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时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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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妍走后夕溪又清净了好些日子,有那么两天她以为会有人找上门来,沈家的人或是……他……不知道是担心还是期待,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总以为是到自己家的,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盼来。最后只能陷在沙发里,嘲笑自己傻。
第五天的时候,兰云上门,一见她劈头就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夕溪看着她换鞋进门跟在身后不解地说:“我给夏天放假,你不是知道吗?”
“哎呀,”兰云在她的小公寓里这儿找找,那儿瞅瞅,最后有点失望似的:“真就你一个人啊?”
夕溪被她问得莫名其妙:“还能有谁呀?”
“那个帅哥啊?乌镇来接你的那个。”兰云的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她,两个高瓦数灯泡似的,晃得她睁不开眼。
“哦,他呀……”夕溪拖了很长的尾音去厨房给兰云倒咖啡,大杯子捧出来放在兰云的手上给她捂着,“他不在这住。”
“哎呦,你都二十七了,我难道还能管着你不给你谈恋爱?叫出来给我看看嘛。”兰云不相信,也不甘心,“唉我说妞儿,你可够能忍的啊。”
夕溪被她逗乐了:“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兰云走到沙发处坐下,喝了口咖啡:“那么高大帅气的一个人,怎么能藏得住呢,要是我老早拉出来炫耀了,那样的男朋友顶一百个爱马仕好不好,简直是天地间最好的装饰品,出门口往身边一站,秒杀一切!”
兰云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你是我经纪人,矜持一点行不行。”夕溪笑她,“我好歹是个演员,也有粉丝的呀。”
“哎呦,有那么帅的男朋友,谁管粉丝去死啊!”兰云大大咧咧地说,“再说了,我说这话是以姐妹的身份,不是从经纪人的角度。”
夕溪听了这话自然是哭笑不得,转身又去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兰云盯着她的背影,安静不了两秒,忍不住问:“他是干什么的呀?明星?模特?应该不是,是的话不可能我没见过的。”
“做生意的。”夕溪想了想,如是回答。
兰云抿抿嘴巴,有点遗憾的样子:“那就是有钱任性款的咯,啧啧,可惜了,我还想挖过来给我当艺人呢。”
说起来她在娱乐圈混,见过的帅哥多如过江之鲫,但那种样子,称得上的顶级的,还真是少见。
“别说的像没见过帅哥一样的好吧。演艺圈最不缺的就是英俊小生。”夕溪没想到仅一面之缘,沈御风竟让一向眼高于顶的兰云念念不忘。她的工作一向跟他绝缘,如今,连工作伙伴的聊天重点也成了他。越想要忘记,满世界却都念着他的名字似的。
“怎么了,你是不是有心事?”兰云因为职业的关系自然是个很敏感的人,夕溪的表情、动作和语言,似乎都跟她的问题不在一个节拍上,她转了转眼睛分析,“他来接你,人又不在这里。你提起他又满脸的不自在……夕溪,你不会告诉我你们这么快就分手了吧?”
夕溪不说话,背靠着入口处的小吧台,一口一口地啜饮咖啡,心想,今天的Cappuccino怎么有点苦啊?奶放得不够?
“夕溪,夕溪,想什么呢?也不回答我问题。”兰云坐在沙发上叫她的名字。
“没,没什么。”夕溪笑着,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圆凳上坐下。
“看你那样子,”兰云问,“真分手啦?”
“没,”夕溪摇摇头,心里又跟着叹了口气,后面的半句“不过也许快了”的话,舌尖绕了半天,愣是没有说出去。
“谈得不开心?做生意的,又是这幅长相,肯定过得特妖吧。”兰云理所当然地猜测,说完又皱眉,“但就那天的感觉,这人虽然是妖的资本,却浑身上下都没有一丝那样的味道。虽然冷冷的,但感觉应该是个正派人呢。”
夕溪听她这么自言自语地分析,只笑,不说话。
“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啊,告诉我,兰姐替你出气去。”
夕溪看她说的那么热闹,没好意思败她的兴,跟着打趣:“哦?怎么个出气法?”
“唉,这种男人嘛,就是欠整,哪天他约了别的女人上高级餐厅,咱们就在后面悄悄跟着,等他们坐好了吃饭,就拿着一壶热水冲进去,倒在他裤裆上,然后转身大哭着逃走。治不了根儿也痛快一回。”
“天,”夕溪吃惊地看着她,“太损了吧,这招数你跟谁学的呀。”
她脑子里浮现了那个场景,但是那男人……那男人决计不会是沈御风。
“洪晃呗。”兰云嘻嘻地笑,“给你接了个电影,里面有她客串,我今天来,就是为这事儿。”
兰云说完了又盯着咖啡杯左看右看:“你这杯子是哪儿买的呀,挺好看的。像……像……”她连说了好几个“像”字。
“像月亮吧?”夕溪捧着快要跟她脸一样大的杯子懒懒地笑着帮她补完,半晌才低低地接上一句,“在日本。”
其实根本不是买的,确切地说,家里的这四只杯子都是沈御风替她要来的。说是夫妻关系,因为不被祝福和承认他们甚至没有特别像样的婚礼,婚后需要在大宅待上一个月,这是沈家的规矩。大约是因为事情多,沈御风借口蜜月,带她去了日本。然而整个的日本之行他几乎都不在她身边,只是仅有的几次陪她在旅游景点附近的咖啡馆里坐了坐,酒店也是她一个人入住的。她还记得那晚他在浅草寺附近的咖啡馆等她,她一个人迷了路,找到他时已经是晚上。那天是中国农历的十五,天空的月亮特别的圆,而他选的那间咖啡店的名字恰巧就叫月亮屋,里面所有的咖啡杯都是金黄色,那天的他穿了深蓝色的衬衫,戴了她特别为他在银座挑选的袖扣,坐在咖啡店的落地窗前,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天知道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就同他那样在浅草天长地久地对坐下去。
这个记忆太幸福,她想收藏起来。于是喝完了咖啡,盯着那杯子不肯走,沈御风只道她喜欢那杯子,于是找来了老板询问可以在哪里买到相同的。但无奈店里的杯子都是特别定制。也许是不想她失望吧,她记得他跟那人用日语交涉了好久,最后老板送他们出门时塞给了他们一个素布的包裹,做贼似地怕别的客人看见,走远了打开来看就是四只杯子。
当时他的眉毛几乎拧成了大疙瘩,但夕溪却十分欢喜。这对沈御风而言可能是一种莫大的羞耻,但在她看了,这几个杯子算是整个世界最温暖的东西。
“哎你今天很怪,总是走神儿,想什么呢?”兰云问。
“没有,”夕溪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又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我在想你给我安排的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是什么?”
“哦,给你接了一部戏,”兰云说,“虽然是男人戏,但毕竟是大导演大制作,而且你是唯一一个女主角。你这年龄也该转型了,这部算是你上大荧幕的第一步,下面我再好好想想要怎么打造你,看以后电视剧是不是少演一点。”
“那《桂兰镇》怎么办?”夕溪颇为惊愕地问,“我在里面的戏份还没拍完,两部戏能卡好时间?”
“张曼妮都把你欺负那样了还想着那破民国戏干吗?!”兰云想起来就生气。
“说是这样说,可是不拍的话,公司要赔不少钱吧,而且这名声传出去了也不太好……”夕溪不是没有顾虑。
“你就别操这份心了,实话告诉你,《桂兰镇》已经停机好几天了,据说张曼妮带进组里的资金有问题。”兰云说起这个就一脸得幸灾乐祸,“人品这么差,男朋友能好到哪儿去啊。那个叫程一辰的人现在被警方查出涉嫌诈骗前两天还被请去问话了呢。哈哈哈,真是活该!”
夕溪闻言的背后像是翻了一个雷,许久说不出话来。之前沈妍来求她,她是觉得问题可能比较严重,但是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
“啊,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兰云喝完了最后一口咖啡走到了门口才回头对她一笑,“新电影的导演你也认识,是李巍然。”
眼前的咖啡还散发着袅袅的热气,夕溪看着被兰云扔在茶几上的剧本,她明知道夕溪听到李巍然三个字一定会拒绝,干脆说完重点一阵旋风式地跑了。
她跟李巍然的一段过往兰云是一清二楚的,有时候挤兑她,就数着网上爆出的李巍然身家后的零给她看:“你看,当初在学校你要是接受了他,咱们公司只要养你一个艺人就能活了。”说完了还要强调一句,“夕溪,那可是李巍然啊!”
在演艺圈,李巍然不是个普通的名字,而是代表了一种传奇。掰着指头数他的简历,从大学开始参加全国广告创意大赛拿到特等奖,紧接着就为耐克拍摄了第一支广告就火了,一整个系列拍下来,已经身价千万。毕业时同届的同学还在忙着焦头烂额地找工作,他已经开始挑剧本。都以为他会成为创意广告界的大亨,谁知他一甩手推掉所有的邀约,只身去了美国的NYU学习导演专业,三年后再看到他的名字,已经是媒体捧出的明星导演。还不到三十岁已经拿了柏林电影节金熊奖和美国影评人学会最佳导演称号,斯人如此,运气和才气缺一不可。
别人拿他当神一样看待,但这个名字对于夕溪而言又是什么呢?
是一个男孩。性格有些不羁,但英俊潇洒、干净温暖,曾经灿然许诺要长久地陪伴在她身边,甚至让她一度以为这种陪伴会成为一种永远。
她在小圆凳上坐了太久,胸口都有些憋闷,于是站起来,打开电视机。屏幕亮起,看到的居然是李巍然的脸。某台知名的娱乐节目主持人坐在他的对面问:“李导,人人都说你有才气运气又好,像你这样的人会有遗憾吗?”
因为是央视的访谈节目,背景用的是暗蓝色,更衬得他剑眉朗目。李巍然笑了笑,抬手摸了一下眉毛,然后放下手,双手手指相互交错,许久才说:“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我想是我不能够完全的自由。”
“自由?”主持人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个关键词,“你现在已经是大导演了呢,怎么会没有自由。”
“NO,”他摇摇头,“你看,一个人功成名就,人们就说他什么都拥有,这其实是个悖论。”他停了一下抬起头,“比如对某些人来说,事业也许并不是他们最重视的东西。”
“事业不是最重要?”女主持人笑眯眯地问,“那就是感情了?什么样的感情会让人觉得不自由?”
“也不是单指感情,但却可以拿感情举例。”他说着唇角又扬起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比如你很喜欢一个人,可那个人绝对不喜欢你。但你却非爱她不可,这样的话,你的身心都会遭到束缚。如果你想要自由,就要尝试忘掉她,这样的话你就解脱了,然而大多数人都会很难做到这一点。”
“那么李导说的这个人,是谁呢?”主持人的一双眼闪闪发亮,亟待发现一个巨大的八卦,提高节目的收视率。
“这只是一个泛指,”李巍然摊手道,一双眼里满是真诚,“好吧,我承认,这是我下面马上要拍的那个电影要探讨的命题。你也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总是有说不尽的阴差阳错,有很多情结是可以拍的。”
自己对夕溪到底有多少情结呢,连李巍然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还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那时候他大她一届,是学长,学校的水杉剧社招聘编剧,来了一大堆文学院,和她一个学机械制造的。初审的人因为专业的关系直接就把她的申请剔除出去,却被他阴差阳错地从废纸堆里拣出来。
在写作方面,夕溪真是有点天赋的,进入剧社后牛刀小试,名著改的两个本子都很见功底,在江城的高校戏剧节上拿奖。那时候他身边的女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也倒没觉得她有多好。也算是日久生情吧,水杉剧社越做越好,甚至在暑假全国巡演。有段时间他整天追着她后面要剧本,到最后好脾气的夕溪也受不了抱怨,在图书馆里赶稿的同时向他:“李巍然,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准备下蛋的母鸡!”
他当时坐在她对面,“嗤”的一声笑起来,最后捂着肚子,笑得像个傻瓜,那时候他透过笑出来的眼泪看这个女孩,忽然觉得被电了一下似的,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此时此刻坐在四季酒店顶层他根本没心思享用被人们捧到天上的英式下午茶,而是专心的等待心上人的到来。
夕溪,我已经站在我所能够站到的最高的位置,以我想要的方式回归你的生活,这样你总可以看到我了。
夕溪已经在李巍然的对面坐了很久,她来见他,心里是忐忑不安的,但真的见了他这个人,那种情绪似乎一扫而空。她之前当然也接触过电影导演,有次见徐克,是在香港半岛酒店,他爱戴墨镜,看她来了招呼了几句,两人就各做的事情,有很长时间,夕溪都觉得他睡着了。但也就是那个下午,她得到了从影以来最重要的角色,虽然不算是一炮而红,但也收获了许多关注。
李巍然当然不是徐克,不论是年纪样貌都有太大的差别。
他还是习惯留很短的圆寸,简单的牛仔裤和T恤衫,一双狭长的凤眼,真是漂亮又少见的那种。眨一眨似乎可以放出无数的桃花来。不笑的时候有点凶,但因为右边的脸颊有酒窝,笑起来又像个孩子。好在他是喜欢笑的,笑起来唇角上翘,有点点儿小坏,却很讨喜。非常有艺术气质,但跟沈御风那种纯艺术系出身的男人十分不同。李巍然天生的艺术感是浓烈而焦灼的,沈御风则是淡然而利落,也是完完全全没办法比较的两个人。
服务员过来为夕溪换上玫瑰红茶,李巍然终于探身在水晶烟灰缸里按灭手里的香烟:“还想吃点什么,都可以点。”他的小臂顺势放在沙发的扶手上,看着她的眼神中有笑意,但却没显露在脸上。
“不需要了,我不饿。”夕溪微笑地看着他,回答得很是简练。
下午的餐厅没有什么人,只有上好的阳光大片的散进来,像是久违的灿漫青春。她说完同他对视了三四秒钟,才听他说了一句:“夕溪,好久不见。”
这句话,真是……
夕溪心生感慨,虽然觉得这话和这场景都像是影视剧里过于烂俗的桥段,但看着这位久违的故人也只有点点头应承:“是啊,是有好久了。”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绕过去看向窗外,最后落在她端茶的手指上,忽然又笑了一下,自嘲似的。
“你……”
“我很想你,”他打断她的话,用一种无比温暖的语气坦然地对她说,“夕溪,这么多年,我一直很想你。”
李巍然的眼睛很亮,像是聚集了所有的光,夕溪一时怔忡,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在他脸上的深情表情并未持续太久,终于还是笑出来,那一双桃花眼离仿佛瞬间腾起了无限惆怅:“你啊,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这点玩笑都开不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我真怀疑你是怎么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来……”
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李巍然走到哪里永远是情圣一般的人物,从来不缺女伴。他这样一变脸,也符合他的做派,夕溪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舒了口气地笑:“还是变了很多的,而且,我运气好,身边一直有兰姐帮我。”
李巍然听到这话,眼中有情绪一闪而过,但他很快又说:“well,别的都还有待考察,但如果说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李巍然的眉毛蹙紧了又舒展开,“那就是变漂亮了,以前还是个小女孩,现在的你却非常非常有女人味。”
他说的那样轻松自然,就像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不过是一对很好很好的朋友,时隔多年再相遇,在同一个圈子相互帮衬。
之前对接下这部戏的担忧因为他轻松的几句话而渐渐蒸发,夕溪的唇角一点一点地上扬,一双眼睛弯起的弧度就好像天上的月亮,有迷茫但不失愉快的眼神慢慢从眼角透出来,就像是柔和的光照亮了暗黑的人间。有很多很多年,李巍然的梦里一直在不停地寻找这样的眼神,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抓住她了,等到天亮,美梦醒来,身边还是什么都没有。那种空虚是他在放弃她时从来没有想到过的。这么多年来,名利无数,想要的不想要的都朝着他袭来,可心里的那个空洞却越来越大,无法填满。
“喂……”夕溪同他说话,他却总是回答不及时。
“什么?”李巍然收回思绪,坐正了,身体向前,做出倾听的姿态。
“我是问你,这次的角色为什么想到让我演。你也知道,我的定位一向很单一,观众对我的印象似乎很难改变。”这也是她头疼的地方,曾经也向名导征求过意见该如何转型,导演却说长这么漂亮不需要做那样的努力,轻轻松松赚钱就好了。
话说回来,夕溪长相柔美,充满东方韵味,一开始入行扮演的都是清一色的琼瑶式笔下女人的角色,永远受男人保护,柔弱可怜,哭起来也漂亮,角色的局限性很大。但李巍然这个剧本的角色却是个冷漠疏离的女刺客。
“我不一样嘛,”李巍然听了这话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在当‘编剧’,所以夕溪,我认识你生活中的另一面。”
真的是这样,你看她改过或者写过的角色,绝无那种无能的女人,她所写的话剧剧本总是充满对于生活的思考,也许不至于太深刻,但绝不对逆境妥协。他们合作多次,她永远热爱那种骨子里坚强向上的女人,绝不像是藤萝,需要依附大树才能更好地生存。他还想到,彼时年少,他们还只算是在暧昧期,当她看到他跟别的女孩在一起,她没有第一时间逃开或者是质问或者想要争取什么,而是不动声色看着他同那个女孩翩翩起舞,从头到尾都十分冷静。后来他去宿舍找她,她看到他,没有声嘶力竭地质问,而是沉着理智地说:“李巍然,你跟那个女孩,真般配。”
那一刻他对她只有恨,只有恨。两人之间的误会,她甚至连原因都不肯问,也不给他机会解释,而是自己独断专行地结束了一切。多年后他偶然听到她的消息,从美国坐了很久的飞机去法国找她,到最后却只能在利兹饭店的套房喝的酩酊大醉哭着给那个她早已不用的空号打电话:“夕溪,我真恨你。”
夕溪正打算开口,眼角的余光瞥见两个人,她偏头看去,程一辰会同张曼妮已经携手站在他们的桌边。她吃惊地看着这两个人,但程一辰看到夕溪,眼里一点讶异的神色都没有,他脸上的神色轻松又自然,就好像他的世界里从来都不认识夕溪这一号人物。
夕溪吃惊过后,更多的则是疑惑,此刻的程一辰一点也没有沈妍说的那种落魄的样子,相反的站在张曼妮身边的他虽然清瘦却神采奕奕。
“李导你好,”张曼妮一笑,美艳不可方物,一双眼睛里只看见李巍然一个人,“很久没见到你了。”
李巍然竟坐着不动,只懒懒地笑着点头:“你好。”
面对这样疏懒的招呼张曼妮却毫不介意,她环视一周又笑意盈盈地问:“请问可以有幸与大导演同坐吗?”
李巍然沉吟一下看着夕溪,夕溪没说什么,张曼妮干脆挨着他坐下来,连程一辰都不给他们介绍。她朝着夕溪笑,眼里不是没有嘲讽的,良久才用手腕托着腮帮子对定李巍然:“听说李导要拍新片子了,什么时候也给我一个试镜的机会?”
兰云说的好,如果论资排辈张曼妮根本同夕溪没得比。但娱乐圈却还有另外的规则,风水轮流转,谁当红谁有发言权,张曼妮之前的几部剧集都是叫好叫座,自然有她骄傲的资本。
“好啊,”李巍然依然是那种笑眯眯的样子,谁也不得罪,“如果有机会我当然希望跟曼妮你这么有潜力的女演员合作。”
“李导你这话说得可不够真诚呀,”张曼妮纤纤玉指点了点桌面撒娇,“嘴上夸我是最有潜力的女演员,心里却还想着用其他人。上次我们在影展上的约定,你肯定是忘得一干二净了。这次你筹备的电影这么多大咖,怎么也得提携我一把,不是吗?”
张曼妮是配音演员出身,她的声音有种别样的妩媚,夕溪听得不舒服,再加上沉默的程一辰在旁更加尴尬,干脆起身道:“你们先坐,我去洗手间。”
她起身,程一辰先是抬头望她一眼,紧跟着起身让她过去,两人对视时,他的眼神中有种莫名的阴沉。夕溪从洗手间出来又看到他。
程一辰似乎是专程在这里等着她的。他刚点上一支烟抽了一口,抬头就对上夕溪的眼睛,这会儿他的眼神没有了刚才的陌生,慢慢踱着步子走过来对她点头:“刚才没跟你打招呼,不介意吧。”他笑着,左手夹烟又抽了一口吐出来的烟圈直接喷在夕溪的脸上。
夕溪猝不及防,怔了一下后脸上随即露出厌恶的表情,她很快后退了两步,面上挂了冰。
“怎么,不习惯吗?”程一辰微微抬眉,许久才拍拍额头,皮笑肉不笑地说,“哦,我忘了,沈御风他好像从认识你之后就戒烟了。啧啧,”他摇摇头对夕溪道,“他对你可真好,是不是,嫂、子。”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夕溪一直讨厌他,无论是刚开始认识还是现在,说起来程一辰算是一表人才,但一双眼睛总会透出阴鸷的神情。
夕溪侧身绕过他,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他在后面说:“回去告诉你家先生,如果这次他肯放过程家,那么我可以考虑放过你。”
她所站位置的旁边正好是安全通道的门,彼时有工作人员推门而出,冷风很快地灌入走道,夕溪穿的少,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程一辰见状,咧嘴笑了一下,用一种低而轻飘的语气问:“怎么了嫂子,这就害怕啦,不能够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夕溪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却表现得十分平静。
“早知道你会装糊涂。”程一辰右手往西装的口袋里摸了摸,很快掏出了一张照片,他先是放到自己眼前看了半天,嗫嚅着嘴唇发出“啧啧”了两声后才将照片的正面向着夕溪,“这孩子虽然漂亮,长得可真不像是沈家人。难怪你们怕家里不认。这小女孩,看着也有四五岁了吧?”
那是糖糖的照片!
夕溪的心就像是瞬间被重击了一下,一张脸孔瞬间变了色。
“你这是什么意思?!”夕溪把自己的手都掐破了,仍然没有彻底的冷静下来,她开口,竟然带着颤音。
“不是我说你啊,嫂子,”程一辰又抽了一口烟,紧接着将剩下的半支摁在身边的垃圾桶上,“跟了沈御风这么多年,一点长进也没有。我没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老老实实地回去帮我找找沈御风,求他也好,威胁他也好,告诉他老子是娶沈妍,不是入赘沈家,这么些年我那个家里面做八王做腻歪了,老子不想干了!他想往死里整我,可以。别他么搞得我们家公司破产。这一回,我跟他没完。他要是死揪着我不放,我就咬着你不松口。实话告诉你,我为了等这天,准备了不止一两年了,这女孩,你们派人盯着,我也派人看着呢,大不了咱们玉石俱焚。”
心里有个黑洞不断地在扩大,夕溪谨慎地盯着程一辰的眼睛,想要判断他知道了什么,还有知道了多少。
“这孩子跟沈家没有关系。”夕溪紧紧咬着下唇听完了他的话后冷冷地说。
“跟沈家有没有关系待定,但跟你肯定有百分之百血缘关系吧?”程一辰笑得皮里阳秋,“你这么爱当明星,肯定也不想让人知道你还有个孩子吧?到时候狗仔队查起来,这事情的前前后后可都是要真相大白的。我劝你想想后果,是不是能承受得起。还有沈御风在沈家的地位,会不会因为这孩子的出现变得岌岌可危,”他说到这里眯了眯眼睛,又开口道,“对了,帮我跟沈御风说,我要跟他妹妹离婚,沈御风要承诺不干涉我家的生意,而且沈家还要给我十亿美元的赡养费。”
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夕溪开始发抖,这一次不是因为心中的忐忑,而是因为愤怒:“程一辰,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沈妍的感受?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她背着我去求她哥哥放过我?”程一辰嗤笑一声,下一秒语气霎时间变得如冰封一般,“我早就告诉她别去丢人现眼,我不需要!我是一个男人,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但是在沈家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沈家随随便便一个老司机都可以看不起我,那些个所谓的叔伯兄弟聚在一起说话,各个话中带刺,好像我就是为了沈家的那点钱才跟沈妍结婚的。是!我当初是为了求沈家注资程氏企业才接近沈妍。那又怎么样?我娶她,那是因为爱她!我程一辰倒还没有下作到那种程度去卖身换钱!可沈家的人不这么觉得。甚至连沈妍……她只要吵架动不动就拿这些说事儿,人前人后给我难堪。说到底,我连沈家老太太养的那条狗都不如!这婚结的还有什么意思?再说,”他说到这里顿住,一双眼睛又直勾勾地盯住夕溪,阴森森地说,“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不是连你都忍不下去了吗?”
夕溪没料到他会忽然来这么一句,一口气几乎没有提上来。程一辰的那双眼睛就像是锋利的刀,字字句句,将她心头的肉一点点的片下来,生疼生疼。猪狗不如的日子……她真想反驳他,但她却不得不承认他形容的贴切。
“怎么样?你也后悔了吧?”程一辰笑吟吟地问。
她微微地喘息,半晌才说:“不,我跟你不一样。我甘心嫁给沈御风,是因为真的爱他,现在求仁得仁,谈不上后悔。但有一点你说得对,我跟你一样在沈家没有任何地位,所以指望沈御风能听进去我的话,你恐怕是太天真了。”
“夕溪,我以为你被抽水马桶冲走了呢,怎么在这儿待着。”兰云忽然在走廊那头出现,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她还是那副急吼吼的样子,根本没看到程一辰,直接冲过来到夕溪身边给她披上大衣,“快走快走,下面一个通告要迟到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这个李巍然真是耽误事儿,说好了一个小时,这都几点了还不放人。”
夕溪被她催依然站着没动,兰云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打量她对面的程一辰。
“关于那件事,我想你是小看你自己的影响力了。刚才讨论的那件事你好好考虑,尽快给我答复。我这个人是很有契约精神的,很守信用。希望你也是。”程一辰似乎并不避讳兰云慢条斯理地将对话接下去,之后对他们两个点点头,“我先走了,你们请便。”
夕溪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这一次程一辰的背影都显得那么得意洋洋。他刚刚的威胁,让她放心,同样让她揪心。一直到兰云把她推上保姆坐下,她依然显得神不守舍。身边的兰云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打,好不容易舒了口气,转头看她还是呆呆的样子。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好像在哪里见过。我去的时候,你们在说什么?远远的我就觉得火药味很浓的样子。”兰云问。
“公司出事了吗?你怎么这么忙?”夕溪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用别的问题转移兰云的注意力。
“唉,别提了,还不是琳琳那小丫头,三天两头给我闹绯闻,昨天跟一个男人约会被拍到,今天就让壹周刊给等出来了,跟拍的狗仔一口咬定那男的是有妇之夫,天涯立刻人家祖宗八辈都给扒出来了,平时给钱都买不来的微博排行榜,现在给钱也下不去。你也知道公司给她的定位是清纯玉女,这下可好,之前签约的两个广告代言,恐怕都要黄了!”兰云有点泄气,哀叹了一声又抓住夕溪的手,“还是你好,本分又听话。往好处想想,摊上这事的还好是琳琳不是你,你身上有七支代言呢,要是你出了什么差错咱们公司岂不是要破产?”
夕溪想安慰她两句,但却不知如何开口。好在兰云没什么心情看她情绪反应,很快又接起电话滔滔不绝。她认真听了兰云和对方的对话,似乎是在同一家韩国的汽车品牌公关联系,又是关于琳琳的形象问题。每到这个时候,泼辣的兰云总是低声下气好话说尽,有时候夕溪很难想象,兰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要这样子听对方指责甚至谩骂而不吭一声。
然而人生总是这样的吧,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想要得到,就要学会忍耐。同样作为艺人也要懂得克制自己,毕竟拿着厂商高额的代言费,保持自己良好的公众形象是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程一辰就是深谙这个道理,才会用糖糖来威胁她。夕溪而言,倒不是她多么害怕自己的事业收到打击,而是如果她在这件事上处理不慎,连累的就不止是自己。做人最低限度,不给别人添麻烦。
另外,还有那件事……
她正想着,兰云忽然拍了拍她,示意她包里的手机在震动。夕溪打开手包,手机屏幕上反复显示的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夕溪小姐,我是沈忠。”她很快接起来就听到沈忠的声音。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就听沈御风低沉如往常的声音对她道:“晚上我派车去接你。”
“我还有通告要上。”她条件反射似的,说完了才觉得心尖有点发麻,手莫名地有些发抖。
“那就推掉它。”他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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