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邀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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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决定不写出《西游记》了, 可季春山的故事却还是要讲完的。自初一那日的雨雪后, 才晴了两日,天色便又开始阴沉沉的, 几个孩子上完了课,也不往外跑了, 都窝在季家暖和和的炕上听故事。
这天下午, 季春山正讲到唐僧孙悟空师徒二人高老庄收徒猪八戒,突然听得外面有人说话。
“家中可有人在?”是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女人的声音。
“有人在。”季春山在屋里应了一声, 待走出去一看,却不是生人,而是王猎户的媳妇杜氏,便笑道:“原来是嫂子,快请进。”
杜氏脚下却没动,而是笑着问道:“季兄弟在家啊,打扰了,不知小二现在可在你家里?”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嫂子太客气了。小二就在屋里呢, 嫂子进屋说吧。”季春山说着, 又替杜氏掀了门帘。
杜氏这才道了声“哎, 好。”说罢,提着裙子进了门。
一进东屋,杜氏就感觉一股夹杂着淡淡馨香的热气扑面而来,顿时感叹道:“屋里竟这样暖和,还这么香, 倒像是在春天里头似的了。”
嘴里说着,眼睛便已在屋里扫了一圈,和第一次来时相比,屋里摆设变化不大,只是窗台上摆了两盆不知道名字的花草,叶片纤细挺直,花朵黄白两色,单薄小巧,那馨香的气息多半是来自于它。另进门右手边的地方,靠墙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黑家伙,一根同样黑漆漆碗口粗的大管子立在黑家伙上面,通过纸窗上的一个洞,伸向窗外,虽离着有些距离,却依旧能感受到那大黑家伙散发着的腾腾热意。
这个大黑家伙,杜氏却是认得的,一见便不由道:“季兄弟竟也安了这个火炉子,难怪屋里这样暖和。我娘家也是安了一个,虽说要小一两银子,贵了些,不过倒是极方便,又能暖和屋子不说,还能炒个菜做个饭什么的,却是比土灶要方便又省柴火,便是夏天也是十分得用的。”
这火炉子的好处季春山如何能不知道,还是他将图纸送到铁匠铺去的,只是这话却不必和外人说什么了,便道:“嫂子说的是,我也是这样考量的,才安了一个。”
“嫂子来了,快请坐。”叶清岚自是听见了季春山和杜氏在外面的交谈,便起身请杜氏坐,又提壶倒水。
“弟郎快别忙,我是来寻小二的,还得赶紧带他回家呢。”杜氏赶忙上前两步,将叶清岚手里的茶壶按下。
叶清岚却已倒好了一杯,递给杜氏,笑道:“嫂子来了总要喝杯水,不差这一会儿半会儿的。”
“那就谢谢弟郎了。”叶清岚这么说,杜氏不好再推辞,便接过了水,然后随意地轻抿了一口,谁知口中却尝到酸酸甜甜的滋味,她低头一看,素净的白瓷碗中,盛着的却是殷红清亮的冰糖山楂水,她眼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低头又喝了一口。
喝完抬头笑道:“在村里走了一圈,倒真有些口渴了。”
叶清岚一笑,道:“那就多喝些。”说着,便提起茶壶又往杜氏的杯子中添了些。
“娘,家里咋了?”王小二正和小伙伴们听故事听得兴起,突然被人打断难免急切,却不想来的人竟是杜氏,还是来找他的。
杜氏便对王小二道:“是你一个远方表叔来了,还没见过你,你爹让我带你回去认一认。他告诉我你这个时辰应是已经上完了课的,多半在后山那快儿玩,我就去了,却没寻着人,这才到这来问问。”最后一句确是对着叶清岚说的。
一旁的季春山此时笑道:“往常这几个孩子都是一结束了课,便片刻不肯再在屋里待着的,不过是这几日天阴冷些,我又从别处听了个故事讲给他们,也就都不爱往外跑了”
“原来如此,”杜氏点点头,又笑道:“不出去也好,这天寒地冻的,容易冻伤了手脚不说,万一着凉染了风寒就更不好了。”
家里还有客人等着,杜氏不便久待,随后便带王小二离开了。
因着一块读书识字,四个孩子的感情十分要好,见王小二走了,季宁煦和赵家兄妹十分讲义气的决定,等明天王小二来了,再一起继续听后面的故事。
季春山自然是没意见的,只是让他比较意外的是,等到第二日王小二再来时,身后却跟了个小尾巴。
“小二,你怎么把妹妹也带来了?你娘知道吗?”季春山问道,这杜氏那么重视女儿,片刻不愿分开,这王宁儿跟着王小二离了家,也不知她知不知道。
“我娘说她忙不开,让我看着妹妹。”王小二说道,神情却明显有些不乐意。
他刚才才要从家里出来,母亲便叫住他,却是让他带着妹妹玩,他说他要去读书,不是玩,母亲却说他读他的,妹妹很乖,不会扰着他,他就只能带过来了。
王小二说完,季春山心里一琢磨,便摇头笑了笑,随后他不再多问,让王小二带了王宁儿进屋。
叶清岚一见王宁儿竟跟着王小二来了,自是十分意外,他以为王宁儿是自己跟着王小二跑出来的,还想让季春山赶紧将孩子送回去,免得杜氏着急。
王小二便又把刚刚对季春山说的话,又对叶清岚说了一边。
叶清岚有些讶然,他看向季春山,季春山冲他笑了笑,他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想的没错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把王宁儿抱上炕,又拿出了季宁煦的玩具,让她自己玩着。
这王宁儿的确是个乖巧文静的性子,叶清岚教季宁煦、王小二和赵家兄妹读书,她就自己窝在炕的一角,玩着季春山做给季宁煦的积木、七巧板等各种小玩意,饿了吃块点心,渴了喝杯糖水,不吵不闹倒也十分的安静。
等课上完了,季春山就继续给孩子们讲《西游记》,一天天的,日子过得倒也平静。
这一日天气晴好,季春山去了胡大夫家帮忙做些粗重的活计,等他做完往回走时经过后山,就见季宁煦、王小二还有村里几个孩子正在一个平缓的小土坡上玩闹,杜氏的女儿王宁儿自然也是在的。
季春山就要走过去,不想却见原本坐着的王宁儿突然站了起来,紧接着晃了晃身子,然后整个人就要往坡下扑去。
她失去平衡双臂乱挥,却是一把抓住了就站在她身旁的季宁煦,季宁煦不防,也被她拽倒,两个人眼看着往坡下滚去。
“煦儿!”季春山远远看到这一幕,一瞬间只觉得心脏都要停了,他立时就冲了过去,可他离着那个小土坡还有个百十来米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立时就到了的。
万幸的是,王小二也在季宁煦身边,他在季宁煦要摔倒的时候赶忙伸手拉住,只是他到底抵不住季宁煦和王宁儿两个人的重量,自己也被带倒了。但他到底大些,往坡下滚时,一手紧紧抓着季宁煦的衣服,另一只手却是在地面一直摸索,终于被他扒住了一块凸起的石头,止住了两人向下翻滚的趋势。
季春山此时也终于到了季宁煦身边,他一把将季宁煦抱起来,紧张的上下看了又看,嘴里道:“煦儿乖,不怕,不怕,没事了。”
见季宁煦只脸上沾了不少尘土,倒是没有什么伤口,身上的衣服自是脏了,却也没见有破损的地方,才微微放了心,却还是问道:“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季宁煦脸色有些发白,显然也有些吓到了,但却没有掉眼泪,听季春山问,就摇了摇头,然后却是转身看向了王小二“小二哥哥。”
王小二此时自己已经站起来了,他见季宁煦看他,便用右手拍了拍身上的土,笑道:“我没事。”
“小二你怎么样?谢谢你救了……”季春山忙又向王小二道谢,毕竟刚刚是他救了季宁煦,只是话没说完,就听见坡上的孩子惊呼的声音。
“流血了,死人了,王宁儿死了——”其他几个孩子都被突然的变故吓呆了,站在原地都不敢动,他们往下一看,王宁儿却是已经躺在了坡底,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额头却有一大片鲜红刺目的血迹。
季春山一惊,赶忙放下季宁煦,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王宁儿身边,他伸手探了探,还有鼻息,又见王宁儿的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道半寸左右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而在她头的旁边却有一块沾着点点红色血迹拳头大小的石块。
季春山将王宁儿的头小心的抬起,避开伤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把人抱了起来。
他对季宁煦道:“煦儿,爹要送小妹妹去看大夫,你一个人回家找爹爹,不要去别的地方知道了吗?”见季宁煦乖乖点头,他又对王小二道:“我送宁儿去胡大夫家,你马上回家告诉你爹和你娘。”
“我这就去!”王小二也知道这件事很严重,当下就往家跑去。
季春山抱着王宁儿往胡大夫家走,怕孩子有内伤,他也不敢走的太快。路上遇到不少村里人,一见王宁儿的样子都吓了一跳,都问是怎么回事,季春山脚步不停,只说是玩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下来了。
很快到了胡大夫家,万幸他正好在家。
“胡伯您快看看,这孩子从坡上摔下去磕到了头,流了不少血。”季春山把王宁儿抱进屋,放在一张胡大夫专门给病人准备的窄床上。
胡大夫正在制药,见季春山抱着个满脸血的孩子进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先看了看王宁儿的额头,见还在出血,便取出一个药瓶,撒了些白色的药粉在伤口上,见血止住了,才开始把脉。
这时,接到王小二报信的王猎户和杜氏也来了,杜氏听小二一说王宁儿从坡上摔下去,留了满头的血,登时软了身子,被王猎户扶住,又听小二说让季春山送去胡大夫家了,立时挣开王猎户就往胡大夫家奔来。
杜氏踉跄着扑进胡大夫家,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闭着眼,半张脸都被鲜血模糊了的王宁儿,顿时哭号出声:“宁儿——我可怜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见胡大夫正在闭目把脉,纵使心中急切担忧却也不敢出声打扰,见季春山站在一旁,便脱口哭问道:“我女儿不是一直都在你家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春山被杜氏问了一愣,他刚要说话,胡大夫此时正好把完脉,道:“脉象平稳,并无大碍,回去好好休息两日,多吃些补气血的东西,补一补就好了。”
杜氏却不见缓色,追问道:“那我女儿怎么还不醒,还有这么大的伤口,可怎么好?”说着,杜氏忍不住的流眼泪,别的也就罢了,可脸上若是落了伤疤,那以后还怎么找好婆家,她女儿的一辈子可就毁了。
胡大夫安慰道:“不必担心,孩子一时受了惊吓,好好睡一觉就会醒了。额角的伤也不深,只是皮肉伤,抹上药,注意着别吃些发物,不出一个月也就好了,连疤都不会留下,放心吧。”
杜氏哪里能放心,王宁儿一时不醒,她便始终不能安心,还是决定先留在胡大夫家,直到王宁儿醒来。
季春山觉得这里已经用不到自己了,和王猎户招呼了一声,便准备离开,谁知刚出屋子就见叶清岚领着季宁煦来了,忙上前道:“你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能不来看看?宁儿没事吧?”叶清岚蹙眉道,眉宇间难掩忧色。
季春山便道:“胡大夫刚诊过脉,没啥大事。”
“那就好。”叶清岚点点头,微微放下了心。
他刚想进去看看,就见王小二从里面出来,想起刚刚在家时季宁煦告诉他的事,便弯下腰,摸摸王小二的头,微笑道:“小二,煦儿告诉我是你救了他,岚叔叔很感谢你。”
王小二不好意思的抬手挠了挠头,道:“没啥,应该哎呦——”
手才一碰到头,王小二顿时痛呼出声,叶清岚见状便伸手轻轻握住王小二的左手手腕,然后翻过来一看,就见王小二的手指手心上竟有大片的擦伤,都已红肿起来,其中靠近手腕的地方更是有几条渗出血的口子。
“你这孩子,伤成这样怎么也不说?疼不疼?”虽是责备的口气,却也满是疼惜,叶清岚说罢,就拉着王小二进屋去寻胡大夫。
“岚叔叔,我不疼,真的!”王小二却还嘴硬,也不知刚刚是谁,疼的差点跳起来。
季春山忙跟了进去,暗道自己粗心,竟没发现小二也受了伤,心中不免愧疚,进了屋便对王猎户道:“小二是个好孩子,今日若不是他救了煦儿,也不知会怎样,我却都没注意到他也伤到了,真的是……”
王猎户也才知道儿子竟也受伤了,却摆了摆手,道:“季兄弟不必放在心上,小二救了煦儿是应该的,再说这小子皮实的很,平日里胡天胡地的闹惯了,受伤是常有的,不是什么大事。”
杜氏问胡大夫要了温水,正一边不住地流泪,一边给王宁儿清洗伤口,听到王小二竟救了季宁煦,顿时哽咽着对王小二道:“小二啊,宁儿她虽和你不是一个亲爹娘,但她如今姓王,是王家人,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摔下去——”
“我,我想救的,可是我……我……”王小二被杜氏这么一问,心中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王小二是为着季宁煦才没能救了王宁儿,叶清岚不想他被冤枉受委屈,便道:“嫂子,小二他不是故意的,只是离煦儿近些,才顺手救了煦儿,他……”
叶清岚的话没说完,就被杜氏打断了,她轻轻地擦拭着王宁儿脸上干涸的血迹,抽泣着小声道:“我知道小二和煦儿要好,救了他,也是应该的,是我家宁儿没福气。”
叶清岚皱眉,却是不知再说什么好。屋里气氛一时凝固下来,只能听到杜氏呜呜的哭泣声。
这时村长冯德礼带着孙子也来了,一进屋,见屋里几人除了真给王小二上药的胡大夫外,几人的神色都有些沉然,以为王宁儿不好,不禁皱眉问道:“怎么了这是?大成,孩子如何了?”
“村长来了,”王猎户便道:“胡伯刚把了脉,说只是惊吓,休息休息就行了,脸上的伤也不深,不会落疤。”
“那就好,那就好。”冯德礼点点头,又见王小二手上的伤,便问道:“小二也伤着了?”
王猎户还未回答,福娃子却道:“小二可厉害了,他拉着煦儿扒住了一块石头,两人才没有掉到底下去。”
冯德礼的孙子小名福娃子,今年十岁,胖嘟嘟的显得很壮实,可见家里养的好,他也是今天的那几个孩子之中的一个,当时的情况,他也是全看在眼里的。
他话音一落,杜氏却突然转头看向他,“那我家宁儿呢,她到底是怎么掉下去的?”
杜氏这话一出,屋里几人顿时都皱起了眉,连王猎户也不赞同的看向她。她却似乎毫无所觉,依旧直直地盯着福娃子。
福娃子被她的目光看的有点怕,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她本来和燕儿,一块儿坐着编草绳玩的,突然自己站了起来,然后没站稳就往下倒,她还拉了煦儿一把,然后煦儿被小二拉住,她自己就滚下去了。”
一听王宁儿是自己摔倒的,还拉扯了季宁煦一把,才害季宁煦也摔倒,屋里几人顿时神色各异。
杜氏不说话,王猎户只得道:“季老弟,还有弟郎,对不住,这孩子……”
“小孩子一时慌乱也是有的,王大哥无需介怀。”季春山忙打断他的话,先不说王宁儿本身并不是故意的,再者又是王小二救了季宁煦,这声对不起却是怎么也轮不到王猎户说的。
见叶清岚神色不对,季春山又道:“时辰不早了,家中还有事,不便久留,我们就先回去了。”
冯德礼也道:“孩子没事就好,你们好好照顾着吧,我也回去了。”
他是村长,村里的孩子出了事,又和自己的孙子有些牵连,自然是要来看一看的,如今既然孩子没有大碍,他也就该回去了。
王猎户便将几人送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叶清岚沉默了半响,终究还是开口了,“嫂子她今日,许是爱女情切吧……”
季春山一笑,没说话。杜氏如何与却他没多大干系,只是今日出了这么一出,终究会生了隔阂,日后怕是王猎户和王小二要为难了。
王宁儿的伤要养些日子,自是不会再到季家来了,估计日后就是好了,杜氏也会真的寸步不离女儿了。
此事过后,季家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唯一不同的,便是一向没心没肺的王小二似是多了些心事的样子。
时如逝水,幽幽流淌,不知不觉便到了十月底,季春山口述,叶清岚编纂的《瑶山异志集》已基本完成了编纂,一共有十二则,是季春山从他前世老家里流传的故事,和原身记忆中留给他的几个本地传说中,和叶清岚一起商讨选择出来的,虽是不多,但类型各异,情节曲折,新颖有趣。
因为只是书稿,所以并没有装订,只是裁剪成一般书籍的大小。
季春山一张张翻看,只是还没看几页就露出意外之色,因为他发现书稿中除了文字叙述的故事外,竟还有一幅幅与故事相对应的精美插图。
“这都是你画的?你竟还会画画”虽然心里知道这些画除了叶清岚外,不可能出自第二人之手,可不问一遍,难以纾解季春山心中的惊讶。
叶清岚一笑,微微颔首道:“我母亲善画,自小便教了我。”
季春山点点头,却是顾不上再说话,一副又一副的翻看着书稿中的画作,越看,心中越赞叹不已。
十二则故事,便有十二幅画作,每副画皆以人物为中心,背景或为深山茂林,或为悬崖飞瀑,或为荒莽平原,或为喧闹集市。笔法流畅精谨,纤巧细致,虽只是以墨色线条勾勒而出,但山石草木各俱风骨,飞禽走兽*真灵动,亭台楼阁精巧别致,男女老幼更是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嬉笑怒骂,仿若跃然纸上。
一本书册都看完了,季春山才抬头看向叶清岚,却是冒出了一句:“要不,不卖了吧?”
“啊?”叶清岚愣了愣,然后道:“怎么了?是我画的不好吗?”
“怎么会?你画的画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季春山赶忙道,又接着解释说:“你画的这样好,必是费了不少心血,若是拿去换钱倒有些糟蹋了,左右现在家里不缺钱花,要不咱自己留着吧。”
没想到季春山是这个意思,见他这么喜欢自己的画,叶清岚心里也有些欢喜,想了想,便道:“这些画我从小画惯了的,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东西,不过卖是不卖,你决定就好,我没意见。”
叶清岚这么一说,季春山反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若是不卖,那这半个多月叶清岚写写画画的精力功夫也是白费了,想到这,他便道:“那明天我就拿到镇上的书肆去问问,若是合适,那还是卖掉,总不能让你白忙了这些日子。”
叶清岚微微一笑,道:“好。”
“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明天给你带回来。”季春山又问。其实他每次去镇上之前都会问一问叶清岚,只是每次也都是得到‘没有’两字,估计这次也不例外。
果然就听叶清岚道:“家里什么都不缺,我没什么想要的。”
季春山点点头,便罢。
第二日一早,季春山怀里揣着书稿便奔了洋河镇的书肆。
又是买书册,又是买笔墨,来往几次,书肆掌柜对季春山也熟悉了起来,季春山一进店,便招呼道:“来了。这次可还要买纸墨毛笔吧?”
过去不到一个月,季春山已经到书肆里买过三次这些东西了,瞧着不过是个农家汉子,却买的这样勤,又多,掌柜的难免多些印象。
季春山却笑道:“不买了,我这次是来卖东西的。”
“哦?”掌柜面露意外。
“掌柜瞧瞧这个如何?”季春山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用布包着的书稿,打开,将书稿递给了掌柜。
掌柜接过书稿,见第一页上便是《瑶山异志集》五个端正大楷,心中却嘀咕,难怪上来问了又问话本如何,又想才买了不少纸墨回去,今日竟就作了书出来,字也写的这样周正,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手上却已翻开来看。
掌柜开书肆多年,做的就是文字的买卖,经手看过卖过的书册不知多少,他寥寥翻过几页,面色淡然,显然季春山带来的书稿内容对他没什么太大的吸引力。
季春山见掌柜神色,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心中多少有些失望,却也安了心,想着若是不成便罢了,只是却不能让叶清岚白白辛苦一番。
他随意的在书肆中一扫,视线就落在了另一边摆放文房四宝的柜台上,心里立时就有了注意,想到了什么,面上不自觉得就露出了笑意。
掌柜的粗粗翻阅完,觉得故事一般,但其中的画作十分精美,两厢搭配,倒是相得益彰,便道:“这位小哥,不知这书稿你打算出价几何?”
季春山却正想着别的出着神,没大听清掌柜的话,随口道:“掌柜若觉得不妥便罢了,不知店里可有作画的颜料?”
掌柜无奈提了提声音,道:“这位小哥,我说你这书稿我收了,你出个价吧。”
“啊?”季春山这才转回身,想了想,笑道:“掌柜是厚道人,我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您看着给吧,多少不拘。”
掌柜哑然,他看着季春山不过一个粗粗壮壮的汉子,却没想到也有一些小心思,明明是自己不懂行情,摸不着头脑,又怕吃亏,便晓得先给他带了个高帽。
想了想,便道:“你这《瑶山异志集》非连载本,且故事也有些是本地就有的,无甚心意,虽说画作出众些,却要单独刻板,所以成本便高些,我最多只能给出五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就五两。”掌柜说的在理,季春山便一口应道,心中却想,到底还是叶清岚的功劳,若没有他那几幅画,只凭他说的几个故事,今日只怕是会无功而返,白折腾一场。
想到这,季春山便问掌柜,“你这可有作画的颜料,最好的要多少钱?”
……
等到季春山走出书肆的时候,刚到手还没捂热乎的五两银子,便只剩下一小半了,换成了手里却提着的小包袱,包袱里装着掌柜给他推荐的,画画专用的不同大小的狼毫笔,松烟墨,书画宣,还有店里最上等的十二色颜料。
提着小包袱,季春山心情很好了离开了书肆,就在他离开不过半分钟后,一个一身雪白锦袍的年轻俊俏公子进到了书肆里。
掌柜的显然是认识他的,一见便十分熟稔道:“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被掌柜称作大公子的年轻男子随意的倚在柜台前,一副慵懒的口气催问道:“宋叔,我要的画师找到没有啊?”
“大公子莫急,我今日新收了一本书稿,里面有几幅画着实不俗,倒有几分方知良方大家的遗风,公子可要看看?”宋掌柜说着,从一叠书稿中抽出了数张递到了大公子面前。
一听宋掌柜的这样说,那公子立时正了身子,道:“自是要看的,若真有方大家之风,便是只有一二成,我也满足了”
说罢便接了过来,低头细看,只第一眼,便眼前一亮,待将十二幅尽数看过,神色便已难掩*,并道:“就是这个,岂止一二分,便是七八分都有了。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中,竟能遇到如此才能之人,当真是我之幸事。”
大公子感叹完,又追问宋掌柜:“不知是什么人?能否现在就见上一面?”
宋掌柜道:“大公子来的巧,那人也是才刚走,我这就叫伙计去找回来。”
“那便最好了。”大公子不由喜道。
于是,出了书肆还没走出多远的季春山,就被追上来的书肆伙计生拉硬拽的又带回了书肆。
一进去,就见一身穿白色锦袍,白皙俊俏,长着一双风流桃花眼的年轻男子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
季春山不认识他,便看向宋掌柜,问道:“宋掌柜,可是算错了账,还是你改了注意,不愿要我那书稿了?”
宋掌柜还没说话,那年轻男子却先皱起了眉头,道:“不是他,不是这个人,他那一手的厚茧,怎么可能握的稳画笔,绝不是他!”
季春山一脸莫名其妙,却也多少感觉到,他被拉回来,多半和这个年轻男人有关,就听宋掌柜问道:“季小哥,不知你那书稿中的画作是出自何人之手?”
季春山皱了皱眉,原来是为着清岚的话,他想了想,道:“不知宋掌柜所问是何意?可是画作有何不妥?”
宋掌柜见他心生戒意,忙安抚一笑,道:“季小哥多虑了,画作未有半点不妥,我还是先给你介绍一下吧,这位是金玉公子,我店中不少畅销话本都是出自他手。”
见宋掌柜手指那桃花眼的年轻公子,季春山便看了他一眼,又听宋掌柜接着道:“金玉公子善著书,却不善作画,便一直想找位合心意的画手。今日他来了店里,却是正好看到了你书稿中的画作,让他极为喜欢,十分迫切的想见作者一面。我寻思着你或许还未走远,所以我让伙计去寻你,没想到倒真的把你寻回来了。”
原来是对清岚的画作‘一见钟情’,季春山稍放了放心,便道:“这书稿中的画作是家弟所作,只是家弟如今不便出门,怕是不好想见。”
“无妨,我只是想请人给我的话本画几幅画,不是非要见面。”年轻公子说道,又看了眼宋掌柜。
宋掌柜便从书架上取下了几本书册,交给了季春山,并道:“这几本都是金玉公子所做,季小哥拿回家去给令弟看一看,若是愿意,那一切好说,若是不愿也无妨。”
季春山想了想,觉得这不是坏事,便接过了几册书,道:“我回去会说与家弟。”而后便告辞离去。
季春山走后,那位大公子也道:“我也走了,宋叔你忙着吧。”
他来这书肆一趟本就是为了寻找画手之事,没想到今日就遇见了再合心不过的人,当真幸事,回去好好喝一杯,便可开始筹思新作了,许久未曾动笔,当真手痒的很。
至于是否会被拒绝,这位大公子却未有丝毫担心,都已经著书来卖了,想来家中也是不宽裕的,而和他金玉先生合作,既能得利,又能扬名,傻子才会拒绝。
却说季春山回到家,叶清岚见他进屋时面色轻松,带着笑意,必知定是得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却还是问道:“如何了”
季春山一笑,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道:“五两银子。”
“那便好。”叶清岚笑着点点头,五两银子不算多,但这不过是他和季春山说说写写出来的,纸墨也没费多少,倒和白得的没什么区别。
却又听季春山接着道:“只是现在只剩下二两多了。”
不等叶清岚问什么,他便把手里的包袱放在了桌上,并道:“我买了些东西,给你的,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怎么又给我买东西,我真的什么都不缺……”叶清岚说着,伸手便打开了包袱,待看到里面那些他十分熟悉的东西时,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怎么买了这些”
季春山便笑道:“我寻思你自小学画,又画的这样好,必是十分喜欢的,便问了书肆掌柜,他便给我推荐了这些。”
见叶清岚呆呆地看着那些画笔颜料不说话,季春山心里也有着拿不准了,莫非他想错了不出,“你可是不喜欢”
“怎会我很喜欢。”叶清岚忙抬起头,对季春山道,却又说:“只是这些不便宜,我平时也不大用得到,太浪费了。”
一听叶清岚并非不喜欢,季春山便放了心,笑道:“你喜欢就够了,怎能算是浪费。再说都是托你的福,书肆掌柜才收了书稿,若是没有你那几幅画,只怕我今日也是要无功而返了。”
“对了,差点忘了件事。”季春山从怀里掏出了几本书册,递给叶清岚。
“这是什么”叶清岚接过书来,见最上一本书皮上写着《荆钗录》三个大字并金玉先生四个小字,随后便翻开来看。
季春山便把在书肆中遇到一年青男子邀画的事说了,最后道:“这事你觉得如何”
叶清岚没想到竟有人看上了自己的画,他虽从小学画,也算小有所成,但他几乎未曾在人前展露过自己的画技,又日日有母亲的珠玉在侧,他从未觉得自己的画作有多出众,而如今,有人却邀请他作画,他心中不免有些被认可的欣喜。
不多时,他便将手中的几本书册大致的翻看了一遍,书册中的故事曲折动人,构思精巧,笔触细腻,辞藻风逸,著者金玉公子的文采和品性在其中便可见一斑,若与这样的人合作,想来也不是件坏事,更不要说还可得些银钱补贴家用,减轻季春山的负担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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