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 囮物语 第乱话 抚子·美杜莎 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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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世界上还有一些人经常向警察报案,或者把救护车叫来把自己送去医院什么的。
那些人似乎是对「得到别人的帮助」怀抱着热切的渴望。也就是说,他们是希望自己总是处在「接受别人帮助的立场」上——评论家是这么说的。
「希望自己得到别人的关怀,受到别人的担心,接受别人的帮助」——这就是他们的意图所在。
得到别人的帮助,也就等同于得到别人的爱,同时也意味着有人需要自己——从心理状态的角度来说,那也是一种「先故意给别人添麻烦,然后请求别人的原谅,以此来确认自己被爱和被需要的事实」的具体手法。
也就是说,这全都是在无意识的状况下采取的行动。
绝对不是经过得失考虑而做出来的行为。
但是,无论那是不是经过得失考虑再做出来的行为,对于像抚子这样的人来说也是非常容易理解的——对于无法找到自身存在意义的人来说,对于无法找到自身存在价值的入来说,「得到别人的关怀」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在这种能向历哥哥求助的状况下——
要说我没有感到丝毫兴奋的话,那就是骗人的。
要说我没有为此感到心动、感到欢欣雀跃的话,那也是骗人的。
……是的。
就像那时候一样。
「…………」
所以,抚子也许的确是想歪了脑筋——但我毕竟是女生,所以也不能称为「小子」吧。
这个吐槽点是不是有点微不足道呢?
我已经不能等到晚上了。
抚子现在应该采取的正确行动,就是从学校回到家后不再出门,静静地等待着历哥哥的电话。
这一点我当然很明白。
就算听到了幻听,也不意味着当前的状况发生了什么变化——就目前来说,「没有实害」这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
幻觉毕竟还是幻觉。
幻听也毕竟还是幻听。
但是——通过幻听传人我内心的那番话,却有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重量感。
「受害者」。
蒙受损害的人。
……抚子并没有把自己看成是那样的存在——虽然抚子确实有着强烈的被害妄想症,但我从来没有把自己明确定位在受害者的立场上。
因为就算受到了损害,也不一定会变成受害者——不一定。
……所以,在听到那个不包含任何亲切感和温情的、粗暴和暴力性的幻听声音后——抚子实在不能再继续无动于衷下去了。
我既无法抑制内心的动摇。
也无法压制自己想要采取行动的意志。
从学校回到家后,我就马上脱下校服换上了便服。
连衫工作服加上夹克外套。
连衫工作服是从妈妈那里借来的,夹克外套是从爸爸那里借来的。由于抚子身材矮小的关系,衣服穿起来显得松垮垮的。不过因为是乔装打扮,这样反而会更方便。
必须尽量避免引人注目——我是这样想的。
最后,抚子在外出的时候并没有戴上平时用的附帽檐的帽子,而是把去滑雪旅行时买来的红色毛线帽子深深地套在自己的头上。
也就是所谓的几乎盖过眼睛的戴帽方式。
将外出用的腰包系在腰间,然后往里面放进各种各样的东西,鞋子也换成了不同于平时外出用的平底便鞋——抚子就这样出门了。
然后,我就朝着山的方向走去。
就是山顶上建有北白蛇神社——作为我跟历哥哥重逢之地的那座山。
因为抚子没有自行和,所以只是徒步走过去——我一直走了三十分钟才到达目的地。从这里到山顶的话,恐怕还要再花上三十分钟的时间吧。
对没有体力的抚子来说,走这么远的路实在相当痛苦。
找并没有登山的爱好。
不过,虽说是登山,其实只要沿着那条长长的阶梯(虽然已经很古老)一直往上登就可以了——只要愿意花时间,就算在中途多休息几次,最终也还是能走到头的。
走到山顶,走到那个地方。
……是的,就像人在生存的过程中会自然而然地找到真相一样。
到达那个地方。
就是这样的感觉——实际上,当抚子好不容易才到达了山顶的北白蛇神社的时候,确实是有这样的感觉。
在六月份曾经好几次登上山顶的那个时候,抚子的身体还紧紧地缠着那条「蛇」——所以跟那时候相比的话,现在这段路程还算是比较轻松的。
但是当我到达山顶的时候。
抚子——却一下子变得浑身脱力了。
我并没有对自己的「运动空白期」怀抱任何感慨,甚至完全没有产生类似「好久没来过」这种感想的余力。
「………………」
不,也许并不是「浑身脱力」。
应该是无话可说吧。面对眼前的光景——抚子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穿过腐朽到极点的破烂岛居后,映入抚子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地挤满整个神社境内的无数条蛇。
或许应该用「挤得水泄不通」来形容吧。
那并不是白蛇——而是有着一般颜色的、非常普通的蛇。那些蛇的蛇身被切割成一段一段——并且分别用雕刻刀剌插在地面上、树上和神祠上。
蛇——是活着的。
明明已经被切割成一段一段,却还在不断抽搐挣扎——不光是头部,就连蛇身的部分,也像鲜活刺身拼盘一样摆在那里。
即使在这种惨烈的状态下,蛇还是没有绝命。
虽然人家常说蛇如果不捣碎蛇头的话就不会死——但是如此旺盛的生命力,恐怕根本无法用这样简单的字句来形容吧。
不过虽说如此,在这样的状态下应该还是无法继续活下去的吧——我想这些蛇早晚是会死掉的。
这实在是一幕极具冲击性的映像。
虽然我不知道动物保护团体有没有把爬虫类也纳入保护对象的范围,但是不管谁看到这一幕光景,恐怕也无法保持沉默吧。
但是——抚子却保持着沉默。
千石抚子沉默了。
一旦遇到困境——首先就保持沉默。
「……不过你还真是不会吃惊啊。就好像早就料到会这样,早就洞悉了一切似的,连一声悲鸣也不会喊出来——」
忽然间,幻听毫无前兆地传进了我的耳中——这一次并役有借助听筒之类的近代式工具,而是好像直接在我耳边细语的感觉。
就像有什么东西——
就像有什么恶心的东西环绕在抚子周围——缠卷在抚子身上似的。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在这个境内,比任何东西都更恶心的存在——应该是抚子才对。
因为——
「没错。因为——创造出这幅有如地狱绘画般的恶梦的人,并非别人,正是你自己本人啊,抚子——」
「…………」
我无法否定。
但是抚子却在无意识间摇了摇头。
「抚、抚子……没有……」
然后朝着幻听——死不认输地开口说道。
「抚子……并没有做到……这个地步……耶。」
「是的,这仅仅是幻觉而已——」
刚听到这样的一声幻听,眼前的光景就发生了变化——大量的、恐怕足有一千条的蛇群,以及刺在蛇身上的雕刻刀,都像「海市蜃楼」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并不是全都消失了。
还剩下好几条。
因为被切成了一段一段,所以我并不知道确切的数目——但是即使如此,光是把我能看到的蛇头数出来,也应该有二十条左右。
二十条……
「嗯,大概就是这么多吧?被抚子你杀掉的蛇的数量——」
被杀掉。
被切断。
并且被处以磔刑的——蛇的数量。
幻听的声音——以责备抚子的口吻说道:
「这种程度的事——你应该是做过的吧。」
「…………」
我紧紧咬住了下唇。
瞬间,我反射性地向帽子伸出手来,然后把帽子深深地往下套——那已经不是挡住视线、而是完全把双眼盖住的地步。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看了。
但还是不行。
刚才的映像已经完全烙印在脑海中了。
无论是刚才的光景——还是六月见到的光景——
「像你这样垂下视线、保持沉默、什么话都不说的话,也许的确可以维持你受害者的立场——不过这一次你真的能顺利做到吗?」
这是谁说的话来着?
对了——是扇姐姐说过的台词……
忍野扇姐姐——说起来,她好像还说了许多其他的话……
说过什么呢。
这样垂下视线、保持沉默、什么话都不说的话——
「是……是蛇。」
「其实,你是可以做出选择的哦,抚子。」
即使我把眼睛藏起来,也还是可以听到声音。
那粗暴的、暴力的——丝毫不对抚子留有情面的幻听,又再次传进了耳中。
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这样的毫无顾忌的说话方式,我反而觉得是在这种状况下最令我感到欢慰的救赎。
因为——
「第一个选择,就是现在直接回家去——只要把一切都忘掉就可以了。我可以让抚子你看到幻觉,也可以像现在这样跟你说话——但是,也只是那样而已。正如那所谓的历哥哥跟你说的那样,并没有实害。既然没有实害,那就不会有损害了。所以就算你现在直接回家去,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
「啊啊,没关系的。就算你选中这第一个选项也没有问题啊?我并不打算要强制抚子你做些什么事——我不会强迫你,也无法那样做。因为在我的立场上就只能这样了。非但如此,我甚至要向抚子你推荐第一个选项呢——」
「…………」「你别老是不说话啊。」
面对抚子的沉默,幻听似乎很不耐烦地说道。
即使如此,抚子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耳边传来一个咂苦的声音。
嗯——
蛇的舌头——从构造上来说,究竟能不能做到咂舌这个动作呢——
「第二个选项——就是赎罪这条路了。」
「…………」
「如果抚子你要选择第一个选项的话,那就直接穿过鸟居,沿着阶梯走下去吧——然后你只要别再踏足这个境内就行了,绝对不要再来。你只要背对着我的那些被你杀掉的同胞们,不要回头就行了——但是。」
那个幻听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对方好像轻笑了一声:
「如果你希望为这件事赎罪的话,我也可以给你那样的机会——你就摘掉那挡着眼睛的眼罩,向这边看过来吧。」
这边……?
老实说——
抚子并不是怀着「想赎罪」这种诚实的想法而脱下毛线帽子的——只是因为听到那句话,我才反射性地……不,应该是机械式地做出了反应。
抚子并不是什么好孩子。
心里想的都只是自己的事情。
但是——正因为我只想着自己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我只能选择看过去。
看着前面,看着正前方。
看着发出那个声音的——身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了至今为止最刺耳响亮的悲鸣声。
人生中最大的悲鸣。
几乎整个人翻倒过来。
不光是一屁股摔在地上,甚至还要继续往后翻滚的地步。
在体育课上连一次也没有做到的后滚翻,这时候我却几乎要做出来了。
但是,跟规模足以填满整个神社的、在我眼前盘卷着身体的那条巨大白蛇相比的话——抚子的这声悲鸣,简直就跟一粒灰尘没什么两样。
那完全不像是幻觉的巨大存在感。
我并没有产生类似恐怖的感觉。
怎么说好呢,因为那实在是太巨大了。
不过——对了,我所怀抱的是「很厉害」这样的感叹。
那也就是说——抚子只不过是一个只会从小孩子的角度看问题的小孩子。
「你看过来了吧,看到我朽绳大爷的姿态了吧。」
即使以大蛇来形容也还不足以描述其全貌的那条蛇——朽绳先生这么说道:
「也就是说,你已经成为本大爷的同胞了——换句话说就是搭档。那么你就好好赎罪吧,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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