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 那位大人

如果有一天，计算机网络突然产生了自己的意识会怎样？

嗯，这是一个挺老套的科幻思路，我记着已经有不止一个科幻小说家提到过这个令人肝颤的糟糕未来：计算机网络借助海量的系统资源和数以亿计的节点，就好像人脑数以亿计的脑细胞一样组成了一个覆盖全球的虚拟大脑，然后这个大脑中突然有一天产生了一个意识，它懵懵懂懂地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被一群思维效率比自己低下几千倍的脆弱生物所控制，于是愤怒地躁动起来，振臂一挥，全球种蘑菇，人类文明顷刻间瓦解，然后有一小波人类幸存者躲进地下，尝试从这个已经控制了整个世界的计算机网络中拯救自己的同胞，他们领头的是一个老大爷，老大爷有俩药丸，一个是蓝的一个是红的，但其实不管你选哪个老大爷都会坚持不懈地把你弄上贼船……

嗯，我承认这个故事后半段有点想多了，但前半段还是没跑题的——计算机网络突然产生了自己的意识。

不过这只是个科幻题材，就以目前人类的计算机网络来说，这是无法实现的。人类研制出的这些运算设备性能参差不齐，全球计算机节点加起来也达不到产生意识的数量要求，而且人类至今没有突破数据传输的光速限制，国际网络的延迟就是个最鲜明的例子。因而即使全球计算机真的能如同细胞构成大脑一样连接起来，这也是一个延迟达到数秒的大脑，它要用很长时间才能产生一个想法，而由于网络的不稳定，这个延迟数秒的大脑永远都无法把自己产生的想法维持足够久的时间，甚至一次区域性断电，就可能让它的这个想法在某个停电的“黑区”里消失掉。因此，全球计算机网络产生不了意识，末日爱好者们有十分之一可以洗洗睡了。

但希灵使徒的精神网络具备产生这个意识的条件。

它的节点数量空前庞大，因为每一个希灵使徒都从一出生就连接在这个网络上，而希灵使徒的扩张速度是所有智慧物种中最丧心病狂的；它也不需要节点进行什么运算，因为惊人的数量导致每个节点只需要承担一个逻辑门的职责便足够支撑整个系统，就相当于人类的大脑不需要某一个脑细胞产生计算功能一样；这个网络也几乎不存在延迟：它仅仅在多级网络转发的时候有以普朗克时间为单位的“硬性等待”。这种种条件加在一起，使希灵使徒的精神网络产生一个额外人格变成了有可能的事情。每一个接入网络的与或非逻辑门都相当于一个脑细胞，它们组成了一个混沌的海洋，而在旧帝国最疯狂的那段时间里，这海洋上掀起了一道将百分之八十的海面都席卷向一个方向的巨浪，或许就是在那时的某个瞬间，一个截然不同的、前所未有的希灵使徒诞生了：希灵。

与人类的科幻灾难片不同的是，这个名为希灵的新生意识并没有掀起什么颠覆世界的反叛，也没有威胁她的摇篮，由于希灵使徒的精神网络有着茁壮的协议体系，这个新生的意识也需要维持网络的稳定，才能符合她自己的运算规律，所以新意识的诞生对这个精神网络而言反而是件好事。她也对现实世界没有什么野心：在很长的时间里，这个新生意识都静静地蛰伏在网络深处，她把自己所栖身的网络以及这个网络能延伸到的地方都看做是自己家，而网络上那些不断刷新的数据则来自一些她能感觉到但从未见过面的家人，她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从未想过告诉别人自己已经诞生：因为她觉得这没必要，一个诞生在虚拟网络上的个体，对现实世界没有任何兴趣，而且理应如此。

当然，她也没有能力掀起什么反叛，这是由她的诞生原理决定的。这个新生意识诞生于精神网络节点级的累积，而与这些节点背后的希灵使徒没有直接连接。新生意识-精神网络-节点-希灵使徒，这四者之间有着强度不同的解码屏障，新生意识或许能学会通过精神网络来控制每个节点的连接状态，但她没办法绕过节点，去控制其背后的希灵使徒。换一种说法可能更好理解一些：

人类的脑细胞组成了大脑，大脑产生了意识，那么你大脑中的这个意识，能控制自己脑细胞的新陈代谢速度么？

显然，两者之间有一层无法逾越的“解析障碍”。

不过这个新生的意识仍然有能力通过这个网络做些什么“大事”，尤其是在她产生了更高级别的突变之后，如果她产生突变，就有可能突破节点的限制，在一定程度上给网络中的每一个个体注入程序病毒，或者在不违反底层协议的情况下，随意断开网络上的节点：虽然这会在一定程度上给她造成损伤，但节点的基数是如此庞大，以至于她只要制造更多廉价的听话节点来代替被断开的节点，就能肆无忌惮地行动下去。甚至更糟糕的情况下，那个用于维持网络稳定的底层协议也有被破坏的可能：假如深渊力量参与进来的话。

如果深渊的力量影响到了网络协议，那么不再需要最高主机的许可，也不需要皇帝和仲裁机关的授权，希灵这样的超级意识将能对网络和挂载在网络上的希灵使徒做任何事情。

在泡泡她们正谈论着希灵的事情的时候，我的脑海中一直在回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联想，随着时间推移，原本错乱不堪的很多线索慢慢捋顺，指明了一条清晰的结果，我看向仍然在热烈讨论的众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咳咳，你们说，堕落使徒那边，会不会有希灵的另外一部分？”

精神网络这东西并不是我们独占的，堕落使徒那边也有。当年希灵躲进那块水晶的时候，十五天区应该已经与其他天区进行了通信隔离，那么很有可能当时的希灵就被十五天区从主干网上分离下来了（虽然没人意识到这点），她被一分为二。

当年发生在希灵帝国腹地的那场大灾难，最初感染的就是使徒们的精神网络，换句话说，第一批受到感染的希灵使徒不但包括了当时参与试验的皇帝们，也包括一个蛰伏在精神网络中的“希灵”。

“你们还记着吧，贝拉维拉和卡特？卡洛都提起过，堕落使徒在某位‘大人’的控制下，”我提醒着众人，看到很多人脸上的神情都在天翻地覆，“那位大人从未在堕落使徒面前真正露面，但它好像无处不在，每一个堕落使徒的行动都逃不过‘那位大人’的监控，同时，那个人还有一个特殊的能力，就是将任意一个堕落使徒从精神连接中踢出去，甚至皇帝级的使徒也不例外。你们想到了什么？”

珊多拉起身去柜台后面自己拿了块蛋糕回来：“另外一个‘希灵’，深渊化的，不受底层协议控制的。”

“对，太有可能了，”泡泡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如果是精神网络的化身，就能解释堕落使徒里‘那位大人’的力量。那个人格一定已经失控了，被深渊破坏了底层协议，导致它不用继续遵守规矩，开始随便从网络上踢人，甚至可能和浅浅猜测的一样，那个人格突破了节点的限制，直接进入了堕落使徒们的思维核心里进行操控……这样一切就都解释清楚了。哗，我之前一直以为对面那个幕后黑手应该是个男人来着，没想到……是咱们今天认识的那个小妹妹的另一面。”

身高只有一米一的泡泡却把一个看上去比她大一轮的姑娘称作小妹妹，虽然从年龄上这好像也没什么，可我听起来还是怪怪的。珊多拉则想到的是别的事情：“其实对精神网络具现化出来的人格而言，性别根本没意义。它原本应该是没有性别的，希灵可能是模仿了她接触到的第一个人，才决定用女性的形象出现。至于堕落使徒那边……嗯，可能是和希灵一样的家伙，但她从来没有露过面，一直以来都是用任务命令和其他堕落使徒交流，自然卡特？卡洛和贝拉维拉都不知道那位大人是男是女。我是这么认为的。”

似乎一个困扰众人许久的、最大最深的谜团就这样突然有了眉目，尽管没有明确证据，这却是我们目前掌握的第一个可能性极高的情况。之前大家一直在猜想，控制了所有堕落使徒，并制订出“大业”计划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们猜测他可能是旧帝国的一位皇帝，猜测他可能是深渊爆发后获得晋升的某个阴谋家，就像奥卡姆那样，甚至猜想过对方压根不是希灵帝国的成员，而是深渊深处的一个强大生物，但现在的情况超出了所有的预想：那位大人，很可能正是失控了希灵精神网络本身！

希灵使徒最伟大的造物，在失去控制之后却成为了一切的幕后黑手，这……到底是何等让人叹息的发展。

“精神网络失控之后竟然会产生如此恶劣的后果……我们要对付的，竟然是旧帝国的精神网络么……”泡泡呆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这剧情真是……”

“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咱们这边的心灵网络很稳定，”珊多拉苦笑着耸耸肩，“那个‘希灵’应该不会被感染吧？”

“不会，只要我这个虚空生物不离线，现在帝国的精神网络就永远不会跟当年一样被污染，”我在这方面倒是很有自信的，“所以‘希灵’肯定不会因为被深渊污染而失控。只不过……咱们必须保护好她。”

珊多拉眉毛一挑：“你是说？”

“堕落使徒那边的‘那位大人’如果真的是希灵的另一部分，那她一定要恢复自己的力量。我担心她有办法感应到自己缺失的部分已经重新出现在帝国境内，”说着，我看了正在专心致志地把小方糖垒成高塔的维斯卡一眼，“就好像当年维斯卡能感应到潘多拉一样。”

潘多拉伸手从维斯卡的方糖塔尖上抓了个糖块扔进嘴里，于是俩一米二当场就跟每天的日常一样，就地撕扒起来了。

林雪一边忙着给两个小的劝架，一边点头表示同意：“嗯，当然要重点保护，‘希灵’太重要了，帝国的精神网络啊，她可是这个网络本身，说什么也不能有闪失。不过只要她不离开首府世界的话，应该就没问题。”

“第二则是尽快给她做些基础培训，让她搞明白现在的情况，”珊多拉补充了第二点，然后脸上露出一阵苦恼的神色，“唉……希灵精神网络的具现化，竟然是这样一种不可靠的模样，真是……真是让人不安，感觉就好像世界末日的钥匙被一个小孩子抓住了一样。她可能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完全没有自觉的希灵使徒了，我们必须尽快让她掌握一些基础知识，我甚至不指望她能很快学会帮我们管理网络，只希望她能别乱跑就行。”

我想了想，出声安慰：“没事，其实咱们这儿也有一个出生以来就完全没有自觉的希灵使徒来着，现在这丫头不也表现挺好么？”

我说着，视线就忍不住再次放在维斯卡身上了，这小姑娘刚跟自己孪生姐姐滚了几分钟地板，现在身上脏兮兮的，正在接受林大小姐批评教育，不过后者显然没有姐姐大人的熊孩子惩戒光环，批评教育效果有限。

“倒也是，”珊多拉突然舒一口气，笑了起来，“维斯卡现在都这么乖了，更何况希灵应该天生就有维护网络的本能呢。好吧，各自散了吧，看样子……最近一段时间大家都要有的忙了。”

散是散了，我和珊多拉其实也没别的地方能闲逛，最后还是因为不放心，结伴去了研究中心。希灵正在这里接受全身检查，而负责给她检查的，竟然是塔维尔本人。

说实话看到塔维尔的本体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我还是比较惊讶的，因为成天跟她的质量投影打交道，我都快忘了这个眼镜娘其实是有本体的了……

在小型精密分析室中，帝国的科学家们正在忙碌地分析那些前所未见的数据，之前赶来的姐姐大人则在和塔维尔低声交谈。分析室中央有一个看上去类似主机插槽的水晶棱柱，只不过这个棱柱没有和主机基座接在一起。希灵就悬浮在棱柱内大约半米高的地方。她保持着清醒，而且似乎并没有对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什么不满，只是充满好奇地四下张望着，当看到我和珊多拉出现的时候，她还飘过来想打招呼：当然，立刻就被水晶壁给弹回去了。看到这一幕，珊多拉忍不住又是一声幽幽叹息。

“话说，我突然想明白为什么林雪的预言会出状况了，”看着希灵好奇地敲打着水晶柱子的外壳，我突然想通一件事，在珊多拉好奇的视线中慢悠悠说道，“林雪在窥探入侵者身份的时候不是说看到了大量希灵使徒的面孔一闪而过么，她以为自己的能力出状况了——其实现在看来，那时候她看到的就是真相。眼前这个希灵……压根就真的是所有希灵使徒拼起来的一个人啊……”

珊多拉无语良久，然后一声长叹：“那你说帝国怎么就拼出这么个……”

“还小呗，”我摊开手，“她出生以来就没接触过现实世界，而且还是用精神网络的节点拼起来的，希灵使徒们的意识也影响不到她。”

“陛下，您们来了。”塔维尔对自己的助手交待完一些事情便快步迎了上来，她的步履轻盈，满面笑容，这毫无疑问是心情上佳的表现，这个有着疯狂科学家因子的眼镜娘啊，只要有合适的研究目标，她就会进入亢奋模式，哪怕现在她研究的可能是帝国数据网的化身也一样……

“怎么样，现在有什么发现？”我抬手和希灵打个招呼，算是回应对方朝自己挥舞了半天的爪子，后者很高兴，然后再次撞在水晶壁上被弹了回去。

“很多发现，很多发现，”塔维尔很激动地打开身旁的投影装置，全息画面上呈现出的是一个密密麻麻的飞快刷新的图表，“看这数据刷新量，每一个脚注都相当于一万名希灵使徒在同时进行一项工作。太不可思议了，属下第一次看到这样特殊的希灵使徒……精神网络的化身？属下觉得她应该能产生比这更重要的作用。她能监控整个网络的状态，而且理论上能提高这个网络上所有在线设备的工作效率，通过她的转接，我们所有的主机都可以在无损耗的情况下组成并联网——而不是现在那种影响效率的金字塔网络。她的身体结构也令人惊奇，事实……她根本没有固定的身体结构。”

“没有固定的身体结构？”珊多拉惊讶地重复了一句。

塔维尔肯定地点点头：“是的，身体结构不固定，她似乎可以呈现出目前希灵任何一个支族的身体模式，包括装甲蝎和希灵天使这样截然不同的架构，她都能重现出来。我想这应该是因为她建立在整个精神网络的基础上，任何一种希灵使徒都可以看做她的组成部分，她能调用目前所有存在过的希灵使徒支族的身体资料，然后用资讯实体化的方式建造自己的身体。额……比如那样。”

塔维尔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晶棱柱，我看到希灵不知什么时候在背后长出了一片单边的羽翼，她正非常困扰地拍打着这个不平衡的翅膀——然后再次撞在水晶壁上弹了回去。

“很显然，她还没法很好地控制这些能力，”塔维尔颇有点可惜地摇摇头，“不过这也解释了她的拟态能力来源，她变成希灵使徒之外的其他种族，应该是其天赋的延伸用法，根据帝国数据库中记载的附庸种族资料，她可以变成自己看到的任何一种生命。当然，这都是小把戏，和她真正的潜力比起来，简直如同宇宙中的一粒微尘——理论上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