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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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S市, 很多小孩子平时调皮捣蛋,都被家长威胁过:
“要是你再不听话,爸爸妈妈就不要你了, 把你送去七院关起来!”
这句话总是能把熊孩子们吓得停止哭嚎。
和市内几所二三甲综合性医院不同,第七人民医院以收治中重度精神病患者为主, 专攻精神学科,采取全封闭式管理, 同时配备了严格的安保与监管机制。
很多经过长期治疗病情却没有显著改善的精神病人, 或者从出生起就患有遗传性精神疾病的患者, 都会被家人或政府送到这里。
尤其是后者, 遗传性的疾病很多都是终生无法治愈的。由于可能会对社会构成危害, 生活无法自理,患者只能在慈善机构和相关部门的资助下收容入院, 在封闭病区一住就是好几年。
在七院工作的医护人员, 很多都是退休后被返聘回来的老医生,或者刚从大学毕业,想找平台锻炼一下的年轻医师。
医院四百多名员工,有高级职称的医生不到二十名, 一大半是聘请来看管病人的合同工。
初秋时节, S市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座坐落在郊区的精神病院, 迎来了一名新入职的精神科医生。
专科医院管理患者的工作比较繁重,工资和各种待遇又比不上综合医院, 一向都不是医生们选择工作岗位时的首选。
新医生的到来, 在这座规模不大的专科医院里, 一度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新来的医生别看年纪轻轻,已经是国外知名医学院的认知神经科学博士了。
他的过往履历非常优秀。以一等优秀毕业生的荣誉从S大毕业后,在本地三甲医院的心理精神科工作了三四年。攻读完博士, 回国加入了理工大的前沿脑科学研究团队,这几年发表过好几篇SCI论文。
七院的领导层都有些无法理解,这样的创新型科研人才,无论去到哪家医院都是香饽饽,为什么会偏偏选择来这里工作。
这座偏僻的精神卫生中心,说好听点是所专科医院,说难听一些就是个专门关押精神病人的监狱。
面试的时候,他们也曾问过这位路博士同样的问题。
听到院领导们的疑惑,路博士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几份资料。
他说,自己所在的脑科学科研团队,在开发新技术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瓶颈,缺乏一些参照个案进行实践观察和干预。
面试官们顿时明白了。
人家哪是真的闲着没事来这里找罪受,这是专门来前线搞学术研究的。
在院里工作了已经有一个多月,这位高材生的表现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原本以为路医生比较偏向理论研究,院方特意为他安排到了心理危机干预研究所。所里的工作比较清闲,既能直接接触到病人,又能够有充足的时间做科研。
毕竟在工作期间发表的研究成果,都是能算到他们七院名下的。
没想到路医生婉拒了院里的安排,最终选择了主要针对情感性精神障碍的精神五科。
五科分属住院治疗科室,上班时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封闭病区,通常是和一些病情比较严重的住院患者打交道。
由于封闭病区位处后院东区,而五科的医生们每天留在最前线接触患者,和重度病患们斗智斗勇,院里的其他同事又给他们取了个别称——“东厂锦衣卫”。
大清早,A05-03的病人将自己当成了一种热带植物,将水龙头的水流扭到最大,把头泡到水盆里享受被浇水的快乐,差点因此而窒息。
锦衣卫们站在门外连哄带骗,未果后又强行用电钻开锁再撬门,好不同意才把人从水漫金山寺的卫生间里抬出来。
下午吃完饭,患者们来到后院放风。两个大伯背着手,躲在灌木丛后面争执谁才是少林寺第五代的唯一传人,还直接蹲下马步运起功来,誓要把对方打得服服帖帖。
锦衣卫们不仅要上前将两位气功大师拉开,还要敏捷地避开扑面而来的强劲掌风。
只要护士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们都得上。
在五科工作了一段时间,每天坐通勤车上班的路上,路当归都会一边吃早点,一边在手机上搜索“医生防身指南”熟读并背诵。
和从前在附属医院时一样,在这里工作了一个多月,路当归也很快就和同事们打好了关系。
一身白大褂总是洗得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每天早上靠在办公室门口,笑眯眯地看着过道里来往的人群,眼梢上挂着两弯月牙。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路医生。
然而,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每个留在医院里值夜班的夜晚,路医生都会独自一个人来到后院,在后院的长椅前静静地坐上一段时间。
夜深人静,四周无人,就连秋蝉都悄然噤了声。
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缠着电网的院墙,遥遥望向封闭病区的顶楼,那扇拉紧帘却亮着灯的窗。
从同事口中旁敲侧击地得知,受刑家所托,医院专门组建了一个医疗团队,在顶楼配备了一套完善的医疗设备。其他患者都要被专门领到治疗室进行治疗,而住在那里的1号病人,发病的时候,足不出户就能够随时上仪器。电位仪,生物反馈治疗仪,磁刺激仪,那里一应俱全,配备的都是目前医院里最好的。
自从转到七院来工作,路当归还从来没有勇气坐电梯上到顶楼,站到那扇紧闭着的大铁门前。
他听不见声,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那颗刻在眼角,被泪水打湿的黑痣。
那个人总是哭,他多怕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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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警方出动大批警力搜查湾海集团,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
刑家唯二的两位掌权者,一个被逮捕后送往了精神病院严加看管,一个突发中风还躺在医院里,处于取保候审的状态。
整个集团没了主心骨,出现了不少混乱。即使有高层管理层的把持和舆论管控,外界依旧听到了一些风声。
湾海集团股票大跌的第二天,警方便带着工商局的工作人员一起进驻了大厦。上头给了他们三天时间,让他们将整座大厦都地毯式搜查了一遍。
明面上的账目没有查出什么问题,也没有其他与毒品运输及贩卖相关的线索。但检查完整座湾海大厦的监控后,警方却意外发现了另一个有用的东西。
拿着一堆详细的资料,市局的警察亲自出面,敲响了路当归公寓的门。
给两位坐在客厅里的警官倒了两杯茶水,路当归坐在沙发前,有些疑惑地问出声:
“两位警官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路当归这样问,两名警察的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斟酌了半天措辞,其中一名警察终于开了口:“路先生,是这样的。我们今天上门来,是想找您询问一下,您是不是……受到刑珹非法剥夺人身自由和性侵害的受害者。”
捧着茶杯的水顿在半空,路当归有些懵逼地抬起头:“……什么?”
“……”
捂嘴轻咳了两声,这名警官和同事对视了一眼,从文件袋里取出几份资料,递到了路当归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年轻男人翻动着手中的资料,耳根和脖颈渐渐染上了明显的红,两名警察很有默契地同时低下头,非礼勿视。
过了一会,见眼前人没有回话,那名警察又开口补充了两句:
“路先生,在我们近期对湾海集团的调查中,查阅到了一些集团内部的监控。同时,在警方的报案备案库里,我们又调取到您几年前向警方报过案的记录。今天来找您,是想确认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是否是刑……是对方强迫您进行的一系列行为。”
路当归手中一共拿着三份资料。
第一份资料是湾海集团总裁办公室的监控和现场勘查照片。在调查过程中,警方显然已经发现了墙内暗室的存在,将暗室里的躺椅、药物、链条、手铐等物品都逐一拍了下来。
资料里还附有几张监控截图,截图上是自己被刑珹摁住后颈狠狠压在大门口,逼着自己和他接吻的画面。
第二份资料,则是三年前,他在步行街上被刑家派来的人迷晕后,被搀扶着送上路边面包车的监控图像。资料上所列出的报案人,是棉花糖摊位对面餐馆的老板娘。
原来,当时那群人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天衣无缝。餐馆老板娘在自家店面的监控摄像头里发生了异常,事后马上就向警方报了警。
但由于他在那之后不久就出了国,警方也找不到相关的证人,整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看到最后一份,由车载记录仪录制下的视频资料,路当归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在刑瑀的派对上,他被下药之后药效发作,戴着金属项圈慌不择路跑到刑珹的车前,被他一棍子打趴在地,趴在他脚边的照片。
当时和警方报案后,警察说现场的监控已经被人为销毁,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所以无法立案。
没想到刑珹的车载记录仪居然还保存下了这样的画面。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警方却并不是一无所为。
只是迫于证据链的不足,才没有办法继续调查下去。
直到这次对湾海集团从里到外的彻查中,所有的资料档案被整理归类,他们才终于发现了自己和刑家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还有他和刑珹那些乱七八糟算不上愉快的开始。
知道面前的两名年轻警察联想到了什么,路当归的耳根刹那间红得滴血,恨不得马上原地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个……路先生。”
另一名警察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如果您愿意,可以跟着我们回去做一个伤情鉴定,之后判定成立的话,是可以和被告人申请补偿和继续起诉的——”
他一直说得有些磕磕巴巴,最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同事。两位警察显然从来没有处理过类似的情况,看向路当归的眼神十分复杂,却又带着莫名的同情。
下药,绑架,囚禁,甚至还在办公室里建了间暗室,这也太……
这些有钱人的玩法,他们是真的搞不懂。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面前的年轻男人将资料大致翻了一遍,脸上的神情虽然有些微妙,但仍然平静地开了口:“……辛苦二位今天跑一趟了。”
“我和刑先生,是正常情侣的关系。”年轻男人缓缓道,“这个……咳,这是我们平时的一点小情趣,让两位见笑了。”
“……”
两名警察差点惊掉下巴。
这句话说出口,路当归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怪姓刑的疯子!
要不是再加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罪名,疯子身上的那堆烂摊子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决,他才不会在警察面前那么丢脸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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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两位警察,简单做了个晚饭,路当归收拾好桌上的资料,准备下楼坐车去医院值晚班。
坐上前往郊区的通勤大巴,他靠着座椅靠背,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刚才那两名警察看着自己的眼神,活脱脱就是在看一名严重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
被害人对加害者产生了情感,还反过来帮助加害者。
这样说来,其实他们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他不仅喜欢上了,在那人好不容易离开了他的世界,被关进不见天日的牢笼中后,他还追着去了。
坐在大巴上的都是去一起医院的同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家都闭着眼睛抓紧时间补觉,车上没几个人聊天说话。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头顶的车载电视散发着黯淡的光,源源不断地发出声音。
一点睡意也没有,路当归干脆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坐姿,将头靠在车窗前,和身边的女同事一起抬起眼睛,盯着头顶的车载电视发呆。
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电视台每晚八点的娱乐新闻,今天的头条新闻是直播进行中的TV银河奖颁奖典礼。
早上刷微博的时候,他也在热搜上看到了颁奖仪式的消息。银河奖是国内目前规格最高的音乐奖项,每三年才举办一次,所以关注的人非常多,网络上的热度也一直在不断攀升。
颁奖典礼上的大屏幕跳出了一行名字,主持人略带激动的声音在车厢内回响:
“继三年前凭借solo EP第一次夺得银河新人大奖后,别鸿熙今日再次登顶唱片大奖,让我们恭喜熙熙!”
紧接着,画面里的镜头一转,对准了台下一名身穿白色高定礼服的年轻男歌手。会场里的所有嘉宾都齐齐站起身为他鼓掌,他双手合十,不断地对着周围的前辈鞠躬致谢,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随着颁奖典礼背景乐的响起,别鸿熙离开座位,上台接受属于他的第二座银河奖杯。
“谢谢在座的诸位,感谢王沙老师,还有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我的公司百闻。”
恭敬地接过颁奖嘉宾递来的奖杯,别鸿熙朝着观众们深深鞠了一躬,语气十分谦逊,却又带着年轻人独有的无畏,“我曾在脑海中设想过很多次,如果还有机会站上银河的大舞台,我要和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我的粉丝说一些什么。”
“……对于歌手而言,音乐得到你们的认可,创作获得大家的喜欢,是我的荣幸之至。音乐能够融入到每个人的生活当中,传达出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我而言,这首歌并不是为了竭尽全力地表达浪漫,而是——”
对今年颁奖典礼上的这些新面孔不太熟,路当归正准备闭上眼休息一会,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旋律从耳畔传来。
缓缓睁开眼,他将目光移到了头顶的电视屏幕上。
结束了所有获奖感言,别鸿熙将手中的奖杯高高举起,头顶的所有灯光齐齐对准了他的脸。
紧接着,身后的大屏幕开始播放他的获奖作品,回顾别鸿熙从出道到现在为止的金曲集锦。
车载音响里响起一阵优美的钢琴旋律,大屏幕上出现了别鸿熙英俊的侧脸,这是他获奖专辑的封面图。
屏幕左下角浮现出了一行小字:
【《Down the Road》-作词:王沙】
【作曲/演唱:别鸿熙】
旁边的女同事见路当归看得认真,顺嘴提了一句:“路医生听过这首没?”
“这是别鸿熙的出道曲,好像是三年前的歌了吧,蛮久远了都,没想到还能再拿一次大唱片。”
见路医生半天没有吭声,女同事也没再继续问,只是和车厢里的其他人一起,全神贯注地盯着头顶的屏幕看。
低沉而又带着磁性的歌声在寂静的车厢内流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旁的路医生突然从窗前直起了身。
路当归永远记得那个午后。同样是多雨的秋,在那个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有一个人曾拍了拍床角,让自己坐在他的身边。
他甩了甩半湿的头发,微微侧过头,将耳朵上的蓝牙耳机摘下来,递到了自己面前。
只是一段短短三十秒的旋律,那人眸里有光,眉眼弯弯,笑着和自己说,这是我新歌的样带。
明明抒情障碍症已经开始有改善的迹象,那人却仍然选择放弃治疗,出院回家。
【路医生,我没法唱歌了。】
那个人说。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些,噼噼啪啪敲打着玻璃窗。怔怔看着窗外的雨幕,路当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雯菲曾有一次在无意中提起,刑珹在出道时的采访里说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站上银河奖的舞台,拿到属于自己的大唱片。
“……”
从座椅前坐直身子,路当归抬起头,死死盯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的MV画面。
“路医生,怎么了?”
旁边的女同事好奇地问了一句。
她转过头,发现路医生的脸色有些不太好。
动了动嘴唇,路当归的声线里隐隐带上了一丝抖:“这不是他的歌。”
“……小偷,他是个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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