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晴雯到了宝玉院里的时候里头鸦雀无声, 只有一个小丫头坐在里头看猫儿打架。

“宝二爷呢？”

小丫头回神，笑笑：“二爷出去了，不在家。”

晴雯奇怪：“怎么二爷出去, 你们院子里的大丫头一个都不在么？只叫你一个人看院子？”

“袭人姐姐她们也一块儿出去了, 说是吃了晌午饭回来。”

晴雯便点头：“那我过了晌午再过来。”

她复又回去，林黛玉正拉着迎春姐妹几个规划铺子，听她说了话也只说知道了, 转头兴致冲冲地继续讨论着。

晴雯去探了探茶杯，出去以后就横着脸：“姑娘们的茶水都凉了，你们都是做什么的？难道就白等着我们回来不成？”

迎春院里的丫头们懒习惯了的, 是晴雯去了才变得略微好些了，晴雯一不在，她们就懒得和什么似的，茶水也不知道添，姑娘衣裳薄了得看见别人家都穿上厚领子了才能想起来, 为着这事儿，晴雯把她们骂了多少回都不行。

丫头们当时还算听话, 过了那会子又不行了。

晴雯骂完了小丫头, 好歹自己倒了茶水进去换了, 仍有些愤愤：“这起子人越发会偷懒了！”

迎春温温柔柔地：“你且坐着吧，整日里操心得和什么似的？我哪里就缺那一口茶吃了？”

晴雯说：“就不能惯着她们的, 这会子只是一杯茶, 往后还不知在别的什么事儿上偷懒呢，到了那会子再纠正可来不及了。”

迎春哭笑不得：“我一个姑娘家, 还能出什么事儿不成？和你说这句话不是为了别的，你便是常和她们斗嘴，才容易得罪了人, 倘或她们给你使个绊子，你可怎么办呢？往后这性子真该改一改。”

晴雯气哼哼的：“我可不管她们，我便是拿着金子银子捧着她们，自己受着气哄她们，她们也未必会为了我好，那我何苦呢，还不如平日里多骂骂她们呢，至少我这会儿心里爽快了。”

“你们听听她这些个歪理邪说的。”迎春笑说，“往日里我也没这么教过她，怎么自个儿就长歪了呢。”

林黛玉偏说：“我倒是觉得她这性子和想法不错，我哥哥往日里总和我说，受了气也不要憋在心里，要当时发作出来才好，否则便容易郁结在心的。”

探春笑道：“了不得，如今林妹妹整日家说话的时候，嘴里都是我哥哥我哥哥的，平白叫咱们羡慕她呢。”

引得林黛玉去拧她的嘴：“我前儿还看见环儿弟弟给你个什么东西，看你笑得和什么似的呢！”

迎春正忙着和晴雯掰扯，惜春歪着头看了看姐姐们，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算着账。

一时又抬头说：“我……我有件事。”

林黛玉连忙看着这个最小的妹妹：“什么事儿？”

惜春咬着牙：“我想把我的画儿放在铺子里。”

探春皱眉：“咱们女孩儿家的笔墨怎么好流落在外头？”

惜春忙说：“不放在前头，我听林大哥哥说起过，那个铺子有两层呢，头一层咱们卖胭脂水粉，二楼咱们弄个洗脸试妆的地方岂不好？我就是想把我的画摆在里头。”

这法子倒也行得通，不然人家怎么知道她们的东西好？当然得试过才知道。

至于惜春说的把话放在楼上，这都是小事。

她们一心奔着开铺子去了，等过了了晌午，贾宝玉才过来。

迎春问：“宝哥哥去哪儿了？才刚我叫晴雯去请你，结果你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贾宝玉心不在焉支支吾吾的。

林黛玉一掐时间就知道了，能叫他院子里的人都跟着他出去的也就那么一件，更何况贾宝玉身上还有残留的香烛气息。

“你既然回来了，也该换一身衣裳，穿着外头见客的衣裳来算怎么回事？回头给老太太她们看见了不好。”

她说。

贾宝玉才清醒过来：“我是回了家才知道妹妹们在找我，来不及换衣裳，赶忙过来了，这会子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林黛玉就不说话了。

贾宝玉问：“妹妹们找我有什么事？”

探春说：“前儿你送我的那个茉莉花粉倒是好用的很，我和姐妹们准备开个胭脂水粉的铺子，想问问你方子卖不卖？”

贾宝玉听到什么卖不卖的就拉下了脸：“咱们是什么样的关系？那东西是我做着玩的，你要尽管拿去。”

他又问：“铺子是怎么回事？”

迎春就把林涣买了个铺子的事儿说了：“……他想不到该做什么使，我们便琢磨着盘下来开个铺子玩。”

贾宝玉皱眉：“好好的沾那些铜臭气儿做什么？”

林黛玉说：“你要是好好说话我们便跟你说，你要是不想好好说话，趁早说明白了，往后我们也不来招惹你。”

贾宝玉立马闭嘴，祈求地看着林黛玉：“好妹妹，我不过是说一嘴罢了，你可别赶我。”

他惯常爱和女孩儿们一块儿玩的，前些时候姐妹们生了他的气，不带他玩，把他急得和什么似的。

加上他对林黛玉有股天然的好感，总想着多和她说两句话，结果俩人凑在一块儿，他说两句话总能惹到林妹妹。

这让他有些内心酸涩。

还很羡慕嫉妒林涣能常和姐妹们一块儿，还总是和和气气的。

迎春说：“整日里耷拉着脸做什么？你如今也大了，该懂事些了，我前儿还听见老太太替你操心呢。”

贾宝玉哎一声，转移话题：“那方子也简单的很，就是做起来的时候麻烦些，不用你们出钱买，只求你们弄这铺子的时候带着我一块儿玩，别总丢下我就行了。”

姐妹们互相看了看，到底应下来了。

贾宝玉便开心地说：“像是茉莉花粉、蔷薇花粉等东西，都是拿花种子碾碎了，再把壳子挑出来的，总要细细地过滤好几遍，那粉才能细腻匀称，再辅以香料合。”

他提到自己擅长的东西，眼睛总发着光，倒比平日里浑浑噩噩的样子看着好些。

林黛玉看他倒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探春说：“你要是平日里把这劲头用在读书上头，便是状元也考得了。”

林黛玉这回倒是替他说了一句话：“既然他不爱读书，倒也不必强逼着他读，否则便容易生出逆反的心思来，这天底下也万万没有强逼着一个人爱什么的道理，像迎春姐姐爱棋，惜春妹妹爱画，探春妹妹爱书，各自有各自的喜欢，岂不更好？”

贾宝玉立时拍手：“林妹妹说得对！这样才算是我的知己呢！”

王熙凤安排好了管家的事儿进来便听见这么几句话，看贾宝玉眼神狂热，便伸手按住他：“我倒是还想问呢，林妹妹往日里爱什么？”

林黛玉想了想说：“我什么都爱，爱日月星辰，爱小桥流水，也爱山花烂漫和山川河流，可惜不得见。”

贾宝玉拍手：“妹妹爱的是这人世间！”

林黛玉便抿嘴笑，难得今儿看贾宝玉也顺眼起来了。

王熙凤反倒正色：“姑娘家爱什么倒无所谓，左右我们又不用关心外头的事，爷们儿却不行，你们不知道，府里头整日有多少的事呢，里头要我管着，外头的事大多都是你们琏二哥哥看着的，过两个月他又要去屯田司了，这外头的事儿没人做了才是烦人呢。”

她叹气：“我为了这些事儿掉了多少的头发，正想着该换个什么样的人。”

“本来我想着，请妹妹们来帮帮我，我属实有些扛不住了，结果来了才知道你们在商量什么铺子的事情，便知道你们肯定帮不了我。”

探春问：“不是还有珠大嫂子吗？二嫂子怎么不去问她？”

王熙凤摇头。

李纨眼睛里头只装着贾兰一个人，便是他去了国子监，她也日日担心，没有心思来帮她，更何况她又是个专门和稀泥的，实在帮不了什么。

林黛玉说：“菌哥儿那边娄大嫂子呢？她往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做，二嫂子何不去找她？除了娄大嫂子，还有二姨太太呢。”

王熙凤倒是想起来了：“是这个理！我怎么偏把她们两个给忘了！”

她对于嫡庶是没有什么偏见的，像是二姨太太这样的，她心里也没有什么想法，倒是有点替她们可惜——便是这样的人，品性、脾气、模样，样样都好。

结果就被外头嫡庶的偏见给框死了，到最后只能沦落到过来做个二房太太，还是为了嫡姐赎罪来的，好好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儿就这么毁了。

这事儿她觉得自己叔叔做的不好，只是不好说出口。

平日里两边倒是常往来的。

这会儿得了意见，她赶忙去请人去了。

林黛玉笑说：“二嫂子整日里忙的和什么似的，也难为她还常来陪我们说说话。”

贾宝玉难得在她这里得了好眼色，这会儿忙着回去研究新的胭脂水粉，没一会儿就走了。

只留下姐妹几个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几方努力，再加上贾宝玉给的方子又实在好，林黛玉又特意请了甄英莲过来给她们讲课，讲那些经营之道。

一时之间，她们这个铺子也颇受人喜爱，又因为所配的香料等都用得是上好的，不像有些地方掺的是劣质的，那些用了觉得好的人又几次回购，一个小小的铺面，让几个姐妹们赚了不少钱。

他们也不用再扣扣索索等着公中发银子了，每个月自己手里握着钱，想买什么只管买，还因为铺子认识了好多别家的贵太太。

连王熙凤都有些酸她们，说什么姑娘们玩着玩着还赚上钱了，她一个累死累活的人，就差倒着贴钱管家了。

还说下回要是有什么一样的铺子，好歹叫上她一块儿。

这铺子开了三年，林涣也慢慢长到了十三岁，准备去考秀才了。

上回考童生的时候不过是试一试，勉强才考中了，这回考秀才不一样，他还想着三元及第，很是苦读了三年的书，听了倦哥的建议才敢下场的。

贾宝玉这几年不过是在国子监里混日子，心思都放在外面的铺面上，学里的先生们说了好几回，就是不见他改，最后都放弃了。

还是沈倦提起，都是十二岁的人了，好歹考个童生，外头说起也还算好听，否则人家都说他读了几年的书，连个童生也考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头的二房太太不肯叫他上进呢。

若是用别的理由，贾宝玉兴许不会听，可沈倦说的是为了二姨太太。

贾宝玉就有点犹豫了——毕竟二姨太太对他很好，若他真这样混日子，外头说起来都是二姨太太的过错。

他左思右想，还是准备跟着林涣一块儿下场，好歹考个童生回来再说。

林涣这三年里一直坚持着在那个模拟考场里训练着，那几乎可以叫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任凭号房里头出了什么事儿他都雷打不动地把题答完了。

出来的时候简直感觉自己一身轻松，状态不错，卷子自然答得也不错。

他略微推算了一下，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安安心心准备回家了。

倒是苦了贾宝玉，他向来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在这号房里待过这么久，比起当年林涣自己考童生的时候还要惨，贾宝玉出来的时候都是被抬着出来的。

林涣不好丢下他不管，便一路把他送了回去，正好贾府里头还留着他平日里穿的衣裳，就在里头梳洗了一番。

才出来呢，院里头就有人说：“薛姨妈带着薛大爷和薛姑娘进府来了！”

林涣哦豁一声。

他这些时候忙着考试，都没注意时间，原来竟然已经到了薛宝钗进贾府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