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卷 猫物语(白) 第恳话 翼·幻虎 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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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BLACK羽川小姐。
初次问候,幸会。
这么说也不太对,我是羽川翼。
首先,请容我致谢。
包括黄金周的时候,以及文化祭前日的时候,你代替我在各方面费尽心力,谢谢你。
这一次,我想应该也会为你增添许多麻烦。
总是造成你的困扰,我由衷感到抱歉。
现在我就痛切体认到,当时我埋葬车祸丧生的你,只是出自一厢情愿的利己行径,你也因而受到我的束缚,这笔债我再怎么偿还应该也还不清。
这或许就是忍野先生常说『人只能自己救自己』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以此诞生的缘分·因此衍生的责任,当事人都必须好好承受,如果没有这样的观念,做任何事都只是表面工夫。
如同阿良良木拯救小忍,使得小忍受到阿良良木的束缚,我将你化为BLACK羽川,和我束缚在一起。
而且我和阿良良木不同,对此完全不以为意,悠哉过着和平的生活。
这样的罪孽何其深重。
所以我其实没有立场提出这种请求,但要是维持现状,我将伤害我重要的朋友。
只能拜托你了。
你是我唯一的依赖。
所以我打从出生至今,第一次说这句话——救救我。
请救救我。
请你救救我。
我再也不会为你添麻烦,也永违不会让你孤单。
求求你。
求求你,这是我由衷的请求。
或许你为了保护我非得听命,我就算这么说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我由衷希望你能协助我。
或许可以当作参考,关于这次的事件,我把自己知道的状况写下来。
虽然我们共享记忆,不过这次的你似乎完全和我切割(我大致想象得到原因,详情后述),我觉得这部分写成文字比较浅显易懂。
我和你不同,只有片段零碎的记忆,没办法陈述任何事实,不过这应该是真相。
我不是无所不知,只是刚好知道而已。
我总是对阿良良木说这句话当成借口,但也请容我对你这么说。
我会尽我所能,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
但其实用不着明讲,你是怪异,这件事对你来说,是不用讲也昭然若揭的事实。那只巨虎——苛虎的真面目和你相同,是从我内心诞生的新品种怪异。
更为精确来说,是从我内心崭新切割出来的崭新怪异。
这一点我能断言。
你们之间的最大差异,在于你是以「障猫」这个古老怪异为根基,苛虎却没有这样的来源与根基,无迹可循。
真要说的话,根基是你。
你是猫,所以苛虎是虎。
更加原始的野性。
比猫更属根源的生物,比猫更加狰狞的猛兽,我想到的就是虎。
或许可以说是「衍生型」。
原本我应该更早察觉,不过包含你在内,我这几个月过于习惯和怪异相处。
遭遇怪异,就会受到怪异的吸引。
这是忍野先生说过的话。
如同阿良良木在春假之后,已经熟悉自己不死特性的运用方式,我在黄金周之后,也惯于将自己的心切割出去成为怪异。
如同戴隐形眼镜,凡事只要习惯就好。
我熟练这种事之后,苛虎诞生了。
黄金周的你、文化祭前日的你以及这次的你各有差异。与其说是个体差异,我认为是我的熟练度使然。
不需要像是忍野先生或阿良良木『处理』小忍那样,BLACK羽川只在我睡着时出现,在我睡着的期间为我宣泄压力,在我醒来的时候回到我体内,这样的怪异简直是方便主义的极致,对我来说则是令我非常感谢。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
因为你是我为自己创造的怪异。
当然会顺我的心,如我的意。
只不过,这件事你或许已经察觉,而且我刚开始在这方面也有所误解,这次我之所以没受到教训再度叫出你,我认为不只是为了宣泄住家失火的心理压力。
神原学妹曾说『以为您会心情低落,不过看来没这回事』,这当然是托你的福,不过这只是附加效果。
和火灾本身无关,火灾的原因才是原因。
这是位于我的潜意识,应该说不在我记忆里的部分,抱歉我只能讲得像是事不关己,但我应该是因为当天看到苛虎,才会拜托你出面对抗。
如同我从很久以前——从我接触障猫之前,就一直依赖着你。
这次我也想靠你协助。
一般称为「双重人格」,学术上称为「解离性人格疾患」的心理疾病,现代医界对此抱持否定态度,我也不是站在肯定的这一边。不过,即使这样的定义并不正确,却是最能浅显易懂描述我这个人的定义。
阿良良木曾经对我说:「你好恐怖。」
忍野先生曾经对我说:「班长妹的圣人风范很恶心。」
老实说,即使听到他们这种感想,我也完全听不懂话中含意。因为我自认总是展现最自然的一面。
以阿良良木的说法,我为了成为平凡女孩而勉强自己,过度基于伦理行事,这样的推论确实相当逼近真相,却无法解释我为何有这种天大的能耐。
这应该不是想做就做得到的事情。
但我为什么做得到?
答案很简单。
因为我从小就避免正视不利于我的现实,不断切割自己的心。
战场原同学前天以『对于黑暗极度迟钝』来形容,她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我其实是『不去正视黑暗』。
我背对所有恶意与不幸至今。
我认为这绝不是自我防卫,反倒是自我牺牲。我将不利于自己的我切割出去,藉以维持原来的我。
如同我从教室窗户看不见我的住家。
发生任何讨厌的事情,就当成和自己无关切割出去;即使受苦受难,也当成和自己无关切割出去。
这么一来,我的性格就无从扭曲。
想忧虑都无从忧虑。
甚至无法使坏。
这种扭曲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的必备要素,我却将这种要素全部抛弃。
所以当然会令人感到恐怖,感到恶心。
我曾经反驳阿良良木,认为他形容成「奇迹」也太夸张了。因为我的存在方式比奇迹还要残酷,是血淋淋的成果。
没有得到父母宠爱就是一种虐待。大人在辅导受到这种虐待长大的孩子时,最困难的地方在于要让孩子承认自己受到虐待。
承认自己受到苛刻的虐待。
要接受自己不被父母宠爱的事实,并不简单。
大多数的孩子,会将虐待的事实『当作不存在』。可能是以扭曲的方式解释,或者是当作这种事情未曾发生,虽然症状各有不同,但是共通点在于他们会从现实移开目光。
是的,我要在这时候承认。
我是在父母的虐待之下长大。
至今每一任父母都虐待我。
我连一次都没有被爱。
我连一瞬都没有被爱。
但我对此毫无自觉。
我认为任何家庭多少都有这种状况,所以无视于自己的痛楚,即使脸部遭受殴打,我也不认为这是虐待,不会如此认为。我转眼之间将这股心理压力切割出去化为猫,并且当作不存在。
何况怎样叫做虐待?这是一件非常易懂,同时也非常难懂的事情。
即使没有使用暴力,虐待行径还是有可能成立,讲得偏激一点——不,这甚至也是普遍的论点——『娇宠』也可能是一种虐待的形式。
名为教育的虐待,名为管教的虐待。
名为养育的虐待,名为亲子关系的虐待。
有人认为,父母对子女做的一切都是虐待。这种意见极端来说也是成立的,所以无论是任何主张,我们或许都不应该完全否定,而是纳为参考。毕竟「当事人不在意就不构成虐待」这种道理也说不通。这么说有点模棱两可,不过还是得仰赖综合的判断。
正因如此,我才能够如此坚称。
我随时都可以移开目光,认为自己没有受到虐待。
自己没有被凌虐,自己没有被弃养,自己不记得受过这种待遇,父母有为我做到必要最底限的事情……
这连狡辩都称不上。
他们没有为我做到最底限的事情。
只有对我做最差劲的事情。
我应该如此认为。
我受到『没有被爱』这种最恶劣的虐待。
他们应该也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不过这对孩子来说完全无关。
父母爱子女不是应尽的义务,是一种心态,做不到就不该结婚,不该生儿育女。
如果感受不到痛苦,能够和悲伤无缘,那么无论是念书或运动,无论在伦理层面或道德层面,总是能在毫无压力的状况下发挥最高水平。
如果不会感受到失败的压力,不会感受到遇险的不安,能够让身心不会感受到痛楚,这个人就能够完美无比。
这就是优等生——羽川翼的真相。
我为什么是我?这就是答案。无聊的答案。
能够无视于乏味的事物。
所有人都背负着黑暗与痛苦,我却把这种东西完全扔给别人,如此投机取巧的做法绝无仅有。
要是战场原同学听到这番话,肯定会火冒三丈。
回想起她这两年来的苦恼——回想起她感受到痛苦而造成的两年抗战,我就知道自己之所以不会苦恼、不会感受到痛苦又不用抗战,都是因为你代替我承担一切。
已经不是令战场原同学「心烦」的程度了。
我接触障猫这样的怪异,使得BLACK羽川成形诞生,我对其中的机制非常感兴趣,不过如前文所述,怪异只不过是一个契机。
你就是你。
不过,这次第三度出现的你,相较于之前那两次,和我的切割程度更加明显,原因如前文所述,随着次数的增加,我『变得熟练了』。
我刚才询问盖扑克牌塔的秘诀,月火妹妹说:「这种事说穿了就是熟能生巧,没有什么技术,就只是反复练习,羽川姐姐练个二十次应该也做得到。」这个道理可以套用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所以比起第一次与第二次,我这次更加熟练将你从内心切割出来。让你以独立的个性成立。
甚至可以形容为支离破碎,真过分。
不对,比过分还要过分。
因为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我这次从内心切割出来的独立怪异,并不是只有你。
还有另一个。
应该说还有另一只。
在切割出你之前,我就已经先切割出苛虎了。
你是心理压力的具体呈现,苛虎是嫉妒的具体呈现。
如果图书馆职员没有提及,我就不会想到『新品种怪异』的可能性。同样的,如果火怜与月火妹妹没有提及,我就永远不会想到这个关键词,不过想到之后,这两个字就令我感到无比熟悉,甚至觉得这是唯一的可能。
嫉妒。
不过老实说,「嫉妒」这两个字,真的是直到前天都和我无缘。
无须切割。
我未曾嫉妒任何人。
因为我处理任何事情,都可以在没有压力的状况下驱使自己专注进行,是一名优秀到令人受不了的优等生。
我未曾妒忌他人。
甚至只有『大家怎么不多努力一点?』,『明明大家更努力就行了』这种类似于不满的想法。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非常一厢情愿的想法,也曾经害阿良良木生气。大家和我不一样,每天都在和压力奋战,应该会觉得投机取巧的我没资格讲这种话。
『只要努力,任何事都会成功。』
没有努力,无须努力就能做到任何事的我,对阿良良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阿良良木抱持着什么样的感受?我甚至没有正视他的感受。
正因如此,我得以和嫉妒无缘。
不,并不能说完全无缘,不过我在至今人生感受、累积的嫉妒,肯定低于普通人的平均水平。
从内心切割出去的嫉妒总量可想而知。
然而在三天前,我的嫉妒总量一下子超越限度。
我回想起来了。
那一天,新学期的第一天。
我一如往常让自动扫地机叫醒,洗脸并且整理仪容之后前往饭厅,看到我应该称为父亲与母亲的两人已经在吃早餐了。
我不以为意的接纳这一幕,着手制作自己的早餐。但我当时清楚目击到一幅光景。而且是足以令我立刻将这段记忆切除,立刻将这段记忆改写的光景。
他与她吃的早餐菜色一模一样。
我们三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原本应该是这样没错,却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他们两人很明显有人做了两人份的早餐,并且一起用餐。
回想起来,我那天早上「挑选出」自用的烹饪器具做早餐,这就有问题了。我是最后进入厨房的人,不可能需要挑选烹饪器具,因为另外两套都已经用过了。
换句话说,这无疑只代表一种含意,那就是其中一人为另一个人做了两人份的早餐,而且一起吃早餐。
我被排除在外。
对此,我感到妒忌。
明确的嫉妒情绪。
……我觉得自己讲这种话很奇怪。这种虐待我的父母,这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不能称为家族的两个人,要不要一起用餐应该都和我无关。
不过,我这股嫉妒情绪没有理性的要素。
羽川家失火全毁,他们当天临时得住进旅馆的时候,我心中为什么出现如此抗拒的心态?用这种非理性的方式就得以解释。
我不想在狭小的房间里遭受孤立。
如果是三人各自分开就算了。
我不愿意成为两人与一人。
并不是想要成为三人一起,是不愿意成为两人与一人。
即使要露宿街头,我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光景。
想要移开目光。
「希望那两个人能以此为契机增进感情」这种好好先生的心态,完全是前述想法的反向呈现。
已经不是「差不多算是疯了」的程度。
完全疯了。
恐怖、恶心,而且愚蠢。
我没能察觉自己这样的想法,在察觉的时候切割出去,反而希望那两个人能够走得更近。拥有这种心态的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应该是怪异。
这种不是客套话的真心话,是我将目光移向另一面而产生的真心话。
他们感情冷淡的原因当然在于我,而且我这个罪魁祸首即将在半年后离开日本,所以原本就基于缘分结合的这两个人,夫妻关系在这时候出现变化也没什么好讶异的。说不定两人在黄金周一起住院才是真正的契机。
既然如此,我的心态就不合理了。我努力把责任归咎在自己身上,却还是嫉妒那两个人的感情。
所以,并不是出自理性。我嘴里希望他们离婚,心里希望他们破镜重图,却不想看到他们感情很好。
总之,我妒忌他们的复合。
我打从心底嫉妒事到如今还想恢复为家族的他们。
妒火中烧。
我的嫉妒光是如此就超越限度,并且诞生出苛虎。
如同在黄金周产下你,我在新学期产下虎。
我不需要以障猫这种怪异当成基础,就能独创出新品种怪异。这应该也是所谓的熟能生巧。
硬要说的话,其中存在着我对「苛政猛于虎」这句话的想法,不过这一点如同战场原同学所说,我觉得若干受到卧烟小姐的诱导。
补充一点,我推测如果我那天上学途中没有遇到真宵小妹,苛虎就不会诞生。
正因为我和真宵小妹对话的时候,得知阿良良木现在下落不明,换句话说,和你之前登场的那两次一样,正因为知道苛虎不会被他收拾,那只虎才会诞生。
对我来说,阿良良木应该是我内心的限制器。或许我比自己所想象的,更加期待在新学期的那一天,在学校教室见到阿良良木。
终于演变成时机对不对的问题了。
不过,这肯定是那只虎在我和真宵小妹道别之后立刻出现的原因。
到最后,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苛虎是从我内心脆弱层面诞生的妖怪。
烧尽一切的嫉妒之火。
羽川家失火的原因,当然是我对父母的嫉妒,补习班废墟焚毁的原因也同样是嫉妒。
对于阿良良木唯一求助的对象——神原学妹的嫉妒。
我个人认为当时的我,是对阿良良木感到愤怒,不过实际上,我应该和战场原同学一样,对神原学妹感到强烈的嫉妒。
应该要这样才对。
一度察觉到的这种嫉妒情绪,很适合我这个人。
不过这份嫉妒,应该是立刻切割转移给苛虎了。我预先为嫉妒的情绪准备了逃避宣泄的管道。
我刚才将苛虎形容成和你一样拥有独立性的怪异,不过以苛虎的状况,或许不应该叫做独立性,而是自律性。
你被我的身体束缚,但是苛虎和你不一样,能够自由移动与行动。
因而害得大家充满回忆的补习班废墟焚毁。
战场原同学说,那栋建筑物是在我就寝过夜之后失火。从结果来看,她的这个推理落空了,不过如果是正确答案不知道该有多好。这可以说是苛虎的特性。
简单来说,那只虎会接连烧掉我妒忌的对象。
这么一来,无论是战场原同学的公寓或阿良良木的家,即使何时完全焚毁也不奇怪。原因不在于我借住过这些地方,而是我的妒忌。
虽然已经不在我的记忆里,不过我好巧不巧有机会从内侧观察到父女之间拥有坚固羁绊的战场原家,以及由信赖关系建立起圆满家庭的阿良良木家,不知道家族与家庭为何物的我,当然不可能不嫉妒。
我不肯正视这份嫉妒,将嫉妒塞给苛虎,悠闲想着「很高兴能够被当成家族的一分子」这种事,我好想将这样的自己诅咒到死,但我将诅咒的目标转移了。
目前在这方面唯一的侥幸,就是苛虎与黄金周时的你一样,不是针对人类下手的怪异,纵火对象只限定于建筑物。看来我心中清楚存在着不可以杀人的价值观。
大概是因为我在春假期间,看到阿良良木在人命与救命的狭缝多么挣扎吧。
不,不对。
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
黄金周的时候,我在本质上没有将他人看在眼里,没有将包含父母在内的受害者看在眼里,就只是移开目光,只顾着宣泄自己的心理压力,所以生命对我来说是第二顺位(实际上,我在最后差点杀了阿良良木),纯粹就是自我本位。
这次也一样。
我真正羡慕与嫉妒的对象不是人,而是场所。
能够成为归宿的场所。
所以我的对象与其说是建筑物,应该说是家。
人与人生活的场所。
因为我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在走廊睡觉,所以将名为「羽川家」的场所,将名为「补习班废墟」的场所烧个精光。
我创造了这样的虎。
我想要得到自己的栖身之所,嫉妒那些理所当然拥有这种场所的人。
所以比起烧掉人,我更想烧掉家。
那种家还是消失算了。这种破坏冲动,这种超越羡慕的嫉妒,全部由苛虎承受,导致纵火。
导致纵情。
我曾说自己拥有普通人程度的破坏冲动,许下「那种家还是消失算了」的愿望。我曾经随口说出这种话。
「普通人程度」是何种程度?
「普通人程度」有多么痛苦?
我明明一无所知,甚至不去求知。
切除之后平淡如儿戏的破坏冲动,我视为普通的情绪,认定自己是个平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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