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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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着一盆温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路当归扭干盆里的毛巾,走到坐在沙发前满身是血的人面前:

“闭眼。”

搭在膝前的手指轻轻往上抬了抬,刑珹将双手不自然地交叉在一起, 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温热的毛巾敷上额头, 擦拭过眼皮, 又沿着鼻梁往下, 停在了他血淋淋的领口。

小医生的手比毛巾的温度要凉一些,手腕贴着皮肤靠近, 若即若离,却并没有将夏夜的那股闷热一扫而空。

他心里更燥了。

这样被人反复擦了几次脸和脖子, 刑珹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放在茶几上的满满一盆浓稠“血水”。小医生卷起袖子,将双手浸泡在血水中洗毛巾,满脸面不改色。

“脸上都擦干净了。”

端着殷红的液体起身往卫生间走,路当归目视前方,不看坐在客厅里的人, “身上还都是, 先去洗澡。”

进卫生间前, 他听到那人低低“嗯”了一声,接着便从沙发前站起身, 听从自己的命令回到主卧, 放水沐浴去了。

听到卧室浴帘后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路当归将血水倒进马桶冲走,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伸手抹了两把脸,他才发现自己耳根早已红了一片。

傍晚的时候,在棚外见到刑珹, 他脑子一热,想也没想就亲上去了。

直到坐在回家的车上,看到了后视镜里刑十投向自己的深沉眼神,又察觉到身旁人全身僵直默不作声了一路,他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什么。

他吻了疯子。

在公众场合,主动的。

就在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马上钻进去的时候,他才发现刑珹的反应,完全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他原本以为,像刑珹这样的人,脸皮厚如城墙,从来不在乎外人的目光。不顾自己意愿,拉过自己说亲就亲已经是常事了,这一次应该也会欣然接受才对。

没想到从见面后到现在,姓刑的全程保持待机呆滞状态,像是完全没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来。就在刚才,自己带着这位满身是血的木头人走进公寓大门的时候,楼下的门童按电梯门的时候手都在抖,吓得差点就报警了。

他并不知道刑珹这一路到底在想什么。不过,趁着这人洗澡的功夫,自己刚好也能理一理这几天从邓可欣口中得到的所有信息,等下可以一起找他问明白。

洗干净手,回到沙发前坐下,路当归盯着窗外波光粼粼的泳池,独自一人陷入了沉思。

整个事件的时间线要推回到五年前,也就是城体发生演唱会事故的时候。

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妹妹那天穿着条白色裙子去看刑珹的演唱会,被林家的人盯上,让邓可欣打扮成妹妹的样子,前往演唱会后台纵火。

通过邓姓女孩的口,他现在算是大致理清了林家的计谋。如果事后通过监控调查,发现那片区域出现了两个打扮一模一样的身影,将会在很大程度上加深调查的难度。

那个突然倒塌的升降台,如果硬要和整件事联系起来,恐怕也是林家的手笔。

毕竟雯菲完全就是个局外人。如果她就这么死在了现场,警方一旦确认死者身份,林家就能将整件事祸水东引,怎么都查不到他们身上。

在事故发生以后,早就等候在现场的刑瑀误把妹妹当成了邓可欣,想在救护车还堵在路上,没有抵达城体前将人送到医院。等到了医院,刑瑀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林家。

可是还有几个地方,他这两天想了很久,却一直没有想明白。

譬如,林湘妮既然和刑珹有婚约,刑林两家的关系在S市上流圈又是出了名的亲近,为什么她会专门设计陷害他?

林家制造这起意外,最终到底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对他们有什么样的好处?

如果只是为了毁掉刑珹的艺人生涯,那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那可是整个场馆千万人的生命,要是粉丝们当时没来得及疏散,造成了惨重的后果,那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还有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那天在与刑景山的对峙中,自己曾听到刑珹质问父亲,问他和林家的交易到底是什么。

也就是说,刑家那位心术不正的二公子和他那位变态父亲,两人分别都和林家达成了交易。交易的内容和筹码或许不同,但最后针对的人,都是那天在城体开演唱会的刑珹。

这群人难道疯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兄长还有未婚夫?!

而且,明明知道刑珹有多在乎自己的粉丝,甚至还不惜将他的粉丝也牵扯进来。

他知道刑珹一定清楚这场事故的部分内幕。但不知是疾病使然,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这人从没和自己提起过一个字。

拉开浴帘,系上浴袍的腰带,刑珹回到客厅,发现小医生正一个人坐在沙发前,紧紧皱着眉头,满脸怅然若失的模样。

兔子耳朵又垂了下去,完全看不出亲吻自己时的那股嚣张劲。

不声不响地走到小医生背后,他缓缓躬下身,用指腹蹭了蹭他的侧颈:“宝宝?”

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自己吓了一跳,小医生猛地转过头,上下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以为路当归又炸毛了,刑珹悠悠直起身,沿着沙发的另一头坐下,像往常一样坐等被骂。

“刑珹,”盯着面前刚洗完澡,浴袍松垮搭在身上,发梢还沾着湿气的人,路当归满脸严肃,“那天在刑董面前,关于林家的事,他最后对你说了什么?”

刑珹脸上的神情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小医生会问起自己这个问题。

隔了半晌,他靠在沙发上,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1767。”

以为是自己没听清楚,路当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

“四个数字。”

刑珹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有些淡,“1767,他和我说了四个数字。”

“……”

路当归顿时觉得有些无语。

他以为刑景山临死前肯定对刑珹说了非常重要的事,刑珹出于某些原因,才一直瞒着自己。

没想到刑景山最后留下来的,就仅仅只是几个数字??

“一七六七……这是什么意思?”

路当归接着问,“银行卡?房间号?保险箱的密码?”

如果不是非常重要,刑景山肯定不会在只剩最后一口气时候,拼命也要将这条信息告诉刑珹。

听到小医生开始了接连不断的猜测,刑珹的眸色微微沉了沉。

他抬起头,坦诚地看着坐在沙发另一头的人:“我不知道。”

“这段时间,我一直让刑十他们在查,可是没有查到有任何东西,与这几个数字有关联。”他说,“湾海、刑宅,还有刑景山的私人保险库,全都被检查机关查了个遍。要是有什么蹊跷,他们早就查出来了。”

路当归:“……”

这也就是说,和刑景山有关的一切,都和这几个数字联系不上。

“奇怪……”

刑珹看到小医生紧蹙眉头,似乎陷入了思考中,“当时现场除了我,并没有别人。他既然说得那么隐晦,没有直接挑明,会不会是因为只有你才知道背后的意思,其他人都不知道?”

看到路当归比出的口型,刑珹摇了摇头,用一种平缓而又笃定的语气开口:

“不是我的生日,也不是母亲的生日和忌——”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刑珹突然顿住了话头。

他眯起眼睛,目光渐渐变得冷锐起来。

小医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常,仍然抱着沙发枕,坐在那里若有其事地分析:“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重要的信息,刑景山以前不止一次和你提起过,或者提醒你注意,却在后来突然消失不见了,也许是被他藏起来了,也许是被他放在什么地方,就等着——”

“有。”

刑珹抬起头,倏地打断了他的话。

小医生提醒了他一个非常重要,却一直被他忽略了的信息点。

那么多年来,他和刑景山之间唯一的羁绊,只有刑景山的发妻,自己的生母,元玫。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还在很小,母亲刚刚去世不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的办公桌上就多了一个檀木制成的小盒子。

每隔一段时间,父亲就会将自己唤进书房,将已经开始排斥和他接触的小男孩抱上膝头,指着桌上那个黑色的小盒子,对自己说:

【阿珹,等你长成大人了,我就告诉你,怎么才能见到妈妈。】

自从演唱会上出了事故,他再次被带回刑家,书房里的那个小盒子就从此消失了踪影。

1,7,6,7。

四位数。

他想起来了。

那个黑色小盒子上的锁扣,恰好也是四个。

--

夜色渐深,脚底的城市陷入了沉睡。

灯火沿着长街四散蔓延,空荡的房间却笼罩在黑暗中。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了眼前人不着寸缕的身上,将他的肌肤愈发衬得皎洁无暇。

刑珹从不知道,原来被爱着的人,会那么的美。

小医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宝宝……”

靠在床前,用目光细细临摹着眼前人的眉眼,刑珹微微仰起汗湿的颈,满足地叹气出声,“……你真好看。”

“……”

双手环住他的脖颈,额头紧紧贴着他的胸膛。身上的人忍着不发出声音,只是低低“唔”了一声,后背流下汗来。

淡淡的绯红晕染在面前人的脸上,害羞的人被逼得无路可逃,无法往后缩,只能挺起了腰。

这原本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在他脱下浴袍,钻进被子准备搂住小医生入眠时,一直背对着自己的人脊背一僵,接着便缓缓转过身,在昏暗的月光下静静望着自己。

那个人轻声问:“刑珹,我可以摸摸你背上的疤吗?”

侧转过身子,他用手枕着头,任着小医生将手掌抚上自己的后背,指尖沿着疤痕缓缓往下,停在了尾椎骨处的星星纹身上。

“……为什么纹这个?”

他听到小医生在黑暗中哑着声开口,“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一把抓住小医生的手,刑珹翻转过身,将小医生的手掌贴在了自己的心口。

在昏暗月光中勾勒着小医生的眉眼,他轻轻收拢五指,将小医生汗涔涔的掌心攥得更紧了些。

“我的小名叫星星。”

他垂下头,细细吮吻小医生温热的指尖:“母亲小时候,总是叫我小星星。”

“她说,人人都爱小星星。”

“出道以后,粉丝也经常会这样叫我。”松开怀中人的手,刑珹抱紧怀里的小医生,目光落在了身后巨大的玻璃窗上,“因为我对她们说,当星星划过夜空的时候,她们许下的愿望,一定全都会实现。”

“……”

路当归的记忆里有这句话。

在妹妹微博转发的那条演唱会视频里,这人就是这样举着话筒,对着台下的粉丝发誓,说他会陪着她们一直走到最后。

哪怕到了现在,即使几乎曾被压断脊梁,摧毁人格,这人却仍然在向往着自由。

他在努力履行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想再往回走一步,再靠近人海一点点。

“宝宝。”背后的人渐渐靠近他的耳畔,温热气息拂上他的后颈,“其实,我也有个愿望。”

刑珹顿了顿,说:“路当归,我想要你。”

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的,路当归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只记得,听完刑珹说的话后,是自己先主动的。

周围的时间渐渐停止流动,只有窗外的泳池在月光下荡起波澜。在拥吻中卸下全部,他被那个人抱在腿上,用手捏住下巴。

身|体一阵颤栗,疯子强迫他对着床头的镜子,看着自己。

情与爱注定不可分割。

而在那一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

床头柜上的手机开始震动,尖叫鸡的铃声开始在空荡的主卧里回响。

从睡梦中悠悠转醒,盯着天花板上的圆形吊灯发了一会呆,路当归迟缓地眨了眨眼,麻木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昨晚他一没喝酒,二没上头,为什么事情还会发展到那个地步?

撑着床沿坐起身,他忍不住轻轻“咝”了一声,只觉得喉咙哑得厉害,身体从脖子到后腰都酸痛得不行。

果然还是年纪大了。二十多岁的时候,姓刑的疯子给自己下了药,来来回回摆弄一夜,第二天都不至于像这样,浑身上下跟抽了筋似的没力气。

刑珹不知道一大早又去了哪里,公寓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缓缓翻身下床,踩上摆放在床角的拖鞋,路当归发现台灯底下放着一张小纸条。

伸手拿起纸条,他看到上面只写着短短一句话:

【中午吃打卤面。P:食材阿姨已备好。】

吃个屁!

路当归怒了。

想吃什么倒是自己做啊,明明知道自己是个黑暗料理专业户,还真把自己当成他养在家里的小娇妻了?

意识到自己脑海里出现了“小娇妻”三个字,路当归整个人僵了一下,随即将纸条揉成一团,对准卧室门口的垃圾桶,在空中扔出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躺在浴缸里舒舒服服泡了个事后澡,他穿上浴袍走出卧室,发现时间已经将近中午十一点了。

靠在沙发前百般无赖地玩了一会手机,又回复了手下几个实习医师发来的工作消息,路当归在心里挣扎了一会,还是起身接了杯水,边喝边朝厨房走。

算了,好不容易轮到有个不值班的周末,就当是奖励疯子这周第一次出门工作。

将冰箱里阿姨买回来的食材拿出来,随便切了点蔬菜和西红柿做调料,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扔进锅里,他勉强自食其力,炖好了一锅面。

刚把两个盘子端进餐厅,路当归就听到门外传来指纹解锁的声响。

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到小医生围着围裙站在客厅里。刑珹在大门口换上拖鞋,拎着手中的布袋,径直走进了餐厅:“醒了?”

将筷子递给对面的人,路当归脑海里又想起了两人昨晚发生的一切,脸上的神情隐约间有些复杂。

全然无视了小医生狠狠瞪向自己的目光,刑珹优雅地拉开餐椅,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从碗里挑出一块明显没煮熟的夹生牛肉,他犹豫了半秒,还是默默放进嘴里,低着头开始细嚼慢咽。

拿着筷子在碗里搅拌了半天,路当归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再一次下厨失败了。

看着坐在对面的人仍然在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做的面,他咳了两声,忍不住想要开口找个话题,将那人的注意力从黑暗料理上转移开来:

“……你今早去哪了?”

放下筷子,刑珹用餐巾擦了擦嘴:“殡仪馆。”

路当归不禁眼皮一跳:“你去殡仪馆干什么?”

话音刚落,他便看到刑珹弯腰拿起地上的布袋,从袋子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檀木盒子。

将黑色木盒摆上餐桌,放在自己做的黑暗料理面前,刑珹淡淡道:

“找我妈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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