨，吵不过老大，有二姐护着，才能分到更多的钱。

小儿子也站了起来，他和老三刚刚准备好好劝劝，其他人也都来劝架，突然，他们同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咔嚓响。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呼吸也跟着停滞了。

等等，这是发生了什么？

“轰隆”声后，二姐的身体直挺挺的倒了下，二姐夫迅速弯下腰，他不可置信地颤抖着手，将手探在了二姐的鼻子下方。

“没、没气了。”二姐夫坐倒在地。

这是真的杀人了吗？就为了几万块钱真的下杀手了吗，大哥是疯了吗？

“你疯了！！”二姐夫一把站起来，揪住了老大的领子。

“你……你打过我。”“老大”没有动，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好像刚才杀人的不是他，被揪住了一顶之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直直的盯着二姐夫。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

“在我老婆子死后去你们家的第一天，你晚上醉酒进来，就把我打倒在地。”“老大”机械的陈述着，自己曾经受到过的委屈。

说的其实是轻了，那根本就是拳打脚踢，后来他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能下地走路。

从此以后看到自己这个女婿，他都要绕路走，女婿还洋洋得意。

二姐夫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缓缓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啊！”二姐夫尖叫一声，他还没有退多少，“老大”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们快帮忙啊，快救救我！这个不是大哥，这个是老爷子，老爷子又回来了！”二姐夫一边颤抖一边拼命的想要逃跑，可是“老大”的力量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就这么轻轻的一抓，二姐夫无论怎么挣扎，就是死活逃不掉。

“你在说什么？”其他人还沉浸在二姐居然被老大杀了的震惊和惊恐之中。

完全不知道二姐夫在那边胡言乱语些什么。

“救救……”二姐夫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这些人还在看地上的二姐，结果突然发现又多了一具尸体。

“你到底在干什么？发什么疯啊？大不了钱都给你好了，不过也就才八/九万！”老三受不了了，他现在脑子一片混乱。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然而等他对着老大吼完以后，他的耳畔响起了二姐夫刚刚说的话。

“你……你不是大哥。”老三抬起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老大。

“老大”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他直直的看着老三。

“大家快逃啊，是爸爸，真的是爸爸，爸爸回来了！”老三说着自己已经想要逃窜出去了，他疯狂的往门口跑，下一秒就被“老大”抓住了衣服的后领。

如果说死了一个人的时候，这群人还很迷茫纠结，杀了第2个人的时候，这些人便恐惧起来，现在他又要杀第3个人的时候，这些人也不想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小辈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懵了，他们一个两个的往外跑。

“千里……”白虎喃喃。

许家光让千里不要看，千里就真的没看。

千里堵在门口，用背压着门。

千里的力气不大，要是只是由她压着门的话，很快就被撞开了。

然而这扇门纹丝不动，她只听到门后惨叫声此起彼伏，并且感知到越来越强大的恶鬼的力量。

千里低下头，她看到鲜红色的液体从门缝中汇成一股细细的河流流淌出来。

里面的惨叫声持续了整整有十分钟才停止。

“千里！”白虎大叫了一声千里下意识的转过头，便看到了穿门而过的许家光。

“爷爷！”千里喊了一声，然而杀了这么多人的许家光，早就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

他甚至想要攻击千里，千里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忙的抓住了许家光的手臂。

千里也瞪大了眼睛，她本来以为许家光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可是无论她怎么将恶鬼的力量吸收到自己的体内，许家光还是那副模样。

“白虎，这是怎么回事？”千里开始惊慌了，并且她惊讶的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吸取许家光身上恶鬼的力量了。

“千里，你说会不会是这样的，之前老爷爷虽然变成了恶鬼，但是怎么说他也没有杀过人，现在他手上可是有着15条的人命呢。”还是白虎聪明。

“有着15条人命又怎么样呢？本来就是那些人欠他的，他们都该死！”千里一边躲避着许家光的攻击，一边大声咆哮。

“该不该死不是我们能说的，他们本来是不该死的。就算再怎么有理，许家光身上都已经背负了15条人命了。”白虎摇了摇头。

千里终于开始慌乱起来，这和她计划好的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那、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白虎沉默了半响。

“你自己知道的。”

千里也不再躲避，她停在那里，直直的看着面前的许家光，就在十几分钟前，这个老爷爷还在跟她聊天，还在担心她看到了可怕的场景。

然而十几分钟以后她却没有了办法，只能亲手杀了这个本就死的十分悲惨的老爷爷。

“千里动手吧，你想想看，要是落在你爸爸头上，他根本连仇都报不了，就会死了，”

“不管怎么说，他现在已经报仇成功了，不是吗？怎么想都不亏。”白虎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千里。

要不是现在没有办法，它也不想让千里动手千里，这才11岁呢，就算放在古代一般的名门之后，也都是统一12岁才会带着族里的孩子去斩杀恶鬼的，而且还要大人陪同。

更别提现在现代了，估计其他家族的孩子都要到了成年才能做到这一步吧。

现在不杀了这个恶鬼，恐怕他还会杀更多人的，到时候事情就变得大条了。

“杀、杀……”千里咽的咽口水，她全身哆嗦，光是说出这个字，就让她觉得无比的惊恐和荒唐了。

“千里，我自己能够感觉到的，我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的是恶鬼了，”

“我不可能再变回去了，你杀了我吧，反正我的仇已经报了，没有什么遗憾了，毕竟我本来就是该死的人。”许家光挣扎着，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自己的情况当然是自己最清楚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变回原样的希望了，再持续这个模样下去也只是在害更多人，他虽然恨自己的儿女和后代，但对其他人却没有一点恨意。

许家光还想说两句劝说一下千里，然而他根本说不出来了。

他的意识很快就被吞没，他又变成了那可怖的恶鬼的模样，朝着千里缓缓的走去。

“千里！”

“啊——！”千里闭上了眼睛。

像他们这种道士世家，家里有着一大堆的武器，她爸爸平日里出去杀恶鬼都是要带上武器的，千里自然是没有的。

千里冲动两只手抓住了恶鬼，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只觉得自己的身上涌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她甚至分不清这是那个恶灵的还是白虎的。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面前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满地的鲜血诉说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千里喘着气。

“许大，你们家干嘛呢？从刚刚开始就吵个没完了。”

不远处传来了邻居的声音，千里也头也不回的拔腿跑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

等她跑的气喘吁吁，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

她……杀了恶鬼。

杀了……一个好人。

千里再也忍不住了，她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虽然老爷爷说他已经达成了目的，非常的感谢她，可是千里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好的结局。

因为她的力量渐渐平息，白虎也没有办法在没有法印的情况下和她聊天说话了。

千里蹲在这空旷的乡下街道，从未觉得自己有这样孤独过。

过了一会儿，她自己站了起来，努力的辨别着方向，朝着自己认为对的方向走了回去。

……

“还有一个小时，你就要满三十天变成恶鬼了。”白无常站在姜轶文的身边，他们一直跟在千里的身后。

千里走了多久，他们就跟了多久。

姜轶文两只手交握，牙关咬的紧紧的。

从千里到达许家光家里，他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可是他不能上去跟千里说说话，因为白无常就在他身边。

像他们这种道士，死后也是有规矩的。

会直接有地府的专门人员前来押解他们，他们是没有资格变成游魂的，在死后，灵魂会被迅速的带回地府。

有些也去投胎转世，有些就留下来在地府任职。

毕竟他们都是拥有着灵力的人，变成鬼以后，也拥有着比其他的普通的鬼魂更为强大的力量会破坏这其中的平衡。

更别提他们的后代有很大的几率能够拥有阴阳眼，那到时候全都留下来，岂不是要乱套了。

姜轶文不能去见千里，因为千里的身边随时有地府的人在巡查，如果他被发现，就会被迅速的带走。

直到今天，他听说出现恶鬼以后就再也坐不住了，他知道千里一定会去恶鬼的地方的，尽管他知道那里肯定有人会在等着他，他也要过去。

他也没想到等他的，居然是地府这么大的人物。

“我一会儿就跟你走，但是走之前我想和千里说两句话。”姜轶文看着白无常苦苦哀求。

白无常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不想，而是规定就是如此的。

道士尤其忌讳在死后还见到阴阳眼的后辈。

如果让道士的鬼魂与自己家族的人相见了。道士的鬼魂会受到惩罚，家族的后人也会，当然相关的地府人员也同样免不了责罚。

地府一直信奉着活人有活人的规矩，死人有死人的规矩，本是不应该互相干涉的。

但凡事总有些意外，阴阳眼已经是最大的底线了，阴阳眼还能让死去的家人陪在身边就彻底超出底线了。

这样生死的界限就会被模糊，这绝对不被允许的。

因为白无常的阻碍，姜轶文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千里做下了那些事情。

“要不……这样吧，你把你女儿的事情告诉我，以后我来替你照顾她。”白无常终究还是心软了。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身世这么复杂，而且好歹也是白虎家的守护家族啊，怎么能搞到只剩下一个孩子还在世呢？

“那你帮我看着她，不要让她上京城。”姜轶文别的已经不敢渴求了。

“为什么？”

姜轶文便把他知道的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白无常。

“疯了吧。”白无常看着面前的千里，千里已经杀完了，许家光开始往回走了。

“谁说不是疯了呢。”姜轶文捂住了自己的脸，他居然把这样的千里一个人留下了。

白无常看看千里，再看看身边的姜轶文。

他总觉得这不是不去京城就能解决的问题，千里身体里还封印着那恶灵，□□就是一直存在的。

有人既然能造出一个，就能造出两个。

千里的秘密很难不被发现。

可是他们地府的人不能干涉人类做的事情。

白无常陪着姜轶文跟在千里的身后，看着孩子失魂落魄的到处走着。

“如果我变成了游魂会怎么样？”姜轶文突然问。

“能怎么样？就算你再特殊，变成了游魂，我们都是一样处理的，你会变成失忆的地狱使者，被我们扔到人间工作。”白无常撇撇嘴。

“那，你说我变成游魂，再回来行不行？”姜轶文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一愣。

他看着姜轶文坚定的目光，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