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东西升日月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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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清楚了,冷双成。”秋叶依剑掐住她的下颌,捏住她擦拭的手腕,更加凌厉地*了下去,“我没杀孤独凯旋,已是我最大的让步。这些男人只要不出现,我从来没动他们一根毫毛。如果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今天一定会死人。”

冷双成冷笑,呼的一声扬起手,狠狠地咬了他的嘴唇:“你不出去害人,我都烧香拜菩萨谢上天开恩,哪里还轮到别人来招惹你?”

秋叶依剑嵌了她另一只手腕,冷冷一笑:“谬赞了。”说罢,将她抵在怀里,昏天黑地地再纠缠一番。冷双成滑步急退,正好落入秋叶依剑算计里——身子触及椅座,被他按住圈在胸口,他微低身躯双唇又侵袭过去。

待至冷双成气喘郁郁秋叶依剑才松了手,他摸摸那张殷红的脸颊,突然开口,语声极为漫不经心:“这次青州聚会真是不虚此行,如同往日那样,只需张网一次,便可集中捕杀所有对手。”

冷双成听他话中有话,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秋叶依剑百无聊赖地望了下窗外,冷漠自持地说道:“连宇文小白都来了,可惜漏网了南景麒。”

杀气如漫天网织,纷纷扬扬自上兜头罩下。

宇文小白神色凝重,清俊当风的身子却是稳伫如山,只见白衣翩翩,蝴蝶般在真气层中流转。

“雪公子阁下?”他缓缓抬起清凌凌的双眸,聚集于前。

“正是。”喻雪右手提握一把尖细窄剑,森然指地,面容上是亘古不变的冷漠。

宇文小白眼聚灯花,临风一突。他认出了这把外形奇特的剑,传闻中价值不菲的“尚缺”。

而他手无寸铁,被众多禁卫包围。

秋叶依剑用暗器将他从树上*落,衣袂连风先行离去,却留下了另一名白衣剑客,随至而来的还有据说是北相之子赵应承,他们一队人将他堵在了东侧的庭院里。

令人惊异地是,宇文小白突临强劲对手,反而极为镇定冷静。

喻雪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破绽,整个人如同一尊披覆蔼蔼雾淞的山石,冷硬、冰凉、杀气冲天。他静寂盯视面前纹丝不动的少年极久,突然冷冷说道:“能连避我三剑的人并不多,不知足下是哪一位?”

“宇文小白。”

“岭南宇文?擅习移花接木之法的宇文世家?”

宇文小白直视前方,缓缓吐出两字:“正是。”

喻雪冷冷地看着他的手,道:“如此,更要会会。”语声一毕,白剑聚光骤起。

银色匹练尖利如刺,凛凛穿透纷飞落叶,不差毫厘地扎向宇文小白双目。萧萧木叶划过空气,嗤嗤几声,均被喻雪冰凉骇人的剑气斩开,细如丝雨飘扬落地。

宇文小白左足脚尖轻忽一滑,似是在水面撩了个弧纹,脚踏八卦宫星中的兑位,右脚脚跟极快挪移,踩稳下卦离位,下盘稳住肩膀稍稍一让,如飞燕斜掠雨林,避开了喻雪这式杀招。

他的白袖飘飘盛风,而双手根本未出一招一式。

喻雪瞳仁针般凝聚,长剑斜削,自左而右割裂了空气,冷冷地划向宇文小白脖颈。

这式剑招的剑气密织如网,方圆一丈的落木草披凌乱四起,呼呼不断卷向了喻雪剑底袖角。

宇文小白面色一白,强烈的剑气震开他眉目上的碎发,露出晶莹如玉的双瞳。他左右极快变换两种身形,仍是未逃脱弥漫如炽的剑气。

唰的一下,小白束发的丝绦飞扬入尘,一头乌亮柔美的秀发散于风中。他伸展双袖迎风猎猎飞舞,冷冷喝道:“好久未碰到使剑的行家,今日难得一见古剑尚缺,又恃公子步步紧*,小白岂能不分个高下?”双目一沉,两掌凛然扣起,熠熠生寒抓向了喻雪面容。

左掌伸张如翼,右手五指骈齐,一松一拉弓指抓钳,一招“玄鸟划沙”拂向前方。喻雪出剑刺透微光,凝神削指小白手掌。

两人身形胶合在一起,白衣翻飞,剑影森森,院落植株在剑气真力中颤抖不能直立。

“喻雪,住手!”一道轰然如钟的声音遽然响起,在林间落木中嗡嗡回荡。

喻雪跃出场外,冷漠伫立。

赵应承从来不会直呼他的名字,既然如此称呼,一定是发生了异非寻常之事。而且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以对秋叶依剑有所交代,所以他立刻住了手。

夏风穿过林苑,青色丝袍簇簇作响,轻缓地盛起又飘落,优雅地打着卷儿。

宇文小白白衣黑发,迎风俊秀而立。赵应承一步一步缓缓走近,双目绯红,伸出手掌字字颤动:“杨晚,是你吗?”

32.笑问

风入林,花静飞,赵应承藏青色袍底乘风逆卷,簇簇地缓缓地飘落。

他平伸的手掌抖动得厉害,嗓子里仿佛含了一根刺,语声尖利颤抖,在风中忽上忽下:“杨晚,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盛炽的杀气一消,宇文小白从凝神对敌的天然戒备中松弛下来,白衫子迎着风,温和地轻舞。

“赵世子,你是在说我吗?”小白环视静默如林的旁人,语声止不住地惊奇,“杨晚是谁?我是宇文小白啊!”

他的双眼晶莹如玉,眸色深处的黑黑瞳仁如一注静湖,不起丝毫波澜。

赵应承紧盯住他的脸,一步一步走近,碧草丛中立时镌刻出一个又一个深沉的脚印。

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不会看错,你的双腿轻盈如风,你的步法我一辈子就不会忘记。”

阳光拂照着大地,光线透过云层落在赵应承面容上时,将他深刻英俊的脸影划为两畔,一侧狂乱地颤动,一侧沉入黑暗,正如他长久以来灰蒙蒙黯淡的心。

可他知道他自己的心情,眼见白衣翩翩的少年侧首无语,他担忧脸上泄露的震撼表情吓坏了宇文小白,不禁猛地伸掌抚额,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颜面,微低头深深颤抖:“雪公子,烦劳你将卫士带走,我怕吓着她了。”

身后禁卫均系赵应承嫡亲,察觉世子微异时,正踌躇着不知动作,但赵应承平素督训军队纪律严明,此番听闻他下得命令,都微微鞠躬列队离去。

喻雪一动未动地立于林侧,神情冷漠,淡看世间发生的一切。

宇文小白看看零乱的草丛,看看眸色深深的赵应承,眼里有些慌乱:“赵世子,小白不是有意冒犯贵处,只是探访到一些踪迹,跟来此处寻找一名亲人……”

“不要紧。”赵应承将手落于袖中,紧贴在丝袍身侧,抑制不了指尖的轻颤。他极快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找了你很久。”

语声变得深沉压抑,双眸绯红不退,一缕一缕的紧张晦涩之情蔓延开来,如同红花在雨后绽放了残蕊。

尽管他已小心翼翼,但仍是惊吓了宇文小白。小白倏地一下身形急退,靠向了荷苑那侧,衣衫不住地翩飞:“你别过来,我不认得你……你一靠近我,不知为何我就很害怕……还别过来啊!”

赵应承再次见到了杨晚的身法,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果真停了下来。

宇文小白偶尔回眸看到赵应承沉默痛苦的脸,心里一直慌乱。

这个人的脸在梦中曾出现过,隐隐约约仿似隔了层雾,一双眸子看不分明,如同此时带了些隐藏的苦涩。

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毕竟他没有糊涂到无知的地步。

她有时候也会好奇地想,为什么我记得一些模糊的影子呢?难道是刻在了脑子深处,不是爷爷所说的“将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尽管这个人把她当做了另外一个人,看起来很痛苦,她决定还是澄清一切,最好早点找到爷爷或是冷双成,这样也有个熟人做帮衬。

宇文小白一手捏了捏衣襟,一手拂开零散飞舞的发丝,十分认真地说:“公子,你肯定认错了人,我一直住在岭南罗浮山下,不曾踏足中原……不知公子祖籍何方?是否去过岭南?或者公子的那位朋友也住在岭南,面貌和我生得有些相象?”说完还矜持地笑了一笑。

小白的笑容纯洁如白莲,开在碧碧荷苑的顶端,瞬间有了阳光的温暖。

这是一种毫无心机的笑容,天真烂漫,不喑世事。

赵应承看见她的微笑,越发地痛苦难抑,身子摇晃:“我不知道你变成这样,忘记了我……就当我们初次见面吧,容我自报家门……我叫赵应承,祖籍平州……是杨晚的……杨晚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几遍,最后睁着眼睛,茫然说道:“未婚夫。”

“那就对了!”宇文小白盈盈一笑,胜过漫天云彩,“除了江湖中的传闻,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名字,所以我们一定没见过面!”

她心里窃喜不已,既然赵应承此刻未追究她夜盗金轮的罪过,想必是秋叶依剑那边出了什么纰漏?

宇文小白不愿多考虑令她头疼的问题,见场地里两人都静止不动,悄悄地朝荷池走去。赵应承一看,心中大急,不容思索伸手向她抓去。

风声掠过,白衣一晃,宇文小白熟练地使出心法,微微一避躲开了赵应承的抓击。

荷浪滚滚,绿叶连身,如同万千涌起的碧波。宇文小白心里发急,跃身荷叶之上,轻灵灵地飘逸伫立:“冷双成……冷双成……你在哪里?出来见我啊!”

语声随风一圈一圈飞散,荡漾着她心底的慌乱。

赵应承盼了日日夜夜,如今杨晚真的在他面前,他再也无法冷静下来,纵身又扑向了荷苑。宇文小白大惊,容颜褪色,久唤不见冷双成后,闪身掠向了府外。

两道人影迅如流星,刹那划过府院檐角,消失在冷冷伫立的喻雪眼前。

“如何?”林间绿色深处,缓缓走出一个冷漠身影,打破了扶林落花的寂静,白衣在翠叶中深稠发亮。

来人正是秋叶依剑,紧掐了喻雪软肋的秋叶依剑,目前林青羽还在他手上,喻雪不敢动弹。

“世子没猜错,这人绝对不是岭南宇文的传人。”喻雪回想方才对敌数招,冷漠说道,“我一招刺向他双眼,他的脚法倒踏八卦宫星倒是不错,但是宇文家族以气驭力,他却无法嫁接剑招,只能躲避,所以我当时就留意变招。”

“四剑过后,我运劲十成发出杀招,迫使他接连躲避不及,常人面临危险时,大多摒弃故意遮掩的身法,身体会自然反映最熟悉的套数,我看他一共出招十二式,攻多守少,除了脚法熟稔外,招式上没有一丝宇文家族的影子。”

喻雪一口气说完,闭上了嘴巴。秋叶依剑瞧了瞧两人离去的角落,冷漠一笑:“好运气。”转身走向了林子里。

冷双成双拳紧握,笔直伫立在森森绿叶下,脸色甚至比叶子更深。

秋叶依剑悄无声息走近,看了眼她的神色,先解开了她的哑穴,道:“看清楚了?听明白了?”

冷双成冷冷道:“放开我。”

“听我说完,我自然解开你穴道。”秋叶依剑摸摸她的脸颊,替她拂下满身的木叶,“几月前宇文小白和你联手对阵我一人,他的剑招古怪凝涩,仿似有些生疏不连贯,不过当时被你*得紧,不容我细想,事后我唤吴算查了他的来历,资料显示他的确是岭南宇文第三子,宇文小白。”

冷双成冷笑一声:“你都知道了,还不放了我!”

“不急。”秋叶依剑立于她面前,盯着她瞳仁说道,“宇文小白运气的确不错,出道以来没遇见过劲敌,普通对手仅以脚法他就能取胜,所以很难*出他的武功来历。今日喻雪在此,刚好试出了他的身份,杨晚。”

他的眸色退了清冷,渐渐温热如阳光。

秋叶依剑伸手抚了下她的眉目,想抹去那道冷漠的色泽,冷双成微微一撇,道:“你故意在赵应承面前试探杨晚?”

“不是。”秋叶依剑极快地接了口,笑道,“我没骗你,你那是什么眼色……我将你留下来,有件事要交代你。”

“说!”冷双成语气急促,极为不耐。

秋叶依剑又慢悠悠地摸摸她脸颊,碰碰她唇角:“你得不生我气,我才说。”

冷双成转视林间,沉默看着绿叶飞舞,脸庞在光线里映衬着微亮,线条流畅而漠然。看了片刻,她突然淡淡说道:“秋叶,我说到做到,下次你再胡作非为,我真的不想见到你。”

秋叶依剑俊美冷漠的脸微微松动,像是打碎了浮冰,迎着光摇晃星星点点的水纹。他凝视冷双成面庞一会,弓指揩了揩:“记得了。”

冷双成回过脸细瞧了他面目,忍不住轻嗤一声,斜挑长眉:“真是难得……没有左耳进右耳出……”想起杨晚,心里又担忧起来,连声道:“快放了我。”

“我知道你要去阻止赵应承。”秋叶依剑抱住她,*了*她黑发,“赵家内幕极多,我希望你不要插手他的事情,如果你要去找杨晚,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不要干预。”

冷双成想起药王前辈的心意,极快思索后回道:“我知道你与他一向各不相干,但是杨晚不同,我去了后只会遵循她的意愿,其余之事我一概不管。”

秋叶依剑沉吟一下,拍开了她的穴道:“看来赵应承没有说错,你果然很残忍。”

33.何必

秋叶依剑顺曲折长廊而行,淡薄的阳光透过枝叶撒在他身上,岑寂生晕斑斑驳驳,仍无损那种冷漠自成的气质。

水芊灭身着淡衫娉婷而立,远远见着一道雪白身影,盈盈一礼:“世子。”

秋叶依剑静无声息地走近,白衣轻卷,容颜自暗影显现亮处,深邃五官遽时立体鲜明。他的眉目一如冰峰,雪雾缭绕不含感情,语声却有些客气:“有劳了。”

水芊灭抬首欲答,看见他冷漠俊美的脸,微微一怔:“世子请。”

秋叶依剑转首天外,冷淡说道:“水家通晓百鸟之技闻名天下,只要你继续驭鸟寻找,想必迟早能找到林青鸾。”

水芊灭心生诧异,面临冷漠如冰的白衣公子,只得强抑下疑问,回道:“是。”

秋叶依剑看了她一眼,仿似了解她心中所想,冷漠道:“林青鸾既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来青州的任务又是刺杀内子,令我始终担忧冷双成的安全……如其突发变故,不如事先绸缪……还有什么疑问么?”

水芊灭对于他眸光的犀利暗自惊心,联想到往日辟邪山庄只出动吴算请她相助,此刻他却一反传闻殷殷叮嘱,不由得喟叹不已。

阳光渐炽,古朴青州如同苏醒的巨人,舒展开四肢百骸,令千街万巷沐上温暖光辉。

微腥的风迎面吹来,宇文小白向风而跃,白衣翩翩似蝴蝶,哗啦啦地响彻所经街道。

人来人往,一派清闲宁和的风光,她如风般掠过人群,像只受惊的兔子越跑越远。长街上只闪耀两下一个白色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檐头街角。

慌不择路地跑了很久,宇文小白发现人稀稀疏疏如淡烟,再往前去,草木开阔的断崖骤现眼前。

海风温熏拂面,蓝天白云下,海浪连成一线,雪白如碎羽,翻滚着轰鸣作响的银色花朵。

她微微怔忡,出神地看着大海,相对于荆湘白水绕青田的秀雅之美,这里的波澜壮阔奏响了悲壮阳刚的宏章,乐声滚滚,触目空旷辽远,她对于初次见到的大海深深折服。

阳光照耀着崖尖山石上伫立的影子,白衣震荡,衣袂飘举,宛如望海而生的秀颀神女。她的心底难抑慌乱,转过了身。

远处密林前环列着几排矛戟森森的卫士,密密麻麻如同雨后春笋,团团将宇文小白退路围住。赵应承身着青袍,缓缓自队列后走出,海风传来他森冷低缓的语声:“谁派你们来的?都给我退下!”

一名衣饰略异的领队匍匐跪下,字句掷地有声:“回禀公子,是秋叶世子唤我们全军出动,为了确保公子的安全。”

赵应承火气渐消,这才明了秋叶依剑的细心之处。

目前局势动荡不堪,他若是随便离开行辕或是军士,难保不被荒玉梳雪掳去,威胁到整个朝政前景。

宇文小白迎风而立,默默看着沿嶙峋山石走近的赵应承。

“赵世子,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苦苦相*。”她微侧着头,眼神十分认真,“我都已经说清楚了,我不认识你,你再步步紧*,别怪小白出手无情!”

赵应承凝视着这张陌生而淡漠的脸,捂住了左胸咳嗽一声:“你过来好么?我担心你掉下去。”

宇文小白将信将疑地挪动脚步,轻轻跃起,从他身侧散落如刺的山石跳过。

赵应承见她站定,眼眸凝聚着炙热的光,不由得又伸出手去。

宇文小白听声辨位,崎岖石径难以施展步法,心中一急,双袖带了强烈的力道一转,袖角经风一拂,不偏不倚地扇向了赵应承颜面。

唰地一声,苍白英俊的脸庞上落下道痕迹,深沉刺眼。宇文小白跃开身子,喝道:“别再过来!你一靠过来我就害怕!少不得*我出手了!”

赵应承惨然一笑,仍是执着地伸手颤抖:“打得好,如果能让我看看你真实模样,你要怎么对我我都心甘情愿。”

宇文小白急道:“你这人疯了么?怎么不听我说话?”

“我是疯了。”赵应承摇晃身躯,疲软地靠山石坐下,“父亲迫我太急,我和他断绝了一切关系,答应了父亲此战过后,永远削免世子官阶,贬黜为民,这样我就能带着丫丫自由离开。”

“你胡言乱语做什么?我又听不懂,我要走了。”宇文小白撇了撇嘴,打算拂袖离开。

“不,杨晚,你仔细想想,你会懂的。”赵应承紧紧按着胸口,咳嗽道,“你自己是什么模样,你自己是个女儿身,想必你比谁都清楚。”

宇文小白默然,瞧瞧铁桶围困的队伍,一时颇为伤神。

赵应承缓缓起身,面色苍白如雪,又缓缓地跪下:“你的后背左侧有一道剑伤,那是我刺的。我知道你心脏偏离一寸,为了对付父亲的暗哨,我狠下心刺了那一剑,下手时我就知道你只有一半的机会存活,但是我还是做了,这就是你一直害怕我的原因。”

宇文小白听得似懂非懂,呆滞道:“你这是做什么?我真的不认识你!”她开始慌乱起来,转身碎步疾走,“真的别再过来了,我脑子里一片轰鸣。”

海潮阵阵,随风而来,地动山摇地呼啸。纯白雪浪连番赶上,前身凋落,后浪翻滚,那种嘶吼穿透长空,尖利刺耳地闯入宇文小白耳膜,她微扶了头侧,缓缓前行。

“杨晚!”赵应承跪在乱石嶙峋的石径上,大声呼喊一声,语声盖过了海浪的嘶鸣,“让我再看一眼你的脸,让我死了也甘心!”

宇文小白脚步一抖,尔后继续向前。

“杨晚!我马上得动身离开此处,继续做我该做的事情,我知道今天放你这一走,我们此生永远无法相聚,所以我求求你,就让我看一眼,看过一眼我就忘记!”

赵应承颤抖的声音混着海的悲鸣,轰隆轰隆响遏苍穹,他深深地伏低身子,只手捂住心胸,仿似疼痛得直不起身来。

宇文小白捂上了耳朵,像只翩翩雪鹿朝前冲去,迅如闪电,矫若游龙。

赵应承猛然以掌撑地,借力弹起,眸中带着火热绯红,合身朝前扑去!

人群之后,茂林之中,冷双成紫衫淡展,在风中轻盈飘拂。

风穿过林梢叶底,减缓了冷漠气势,温柔地*她的脸颊。她的眼里明净似水晶,浅碧水纹袅袅散开,黑发拂过眼角时,终于催生一滴一滴的泪珠。

透明的眼泪似小河般蜿蜒而下,潸潸不停。

秋叶依剑问她,为何如此执念杨晚的事情?

“因为她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她的痛苦我全知道。”冷双成回过脸,对着俊美冷漠的那张脸说道,“赵应承杀她时,无论是否有误会,既然做了,就不能后悔。”

秋叶依剑拉住她的手腕,追问道:“你真的在杨晚身上找你前世的影子?你真的要去干预别人的私事?”

冷双成拂开他的手,惨然一笑:“我不会不知天高地厚,宇文小白自有她的路要走,我只是去看着赵应承,不能让他再次伤害无辜之人。”

秋叶依剑见着她笑容,本待伸手拥抱,她却闪身离开。

等冷双成亲眼看着海崖边的一切时,心里的悲哀如海水拍打崖壁,侵染了四肢百骸。

小白一直在闪躲,像个孩子般的惊慌,但是她的身法对付赵应承绰绰有余,反而是赵应承全身上下,被小白扇了不少掌风,青衫零落成匹,一道一道的皱褶卷起千层浪。

她无法出手,无法对着赵应承出手。

赵应承背对她立在凤鸣山巅的身影她牢牢记得,那番字字如钉的话一直回荡在心底深处,梦魇般无法忘记。

可她没有想到,赵应承是真的喜爱杨晚。他说的话她听得懂。

——从明日后,赵应承离开青州赶赴北塞,前途未卜,正是为了朝政国事。

——如果战死,今日便是他见杨晚最后一面。

他苦苦呼唤杨晚的样子,怎么看也不是,当年那名寂然背立的王侯公子。

海风传来句句滚烫痛苦的嘶喊,带动叶子哗啦啦响动。绿叶深稠,迎风翩跹落下,撒了紫衫淡雅的冷双成一身。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她看着叶子飘零,应景而生一句父亲教导的诗句。

父亲说,有一个丞相为了缅怀自己的结发妻子,记载了和她清贫时的点点滴滴——委身下嫁时乖巧无比,替他张罗在生活中的一切事宜——那种相濡以沫的感情,那种温暖如春的笑意溢出了父亲的眼睛。

冷双成悲从中来,她默默看着一切,默默想着记忆中杨晚乖巧笑颜。

树叶悲伤地抖动哭泣,冷双成转首看看落木古槐,扬起手掌,一掌一掌地击在树身,合着她空茫的声音,眼泪一直流个不停。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34.(番外)明天(下)

风曾拂我襟

雨曾滋我心

我曾挥挥两袖轻

红尘中声音

我曾在红尘外面听

你哭动我情

你笑壮我行

你伤春梦我伤心

离别在眼前

回头望伶仃形和影

把诺言肢解

句句碎屑

把柔情肢解

片片含血

我用泪画成了

你笑容的轮廓

这一年

飞絮飘落

风呼呼地吹着,海浪依然轰鸣,阳光却照拂不到赵应承的影子。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黑发散落如丛,凌乱地吹拂过苍白脸颊,衣衫上已没有一丝完好之处,刀割剑戳般破碎成缕,在风中褴褛地抖动。

“杨晚,累了吗?”他的下颌紧敛,眉目仍是开阔,嘴唇上鲜血淋漓,“我不过去,但是你别走,就当我奢求一次,多陪我一会儿吧。”

宇文小白雪面酡红,双眸微愠,有些气喘吁吁:“赵世子,你真是怪人,不放我走,打你又不还手。”

赵应承凄惨一笑,默默地看着她,散发拂落些阴翳簇在眉尖眼底。他颤巍巍地伸出手,语声低哑:“我的最后一点机会,我当然要珍惜,杨晚,你看哪!”

手指指向身后白云蓝天、万丈金光的太阳:“还有两个时辰,太阳就下山了,明天就全都不一样了。”

宇文小白咬咬嘴唇,抓住了白莲盛开的衣襟:“你看起来真的很难受,但是小白无意令你如此……我很害怕,我真的要走了。”转身又欲离去,白色衫子猎猎飞舞。

赵应承的手指萎靡垂下,“呵呵”轻笑起来,身子摇晃不停,他冰冰凉凉笑了许久,一掌一掌地击在身畔岩石上,仿似击节应和,一如林中难诉的知音:“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语声凄惨,悠悠转向天外,是不同于曼声而歌的韵味,直至“参”“商”二字时,颤抖干涩钳住了咽喉。

宇文小白敛了敛衣袖,一边朝前走,一边好奇地回头。赵应承侧临海水,褴褛的衣衫迎风飞扬,青布如丝,黑发乱舞,烟雾般弥漫包裹他的身子:“二月十九夜,寅时,传闻有一个人,身受一绝索凌虐之苦,步行千里行至凤鸣军营,衣衫尽褛四肢尽伤……”

赵应承扬起手掌,掌中带血击向了石面,干哑道:“杨晚啊杨晚,可恨赵应承现在才懂你的痛。”

他疲惫地靠着石块,身子软滑滑地倒向石径。眼泪如同贫瘠的小河,终究悄无声息地流淌,没有波澜壮阔,没有潺潺有声,只是苍白孱弱地流淌。

宇文小白转过头,眸里的神色宛如散开的烟花,迷茫而脆弱。

赵应承绝望地仰天倒地,黑凄凄的发丝、干裂的嘴唇兀自在风中颤抖,四肢一动不动。

“杨晚!”他的嘶叫合着海的轰鸣,滚滚回荡在断崖上空,“白昼交割,参商永隔……杨晚……杨晚,我只求见你最后一眼!”

宇文小白脚步一滞,尔后敛着衫子,慢慢地走开了。

海潮咆哮如雷,仿似声声爆竹直冲云霄。海浪如千军万马,雷鸣般嘶吼在风中。

小白走了几步,身后传来一句撕心裂肺的呼唤:“杨晚!杨晚!杨朝欠你的痛,赵应承割肉剔骨来还!”

海风呼啸而过,带走了唯一的白色光亮。

银色矛戟亮白如星,直攒天空。锋刃下一张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具具雷打不动的身躯。卫士们看到了赵世子痛苦的一切,但无主人开口,众人均不敢放行宇文小白。

“让开。”身后密林处传来一句冷漠的声音,列队之人齐齐回头。

冷双成冷瞳绯红,面色苍白,微亮的光芒透过树枝散落周身,自带冷漠凛然的威仪。

她的身躯挺拔如杨,笔直伫立:“放开她,让她过来。”

“双成!”宇文小白哇的大声哭了出来,她猛地冲出护卫的包围,紧紧抱住了冷双成的身子,“双成,双成,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啊?你不知道我多么害怕啊!那人一接近我,我脑子里混乱一片,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相信我,我们也很混乱,也很害怕。”冷双成伸出袖子,替宇文小白擦擦脸,软声哄道:“你先回行辕等我,不要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别像个孩子……我马上回来陪你。”

冷双成拨了一千人护送宇文小白回行辕,吩咐另一千人留守原地,自身朝赵应承缓缓走去。

赵应承眼神空茫,仰天无声哭泣,风吹不干他的泪痕,一条一条顺着眼睑脸庞蜿蜒成河。

阳光赤炽,万物绽放喷薄傲天的生机,惟独地上之人看不见任何光亮。

冷双成衣衫飞扬,自断壁下一步一步如山稳行,走至赵应承身侧时,伸出了右掌。

“赵公子。”她弯身沉稳不动,手掌在阳光下略显苍白,泛着幽冷如冰的色泽。

赵应承空睁了眼,茫然地看了许久,冷双成一直未动,终令他握上手掌,借力起身。他像个木偶一般伫立断崖侧,面临海水怔怔出神。

冷双成轻拂一下石面,静静坐在岩石上,海风仿似漩涡一样流动,旋转到崖前紧裹两人衣衫。

黑发屈曲招展,两人面对壮阔海面,一立一坐静默无语。

山石嶙峋,峥嵘夺目。波涛如怒,撕人心肺。

烟霭渐生,红日西沉。云水天遥,长夜未央。

盛大余晖里,大海以轰鸣海潮、雪羽白浪叩问长天,叩问大地,有什么能够不朽?

两人不知呆了多久,一刻?一个时辰?但是他们亲眼所见海上落日,大气磅礴,一切悲凉与之相比,都显得不重要了。

“冷双成,多谢。”赵应承迎风而立,沉淀了许久的心神,最终低缓说道。

冷双成哂笑一声,并未言语,看着黑蒙蒙的夜色。

“烦请你告知在下,那日你劫走杨晚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冷双成思索一下,对他说清道明了杨晚所有事情。赵应承细细听完,眼泪渐渐流下,沉声问道:“那种毒血到底是怎么回事?”

冷双成苍白修长的手指缓缓蜷起,放落膝盖,颤抖着说道:“红硕果药性霸道阴毒,混合巨毒赤川子炼成‘天机神水’,此物毒性长发作缓慢,若是不能抵御毒性,服食者被毒素侵入血脉,最初会损蚀人的骸骨,烧灼人四肢,迫使大脑遗忘诸多事情……最终血液慢慢流入心脏沉积,毒素腐坏内脏,*迫服食者发色凋敝尽白,大口大口咳血而死。”

她萧萧索索地说完,身子也剧烈颤抖起来,又道:“小白的痛我都经历过,我可以笃定地告诉你,如果再紊乱她心神,她控制不了疼痛,会全身烧灼难抑,会失狂自戕。”

赵应承低哑嘶吼一声,痛苦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你一直护着她的原因……我理应向你赔礼。”说罢,他转过身,对着冷双成伏低腰身,行了满礼,“明日离别后,愿她此生无忧无虑。”

冷双成回过神,看着落日余晖一刻,突然流泪说道:“赵公子,我想问问你……如果一件棘手事情摆在你面前,你明明知道结果只可能成功一半,你会去做么?”

赵应承惊愕,道:“冷双成,你这是怎么了?”

冷双成凄惨一笑,笑容绝望如花,在悬崖峭壁上迎风摇曳:“我血液突生炙热,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有故人来访……他足足等了两刻钟却没有显身,我本来还以为是忌惮被你抓去才如此……可惜我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是在等落日西沉,夜幕降临。”

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天空中迅疾而来一道阴影,说时迟那时快,她遽然出手如风,嵌住赵应承手腕,猛地将他朝石后一带!

嗵的一声,一道青色身影从天而降,青衫如浪翻滚,身躯如铁生硬,直挺挺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来人面容死板,双目圆睁呆滞无声,周身除了飘拂的衣衫发丝,再无任何一丝生机。他的两肋之下,有两条透明如冰的蝉丝轻忽落下,拖在石面萎顿不起。

林青鸾。

冷双成瞧着他容貌,眼泪潸潸不停:“林青鸾,你终究没逃过密宗魔手,你终究被残害至此。”她一手拉着赵应承朝密林急退,口中着急解释:“出行辕时我就担忧,如此大张旗鼓地追寻小白,不可能不惊动密宗……现在他们派出了林青鸾,估计也是为了抓住我……”回头一看,她这才发现荒玉梳雪的意图还不是那么简单:

不知何时,从松霭沉沉的密林中,滚地而来一大丛黑白相间的刺客,来人之多,竟不少于五百人数。

老金以面巾蒙面,委身躲避在树丛中,看着宇文小白依依不舍地离开冷双成,却没有动作。一方面主人的目标不是他,另一方面他的确喜欢天真的宇文小白,所以继仙居埋伏后,再次对小白网开一面。

他们等待冷双成落单的机会很久了,主人甚至打算放弃这个计划,预备提调林青鸾去别处,准备两军对垒时再去刺杀冷双成。

没想到宇文小白引出了冷双成,一得到密报后,他们整装前来倾巢出动。

眼见*纵林青鸾的天蝉丝准确无误地被斩断,老金一挥手,带着水饮及暗杀者趟地而去。

主人下了死令:一定要生擒冷双成或是赵应承。

黑白两色的忍者如同崖下雪沫,手持利刃,落叶纷纷般攒地而起,刀光划过沉霭夜幕,兜头朝林边阵行劈落。

铁桶般队列硬生生被撕开几缕缝隙,宛如密不透风的城墙倾塌几处,瞬间被刺客插刺入内,武功不济者当先被斩落头颅。

晚风来急,草木轰鸣,天地间笼罩着萧肃杀气。

老金左右横劈一刀,刀色雪亮,两具铁铸的躯体仆倒,飞溅起滚烫淋漓的鲜血,迎上了他的刀锋,滴溜溜地滑下。

他抿嘴一啸。

林青鸾手提冷锋,一步一步铁桩般行来,海风吹拂在他面容上,脸上没有一分表情。

冷双成携着赵应承步步后退,她转首对他说道:“赵公子,你的安危极为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应承大急,伸手去拉冷双成手腕,喝道:“我赵应承还没有这般贪生怕死!”

冷双成一带他手臂,急道:“刺客实力高于我们,不出一刻钟他们就会斩杀所有卫士,到时候连你也走不了!”她将赵应承猛力一推,合身朝林青鸾扑去。

林青鸾长剑骤起,寒气森森劈向冷双成。冷双成蓄力两掌,徒手向他抓去,两人在崎岖不平的石径上混战起来。

赵应承低敛眉目,全身真力蓄势一涨,呼呼几声,周身布帛随风飘下,露出了金丝绸衫,迎风盛势鼓胀如帆。他两掌一分,切身朝层层潮水一般的敌人欺近。

老金看得真切,刀锋迎上了赵应承凌厉的降魔掌法。

众人伴着海潮声声、血风腥雨弥漫,于断崖前、密林边杀成一片。

红日坠落海面,隐去了最后一丝霞光,天地顿时昏暗无光,阴翳覆盖了万物生机。

老金趁下属缠斗赵应承之际,抬眼朝断壁上望去。冷双成淡衫轻舞,倏倏几下在乱石中穿插,躲避林青鸾僵硬霸道的杀气。

“果真不忍下手。”老金冷哼一下,纵身朝崖壁上跃去,撮嘴长啸一声。

突然,林青鸾止住了身形,长剑回转,决然朝心脏插去!

冷双成双眸一凛,她身子急掠,斜插到他身后,双掌分抓他两肩,运力扣起。

两臂稳固如山,胸前大穴却是空张在林青鸾背后,可她不能松手,否则林青鸾一定会自戕而死。

她仿似也疏忽了一点,如果是要林青鸾自戕,何必送到她面前,如此大费周章?

老金露出得意的笑容。

林青鸾剑锋凛然一偏,透过侧肋,长虹贯日般插向了身后。啵的一声,森冷的剑锋已穿透了冷双成的右胸,生生刺出了三寸剑身。

她身形微动,仍是没有避开,被重创一剑。

剑尖洁白如雪,滴滴滚落嫣红的梅花血迹,冷双成身躯簇簇抖动,剑身又缓缓拉出,她疼痛难抑,低嘶不已,如同濒临死亡的豹子。

长剑离身后,冷双成闷咳数声,血丝沿嘴角源源而下,她摇晃着身躯仰面倒向岩石。林青鸾转过身子,提起长剑,划过一道雪亮的痕迹,再次朝软弱无力的冷双成胸前插去。

冷双成运足所有力气,蓄掌朝林青鸾剑上一拍,掌风拉动胸膛,伤口如溃堤一般,汩汩冒出血流。

慌乱一掌过去,她再也支持不住,身子软如棉絮,缓缓阖上了眼睛。

鲜血残乱犹如春丝暮雨,凌乱铺开在黑郁郁的石面上,血迹盛张,染红了连根而生的石块。

老金呼啸一声,林青鸾停止动作,僵硬地立在岩石旁。

老金查看冷双成伤痕,点穴止血,又得意笑笑:“果然如主人所料,一出林青鸾,必定生擒冷双成。”

赵应承百忙中抽身回视,脸上大吃一惊:冷双成身受林青鸾一剑,仰面缓缓倒下。

他心中大骇,运力嘶叫:“过来一队人,随我杀上石崖!”

两掌劈开几道刀光,赵应承发力纵身向前跃去,身旁两翼围过几名亲信,簇拥着他边杀边突破。

老金提起冷双成腰身,朝断崖空地望去,准备传声撤退。

远远地,一道雪亮洁白的身影撕裂了暗哑的密林,风驰电掣般*近。黑发如匹缎向后怒张,衣襟滚荡如一团白雪,秋叶依剑杀气腾腾地闪掠,挟着风云雷霆的气势。

更远的密林深处,雷鸣轰隆,马蹄声惊天动地。

老金看得真切,颜面大惊来不及召唤,一手拉住林青鸾,一手提起冷双成,纵身朝崖下跳去。

海浪咆哮如雷,刹那吞没了三人身影。

只一瞬间,秋叶依剑穿透夜色,从十几丈的密林中鬼魅欺近,纵身一跃仿似冲天的弹子,砰的一声落在赵应承身前。赵应承欲开口呼唤,只见白影稍一闪过,秋叶依剑又连身赶到崖上。

白衣翩飞似雪峰冰刃,重重落下。身影岿然屹立,面对海浪波涛。

赵应承心下一惊,发力朝崖上赶去,果然,秋叶依剑回首查看地上血迹后,整个人冷冰冰地朝海里扑下!赵应承大喊一声,伙同随从死死困住了他的身子。

乱石穿空,千堆雪羽嘶鸣。

秋叶依剑双眸赤红,悲痛的语声响遏苍穹:“冷双成!”

夜色深深,万家灯火如昼,青州行辕一片死气沉沉。

时间仿似静止,没人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尤其众人得知秋叶世子一人手刃九十名刺客,而海潮里搜捕不到冷双成身影后,连风声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大家噤声不语,看着正厅中央的两位公子。

秋叶依剑白衣尽染,鲜血淋漓地立于厅中。刺眼鲜红的血迹顺着他苍白修长的指节流下,滴滴答答,声声清脆入耳。

他的容颜妖异而凄美,大朵大朵的梅状斑红四散印下,雪白俊美的脸颊上已无一抹明净。寂然伫立许久,突闻他森冷渗骨的声音响起:“赵应承。”

赵应承脸色苍白,按着胸口咳嗽一声:“说吧。”

“详细说来发生何事。”

赵应承屏退众人,清清楚楚地禀明所有事发经过。

秋叶依剑听闻后,身躯摇晃如风中庭竹,容颜狰狞蓄力朝身前一劈:“畜牲!敢这样弃我不顾!”

赵应承眼睑狂跳,看着沟壑森森的地面,迟疑道:“世子息怒……难道事有蹊跷?”

秋叶依剑冷冷地瞥视他一眼,语声冷冽:“明早你就动身去北州,这事你不用管。”说完两袖带风走向门外,临至门阁,他又转身冷冷说道:“看好杨晚,别再让她出什么乱子。”

赵应承叹息,垂下眼眸。

杨晚下榻侧院,下人回禀她除了要求面见冷双成外,无论是谁她都不开门,躲在室内一声不吭。

是夜,万籁俱静,薄雾缭绕,月光下的行辕古朴而显柔静。

赵应承临窗而坐,眸色空茫如凉月,一眨不眨地盯视庭院花木。

杨晚就在他隔壁,两人近在咫尺,却如远隔天涯。

夜的深处,月色朦胧,树影憧憧,萤火点点,烛灯一盏,优美静寂有如画卷。

他想起了青龙镇的那个夜晚,当时的杨晚护着他,开了小窗,两人静瞅庭外夜色,轻松自然一如情深伉俪。

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不可逆转。

然而明天又是不一样的命运。

回首往事,他心里的冰凉胜似庭前中月。

微风拂面,树叶儿沙沙作响,长廊上静默行过一道长长的影子。赵应承一惊,屏住了呼吸。

来人身着白色月衫,黑发散落,穿过凉薄雾色,披着柔曼月光轻纱,默默走到轩窗前转过了身子。

这是一张干净沉默的鹅蛋脸。

双眸盈盈低垂,唇线温柔,脸庞蒙着一层温和的柔光,看起来像杨柳轻烟般清灵。

赵应承伸出了手,猛地冲到窗棂前,紧紧攀住身子,低声嘶喊一声:“杨晚……”眼眶泛红,双目迅速*润。

“杨晚,杨晚……”他低声连唤不断,俊颜抑制不了地颤抖。

杨晚抬起眼眸,退后一步,平静说道:“赵公子,临别一眼,望君珍重。”

风摇庭前花木,杨晚默然转过身,走入了薄雾月色中,再也没有回头。

赵应承看着她的背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月上中天,无言淡看人间悲欢。庭前月下,两道身影越离越远……

35.忍耐

轻雾蔽月,庭前阶下分外冷清。明月如水,从梢头直至中宵独上,一直冷漠注视人间。

秋叶依剑白衣浸血,冷冷立于阶前檐下。柔和银辉洒满庭院,洒落他一身,仍无法夺去周身迫人渗骨寒意。银光、吴算小心翼翼驻足丈外,陪着公子静立了几个时辰,灵慧听闻变故后,也震惊前来。

庭前植株纷乱如雨,残枝败叶堆簇地面,枯哑而无生机。三人亲眼见到秋叶依剑蓄掌一击下,半边庭院化为粉末,更是面面相觑,发不出一丝声音。

秋叶依剑一动不动伫立,眼睛像冰块一样寒冷,明明是冷漠不变的俊美容颜,却给众人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那袭带血的白袍,那双苍劲泛青的手,都是深海风暴即将来临的征兆。

雾色冰冷罩下,秋叶依剑惊蛰咳嗽,冷冷道:“青州方圆不过百里,两个时辰还未见卫士回报,显然找不到冷双成。”

三人寒蝉而立,无法开口,只听得秋叶依剑又咳嗽一下、接了一句:“荒玉梳雪抓走了冷双成,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她,我……”

他猛然咳嗽起来,抓住了胸口:“我如果再见到冷双成,一定要狠狠一巴掌拍死她。”

爱之愈甚,痛之愈切,三人明白这个道理,不禁互相对视。

银光满面忧愁地看向吴算,吴算却回首目视灵慧。灵慧会意过来,明白自己是众望所托,因为没人敢劝秋叶世子,两人希望她能试试。

她一拢翠袖白纱,珊珊移出脚步:“世子……”

秋叶依剑冰霜眉目不动,直视前方,突然冷冷说道:“公主,我秋叶依剑待你如何?”

月色苍凉,阴影连成一片,如同有人巧执笔临案作画,泼墨之色转眼吞噬了白净地面。行辕后院的牢房里,继林青鸾之后,又关押了另一名重犯——灵慧公主侍婢软红。

几日前,秋叶依剑一收到荒玉梳雪的拜帖,即刻下令抓捕她,虽说没有折磨她,但狱中那两条寒光凛凛的锁链也让她胆颤不已。

一绝索斜挂墙角,环扣节节相连,萎顿垂于草席之上。银色锁扣沾染斑驳血迹,她偶尔一次碰触链结,唰的一下锁链倒生尖刺,锋利森冷割破了她的手指。

但是最让软红战栗的,是方才秋叶依剑的到访。

秋叶依剑满身血污走进密室,下令用一绝索贯穿她咽喉,意图活活折磨死她。她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如果不是公主随后蹒跚赶来,苦苦下跪哀求,她此刻只怕已做了链下冤魂。

看着秋叶依剑冷酷无情的脸,软红隐约猜测到了发生何事。待他出门后,公主擦干眼泪,敛容正色说道:“软红,念在你平日待我不错的情面上,我才第一次下跪求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世子今日怒火攻心,因赏我一份薄面,这才放过你一次。明日过后,世子将赴荒玉之约,如果他能救回冷双成,一时疏忽可能会忘记杀你。如果冷双成有个三长两短,想必他一定……到时候我也保不住你,你自求多福吧!”

软红哭泣着匍匐在地,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倘若秋叶依剑再来杀她,她一定要冒险赌一把,用密宗所授的“闭气功”诈死,看能否蒙混过关逃出生天。

银光见公子出了狱门,赶紧尾随跟上。他偷偷打量公子的脸,不放心地问道:“公子,你这是……”

秋叶依剑双袖灌风,冷漠前行:“我来吓一吓她,日后还有用处。”

银光鼓气追问,秋叶依剑却置若罔闻,冷冰冰地走到浴池侧,反手剥下血袍,扎头倒向碧波水池。水珠雪白翻滚,洗尽了他一身脏污,银光见公子许久潜在水下,踌躇着低呼一声:“公子,你还好么?”

水声哗然,秋叶依剑自下分水而出,露出他俊美绝伦的容颜,只是脸色苍白如雪,不含一丝红润。他紧抓几缕水丝,恨声说道:“冷双成现在生不如死,我怎么好得了!”

银光默然,秋叶依剑又冷冷说道:“她真是个傻瓜,宁愿为了不相干的几条人命去冒这个险……我见了她,一定会狠狠给她一巴掌。”

银光见公子两次提及掌掴冷双成,心下愀然,黯容问道:“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秋叶依剑冷冷走向池畔:“孤独凯旋曾提及无法破解药人配方,冷双成十有**为了林青鸾等人去冒险,她猜得到荒玉梳雪抓住她后,一定会*她服食药物,所以去赌一半可能,看能否抵御毒性套出药方。”

银光想起公子所说“荒玉梳雪抓走了冷双成,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她”,不禁脱口而出:“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大胆……”

秋叶依剑暴戾劈了一掌,水波掀起滔天巨浪,溅*了整个地面:“她还晓得流泪!她还晓得悲伤!她知不知道我这痛苦都化成了血,硬生生朝肚子里吞!”

银光看着公子发丝凌乱,面颊青紫无光,悲凉地闭上了嘴。

秋叶依剑猛拍几掌,差不多切碎了水池玉石,才气息微乱地停了下来,披上干净衣袍走出了阁外,再次立于庭前阶下冷漠不语。

月已西沉,想必今晚有数人无法成眠,只得中宵独立。

“光,无论我赴约后发生什么,一定要记得我交代你的话。”

36.反刍

冷双成双眸紧闭,眼睑微微跳动,思绪退到一片汪洋大海里。

海面上没有风,只有黑暗,暗沉如墨,乌云仿似盖顶聚集,突然扯出一道电闪雷鸣的光亮,生生映照出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

她反射地动了动手指,口中虚弱地念了一声:“哥哥。”

滚烫的血流出伤口后,经风吹凉,汗津津地粘在身上,如同蚂蚁啃噬骸骨,竟然是一种战栗到极致的冷。

她察觉到了全身凉褪无温,趁着失去意识之前,又拼力喊了一声:“猫头鹰!”

“双成……”她确信听到了一声呼唤,很轻很低,近似喟叹的声音。

冷双成颤抖地伸展手指,最后一缕魂思如同迷路山峡的孩子,顺着记忆中的微光走了出去……

黑,浓墨的黑,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冰凉渗骨。狂风如怒涛,撕心裂肺地呼啸,卷起千条万枝弯腰乱舞。

猫头鹰双颊惨白,一双妖异凄美的眸子黯淡无光,他猛烈咳嗽两声,嘴角又蜿蜒流淌鲜红的血流:“双成……”

冷双成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泣不成声:“猫头鹰,猫头鹰,求求你,别死……”

一只虚软枯瘦的手极力想揩去伤心的泪水,无奈垂软下来,哒的一声溅起泥浆:“双成,我也舍不得离开你,我若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你一人……”

冷双成放声大哭,痛哭声穿透泼墨肆虐的苍穹,闪亮地在狂风底打了个闷颤。猫头鹰的脸暴露在大雨中,往昔雌雄莫辨的诡异艳美,在银珠雨点倾砸之下,凌乱颓废一如残花败蕊。他提起一口气,忍着疼痛嘱咐道:“双成,你仔细听我说……”

冷双成伏低脸颊,紧贴在他冰凉的唇上,摇晃着他的身子,嚎啕不止。

“我可怜的双成,如果能知道有今天,平素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猫头鹰语声渐低渐止,“你一定要仔细听我说……上次我们被*跳崖,你重伤不醒,我为了救治你,试遍了谷底的各种草药,结果发现有两株毒草和你血液起了反应,一种是忘忧的萱草,一种是麻痹人的天烛子……双成,你不要哭,听我说完……”他微弱地喘息,胸腔里的火辣堵在喉间,却再无力气咳出:“一定要记得,三者不能混食,否则引发你寒毒反噬,你不易控制……”

“哥哥,你休息下,不要说话,陪我看看星星……”冷双成将脸深埋在他胸口,头颅深深颤抖,“大雨停了就会出星子,你多坚持一刻……”

猫头鹰瘦削的脸动了一丝,嘴角有了一点涟漪:“真是个傻孩子……我快不行了,你答应我啊!”

“不碍事的,哥哥。”冷双成扎下头颅,大雨从脖颈滑入,如冰凉的雪片裹满全身,“寒毒要不了我的命,发作起来只会令我内力大增……你不用担心,就像小牛犊反刍草料……突生的疼痛终究会被我抑制住……”

猫头鹰惨淡一笑,笑纹无法达到嘴角,仅是眼眸里盛了微光:“傻瓜双成啊……你叫我怎么放得下你……”

冷双成紧搂他上半身,一直摇晃着,摇晃着,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天空如同伤破了心,劈头盖脸地砸下冰珠子,畅快淋漓地宣泄他的感情。大雨许久未止,猫头鹰的胸膛在冷双成脸颊下逐渐变凉,她仔细而贪婪地数着微弱的心跳,一声,两声……

“双成,不要再怪责李公子。”猫头鹰拼尽了最后气力,蠕动着紫唇,“……来生,我一定要比他先找着你……”

轰隆一声,电似火龙,张牙舞爪地冲下乌云边角,吞噬了冷双成的嘶喊、恸哭,而天地间注入森森箭雨,狂野里显得更加苍凉了。

“泼醒她。”一道盈亮娇柔的声音响起。

冷澈见骨的水哗的倾倒而出,如同冰凉凉的瀑布,结结实实地鞭笞在冷双成残破的身躯上。冷水冲散了点周身的血污,在她身下印出一滩子淡红痕迹。

前番渗骨的冷未去,今又遭受凉水惊蛰,冷双成很快抵挡不住,平摊于地面的身子微微颤动起来。

荒玉梳雪笑靥如花,白衣胜雪地坐于室内。光线暗淡飞舞,映出她眼眸里的一抹残忍。她仔细地盯住冷双成的脸,慢慢欣赏惨白面容上的每一个表情。

冷双成咳嗽一声,动了动手掌,勉力支撑起身,淡然说道:“荒玉,我要见林青鸾。”

荒玉梳雪微侧螓首,好笑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冷双成,还没睡醒罢?”

冷双成挪挪身子,找个舒服的墙角靠着,垂下了眼睑。墙壁凹凸不平,冰凉的岩石咯着她的背脊,她看看光亮,藏在了暗处,刚好可以掩饰她眸里的火焰:“你给我服食了护体丹,显然不要我死……想必是拿我来对付秋叶依剑。”

荒玉呵呵一笑:“那又如何?”

冷双成艰难地撑住墙壁,嘴角嘶嘶抽气:“我现在没多大力气,但是还可以自杀。”

突然冷风一闪,荒玉掠到冷双成面前,极快出手扇了她一耳光,顺势点了她的穴位,笑吟吟地说:“你看,这根本不是问题。”

冷双成全身被制,既不能动亦不能言语,只得顶枚鲜亮的掌痕,默默闭着眼睛。

刚才风声低微,她落入暗处,对明亮的光线看得很清楚。

但是她看不清荒玉梳雪的出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荒玉的武功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而且以她现在的功力,即使拼尽全力也不能完全制服荒玉。

对于强大而狡诈的对手,如果不是万无一失,她不会贸然出击。

脸上火辣辣地疼痛,冷双成抑住心神,默默思索更重要的问题。

——荒玉梳雪和秋叶依剑性格极为相似,她还记得在长石街蛊毒发作时,秋叶依剑残忍而仔细地欣赏她脸色,两人的冷酷如出一辙。

——必须继续装作重伤无力才能令荒玉放松戒惕,既然和秋叶一样自傲,想必她越是装死,越是不引起荒玉的注意。

荒玉见冷双成如此冷淡、面无表情,嗤笑道:“不过,我倒喜欢看些有趣的东西……”

清香袅袅,淡雅*人,荒玉梳雪走近冷双成,伏下身轻轻抚着她的脸庞,手掌凝白如脂,透着一股兰花香气:“好孩子,喝了我给你配的药,很快就能看到林青鸾了。”

荒玉的眼波温柔含情,仿似真的就是一位溺爱孩子的母亲,她摸了两下冷双成的右颊,对上冷霜萦绕的眉尖后,手指甲猛地一拉,划出一道血痕:“听闻秋叶依剑手刃我族九十人,你既是他的人,那就替他受这九十鞭子吧……”

微微一笑,她拍开了冷双成上身的穴道,仍是制住了木头人的四肢。

冷双成双眸微抬,脸庞不动,一口答应:“好。”

“呵呵,真有意思的女人。”荒玉梳雪娇笑连连,黑暗的地下室里充满了银铃也似的声音,“不过你放心,我可舍不得让你死,所以让你挨了鞭子后,我会好好地替你疗伤……”她慢悠悠地走到刑架前,取下了一条黑乌乌的鞭子,啪的一声响亮地抖了个鞭花。

“因为我还想天天这样折磨你。”

粗糙的锁链嵌住了冷双成两腕,勒出深深的血迹,她极力站稳两脚,身躯却无法抑制地摇晃。

鞭子如同毒蛇,将毒牙狠狠地扎入了她的后背脊,虽然这些鞭伤不至于要她的命,但是抽在她素来抵抗最强的皮肤上时,她仍是疼得啰嗦着呼吸。

荒玉梳雪的狠毒,她早就能预料——在送她炼成药人之前,荒玉要她清醒地遭受折磨,这样更能令人痛苦。

一道又一道的鞭风落下,冷双成默默忍受着火辣疼痛,一面细心地聆听荒玉得意的笑声:“冷双成,滋味好受么?等会服下药水,会比这更加疼哟,我要亲眼看着你像狗一样爬来求我……”

听着荒玉软如甜糯的声音,冷双成盯着地上的阴翳,突然想起此刻已是月上中宵。

月色有些惨淡,隔着缝隙照过来,是一种切肌的冷漠。她怔怔地盯视许久,心底痛苦地嘶鸣一声:秋叶依剑,见着我之后,千万不能伤心。

潮*的土地,斑斑驳驳的树影,冰凉的四壁,渗着水丝的角落,这一切构成了一间地下密室的所有。

林青鸾直挺挺地立于壁前,双眼呆滞,面上毫无表情,如同一具木偶,无喜怒哀乐,不知人间冷暖。

“砰”的一声,冷双成被人丢掷于身前,他仍是一动不动地僵立。

冷双成艰难地抬起头,伸出了颤抖的手,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样子,一直没有哭泣的人此时却泣不成声:“林青鸾……林青鸾……”

“哦?这么有感情。”荒玉梳雪衣饰洁白,干净优雅地立在阶上,口中轻笑不断,“服了药后,很快就和他一样哟!”

胸腹里的疼痛翻江倒海地搅起,剧痛程度不下于苗疆九蛊,冷双成面目上冷汗涔涔,手指蜷曲如刺,牢牢地钉在泥土里。

她察觉到了身体发生的变化,趁着药效发作之前,又艰难地挪动身子,朝林青鸾身影处爬去。

血丝模糊了*漉漉的地面,一路拖行过来,场景惨不忍睹。

她执着地一爪一爪抠行,颤声唤道:“林青鸾,林青鸾,如果你听得到我的声音,记得一定要活下去……”

眼前飘拂下一根银白的发丝,冷双成看了一眼,忍痛哭泣:“如果你没碰到我,你还是青鸾公子;如果你早点碰到我,我俩也能纵情山水,过着轻松自如的生活……林青鸾,林青鸾啊!”

冷双成痛呼两声,最后抓住了林青鸾的脚踝不放手:“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37.(番外)往事(三)

夜,极静。

中宵之月挂在瘦瘠柳梢,朦胧素淡,带着云朵的苍白之色,冷漠拂照细密网格。缝隙中透过惨白的月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比它更冷清。

“冷双成,撑着点哟!我还指望你对付秋叶公子呢!”耳畔传来一道明亮的语声,轻巧如风,不含一丝情感地穿过铁栅栏。

大火仿似包裹了我全身,四肢百骸都是灼烈之感,阵阵痉挛未消,头皮顶又新起针刺疼痛,我知道,在药水的诱发之下,我体内的寒毒已经开始发作。

最痛的不是心,是头皮,我揪着袖子,不敢去抓拔我的头发,因为我怕荒玉看出异端。

紫袖清婉如寒云碧月,镶嵌着朵朵白菊,精致而细雅,如今溅上污浊水色,凌乱不堪。我紧紧地拽着它,寻求一丝希翼和勇气,因为碧透对我说过,她们姐妹二人被秋叶依剑从百花谷重金请出,仅是为了替我裁试衣衫,让我每天穿戴一新,如同紫荆,就生长在秋叶家的世子府邸里。

根根发丝似铁砧戳透我的头皮,顶端尖攒如刺,直接将一枚枚附骨之钉拍入了我的头颅内。我撑不了多久,慢慢地昏迷过去。

失去意识前,一片冷漠的月光散落我的眼睑,逐渐模糊,宛如水墨晕开了宣纸,带动我的思绪四处浸渍水迹。

我陷入了一团梦境里,有炽热的阳光,碧绿如带的水流,攀枝错结的密林。

我很少做梦,每日沾枕即眠,睡得纹丝不动,宛如伸展了枝叶的榆木桩。可是有人不喜欢我这样毫无声响地躺着,多数深夜,他惊醒过来,一定要恶毒地拍醒我几次,纠正我的睡姿。

我记得很清楚,自存世以来,我只做过两次噩梦。

第一次远在青山寺,当时的我沉浮于汪洋大海,极力想逃离东海海滨,因为那里有一座神秘冰冷的辟邪山庄。第二次是在叶府寝阁里,梦见了天啸离我越走越远,我骇力追赶那个白色的背影,直至他融入了苍茫夕阳……

可是这次,在青州密林里,一轮红日跃出水面时,还带来了我一直害怕的场景:秋叶依剑持剑冷漠走来,追杀同时出现在水畔的李天啸与林青鸾。

“公子!”我大喊一声,冷汗淋漓地坐起腰身。

环视四周,月色朦胧,清风入帐,袅袅花香辗转沿纱橱渗进,哪里还有梦魇中的痛彻心扉?

这里不是我躺下的床榻,我明明记得,沐浴后我睡在了窗棂侧,轻枕一夜幽香。

茫然回首,右手边静卧一个白衣人影,他睁开了幽深冷清的眸子,波澜不兴地看着我。我瞧着他冷漠俊美的脸,心里却如同冰川化雪,坍塌了几处粼粼脊角,温软水珠哗啦啦地滚动。

这个人,气势强悍冷冽,硬生生闯入我的生活,先是*着我承认内心情感,再是*着我唤他“夫君”,直至最后他将我管制得死死的,有如一方纸鸢,引线牢牢地被牵在他的手里。

秋叶依剑给我的自由,也是寥寥可数的范围。他喜欢我乖巧听话、端庄美丽的样子;喜欢我呆在他身旁,一转头就看得见我的影子;喜欢*我的脸庞,亲*我的身体;喜欢看着我不明所以地阴笑,有时候心情极好,招招手唤我过去,替我修剪新生的指甲。

只要我不逃离他,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细心程度超过了父亲,冷漠如斯、强制如斯,我却渐渐地从他身上汲取到了温暖。

只要是有关我的事,事无大小,他悉以咨之,此点真的令我感动。

众人都忌惮他,我也有一丝畏惧,尤其是他一动不动盯着我的时候。

不知为何,他的冷硬比父亲的铁尺还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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