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惜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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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云本来在韩国带艺人,听到夕溪出事,立刻从韩国飞杭州,到了机场行李都来不及拿就直奔医院。彼时李巍然正站在病床前同夕溪说戏的事,兰云一把推开他抱着夕溪就哭,一边哭还一边对着李巍然发脾气:“你的戏我们不拍了,不拍了。”
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经纪人,完全是一副意气用事的模样。李巍然没有防备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板上,看着兰云那副样子摇摇头,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兰姐,我没事儿,”夕溪被她抱地透不过气,一边尝试扒拉她的手让自己正常呼吸一边安慰道,“你来得正好,帮我同他说,我要出院。”
“别胡闹了,你刚醒,需要调养,医生都说了一个月后才能下地行走。”李巍然抱臂说什么都不同意。
夕溪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兰云,这回完全是撒娇的语气了:“兰姐,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出院。”
兰云是最知道夕溪的,她之前因为家人的缘故,跟医院打了半辈子的交道,如今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医院,讨厌到连医疗方面的电视剧完全都不考虑。现在让她住在这里,可谓折磨。再瞧瞧她的样子,却完全不像是具备出院资格的病人,面色如纸白就算了,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平日里清亮如秋水的眼睛,如今也黯淡无光。
兰云回头看李巍然,只见他俯身抬手就握住夕溪露在外面的脚。
被他的手握住的那个瞬间,夕溪的心忽悠一下,立刻感受到疼痛。
兰云惊觉瞪眼,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干什么你?!”
“轻轻一碰都疼,没有资格出院拍戏。”李巍然板着脸难得严肃,“何况医生的建议也是留院观察。”
夕溪听了这话直接看向兰云,兰云会意,朝着李巍然挥挥手:“一不小心就中午了,你去给我们弄点吃的,我跟她聊聊。”
正午的阳光明媚,兰云握住夕溪的手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根本不该让你接这种戏。好好的一个人……”
夕溪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别这样,我又没怎么样,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她说着又叹了口气,目光从兰云的脸上移开透过窗户看向窗外的某个地方:“其实挂在上面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发生意外我会怎么样,被挂得那么高,如果掉下去,会立刻死掉吗?虽然一瞬间也会觉得害怕,但下一秒又觉着也许会是一种幸运……”她说着又笑起来,随手抓起在枕边的手机按亮了屏幕又关掉,“只是没想到,我醒过来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会是李巍然。”
兰云看着她,觉得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意,但是眼眸呢,又叫人感觉十分悲伤。她思忖了一下,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夕溪,你是不是在等谁的电话?还是……上次那个人吗?”
之前所有碎片化的记忆归位,让兰云直接联想到了那个让她惊为天人的男子。实在是因为对方有着一张令人难以忘怀的脸呐。
夕溪垂下的睫毛微微一颤,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的神情,又很快地恢复了平静,这一次她难得坦然地像旁人承认:“是啊,我一直在等一个人,不过我想我这辈子大概是等不到了。”
夕溪苦笑着说完,慢慢地将坐起的身子往下缩了缩,在兰云看来本来就气色不好的她现在更疲惫了。她本来想劝她再休息一下,还未开口又听夕溪道:“兰姐,还是快些出院吧,我不想再欠李巍然的情,因为我一个人剧组停工的话这责任谁来担?”她说完深深地看了兰云一眼道,“你知道,我欠不起他的人情……”
兰云听完这话,心里的回忆就像是黑夜的海上掀起的巨浪一波跟着一波的翻滚,最后形成巨大的漩涡,将一切都吞噬似的。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正色开口问她:“夕溪,你跟李巍然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么?”
夕溪被她一问,怔了怔,随即又摇了摇头。
兰云见了,心里微微一沉,但扔不死心地问:“你真的一点机会也不肯给他?其实他……对你真的很不错。”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告诉夕溪,无论遇到怎么样的情况都不可以将以前的事告诉她。这是李巍然要兰云指天为誓做出的承诺。当初夕溪走投无路,兰云是为什么会在万千选择里最终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夕溪一个人身上?答案无他,只有一个李巍然而已。这么多年来,夕溪在不愿意做出任何妥协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在影视圈保持一定的地位,这个助力者也只有一个李巍然罢了。这个看似桀骜不驯的男人曾经为了帮助自己心爱的女人,差点跪在兰云的面前,只求一个能够帮助她脱困的机会。要不然在那样黑幕重重的选美比赛下,单纯的夕溪怎么在没有任何付出的情况下只靠可能获胜?太多太多的内情,兰云都想告诉夕溪,在她每一次危难的时候都是李巍然在护她周全。
然而,不能说。
“如果你把一切都告诉夕溪她就绝对不会接受我的好意。”了解她的李巍然这样对兰云说。彼时的兰云心里也有过轻薄的想法:早晚你会说,早晚你还是要这个女孩因为你为她做过的这些事感激你甚至跟你在一起。但是他真的坚守了自己的初心,他不希望夕溪是因为感激或是单纯的怜悯同他在一起,他只堂堂正正地正面去争取她的感情。而他李巍然在背后所做过的一切不过是希望自己爱着的女孩能够最大限度地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这就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兰云想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于直肠子的兰云来说,这种知而不能言的状况实在是太难过了。最后她只能微微一笑对夕溪说:“我知道了,那么样的话我来找李巍然想想办法,看是不是能够找个替身,这样文戏你可以自己来,武戏就找替身来做。”兰云说到这里,眼睛咕噜一转,眉毛又微微挑起,点着头说,“嗯嗯,我倒是想到一个人。”
夕溪“哦”了一声,看她半晌没说话又问:“谁呀?”
兰云“嘿嘿”一下,举起手臂在空中绕了一圈,卖了个大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呀,先不告诉你。”
兰云的这个大关子,三天之后终于揭晓,她如约给李巍然领来了一个小姑娘,虽然样貌跟夕溪并不十分相似,但是身形却同夕溪如出一辙。只是背部似乎更加的挺拔,似乎是学舞蹈出身的。人带来的时候,夕溪正在同梁晨对戏,见惯了大场面的梁晨在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也忍不住以一种别样欣赏的眼光看着她。
“呐,这位呢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那个替身,小姑娘叫甄心。”兰云高兴地把她介绍给大家。
甄心?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又真的是不太想得起来了。夕溪看着那个女孩的样子,她穿着十分朴素,身上的衣服素而宽大,所以愈发衬得出她的脸小而精致,听完兰云的话也不笑,只是还算恭敬地对在场的各位鞠躬致意,动作倒是十分恭敬,但脸上的神情却有种与生俱来的倨傲和疏离之感。可恰恰是这种感觉,让夕溪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兰云叫小姑娘去试妆的时候她还盯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气质跟她所想念的那个人,很像很像……
甄心走后,灯光设计师就忍不住同兰云开玩笑:“兰姐,怎么倾国倾城的大美女都被你给签下来了。这小姑娘哪儿找的,看着不错。”
兰云是个非常有人缘的人,几天下来跟大家已经都非常熟悉了,她听了这话忍不住叹了口气:“哎,我倒是想签呢,但是人家不肯当我的人,这次呀,是纯粹来帮忙的。”
“哦,不是艺人啊?”梁晨忽然开口。
兰云摇摇头:“我也纳闷儿呢,明明很缺钱,但又死活不肯做艺人。说自己没那个打算。实在太讨人厌了!”
夕溪听到这里,对那个叫甄心的女孩越发觉得好奇,正要问时夏天忽然拿了手机一瘸一拐地来找她:“夕溪姐,你的电话。”
她接过手机看到来电显示也觉得奇怪,刚刚“喂”了一声就听到电话那头有个略显轻薄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调侃,“嫂子,听说你拄拐啦?在哪儿呢?这么滑稽的场面,我想去瞧瞧,嘿嘿……”
沈奕这样说话惯了,夕溪倒并不是那么在意,只是微微笑着问:“你是打哪儿听说的?”
电话那头意外的顿了顿,但是很快地又说:“嫂子你也太低估自己在影视圈的地位了,这个消息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嘛,想不知道才难。我又不是我大哥。”
夕溪得眉梢吊起来一些,倒也……真是……然而这件事之所以被报道,大概并不是因为她有什么名气,真正的原因是因为这部电影本身聚集了太多的名人而造成的连锁反应吧。甚至连之前梁晨与李巍然到医院去探病都被媒体描述得绘声绘色。她想到这里,心里又忽然沉了一下,这么多天过去她似乎忘了去想这件事情,会在沈家掀起什么样的波澜。沈御风虽然不上网,但是……
好像感觉到她的游离,沈奕很快地又问了她其他的事情,满嘴跑火车地跟她闲扯,让夕溪心里的阴霾稍纵即逝。等她再要想起来的时候沈奕已经来找她了。
夕溪见着沈奕的时候跟她身边的人一样吃惊因为他们最近都在山里拍戏,地点偏远对外又保密,没想到他一个人开车就找来了。彼时夕溪刚刚下戏,远远看到那辆黑色的SUV像是沈奕的车子,再近一点聚焦在车牌上就确定是他无疑了。沈家虽然家大业大,做派却意外的节俭,还在上学的沈奕不过也只这一辆车子,并不是多么出众的品牌,开出去也绝不会引人注目,只不过车子都经过特殊的改装,外表也看不出。
沈奕就这么跳下车,手上晃着钥匙圈朝着夕溪走过来,他眼里没别人似的,看了看夕溪的拐,还拿起来在自己的腋下试了试,才慢慢地问她:“挺严重?”
夕溪并不是那种叫苦的人,她笑着摆了摆手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沈奕闻言“嘿嘿”一笑:“都什么年代了,只要想,还能找不到个人么?”
夕溪被她噎了一下,想一想还真的是,看着沈奕想说些什么,又忽然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踌躇了一下,就看到沈奕搬了个小马扎在她身边坐下,半点生分都没有的将手搭在她椅子的扶手上问:“你怎么不问问是谁派我来的?”
他这一问,倒叫夕溪觉得讶异,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听沈奕摇头晃脑地说:“我都来了这么久了,都没听嫂子问一句我哥呢。”
不是没有想起,不过是刻意忘记。其实在她看到沈奕车子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底里不是没有抱着那种希望,希望沈御风跟他在同一部车子里。在她受伤,在她最累的时刻,在她觉得自己最撑不过去的时候,哪怕他能够看她一眼,或者,单单的一个电话也好,她也都觉得自己所受的那些苦,不算是什么。然而他就是那样,决绝地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对她不闻不问。虽然她知道这些都是她用尽了生平所有的理智求来的结果,但是却骗不过自己的心。因为她明白,自己之所以会觉得无限痛苦、备受折磨,不过是因为她对他还深深爱着。
沈奕虽然平时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但却有沈家人独有的那种敏感。他只不过看到夕溪的眼中一闪而逝的神情,立刻又坐直了身子:“最近事情比较多,哥现在人还在国外,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这句话本身听上去十分随意,夕溪垂着头所以并不能够立刻判断出他是否是在跟她刻意的解释。然而她很快地又听到沈奕道:“没想到片场是这个样子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彼时正在拍一场战争场面的戏,来了很多群众演员,所以很是热闹。沈奕似乎对此十分感兴趣,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然而很快他的眼神就定格了在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人身上。虽然只是背影,他立刻察觉出了不同,转头问夕溪:“嫂子,那个人是不是跟你穿同样的衣服?是你的……替身?”
一直以来,夕溪都知道沈奕对她跟沈家其他的人对她是不一样的。这种认知,大概是因为沈奕本身带有一种与沈家格格不入的气质,正是这种气质,让他没有那个家族与生俱来的骄矜之气,所以每次沈奕在她身边的时候,会让夕溪觉得安全,虽然沈奕这个人的言语和行为都跟“安全”二字实在是挂不上什么边。
“是的……她……”她刚想要说什么,甄心恰好转身对着他们的方向,沈奕看到她的脸,眼中分明闪过了一丝震惊的神情。夕溪看到了,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沈奕看了看那个在黑色的乱军中飞舞的身影,又偏头看着夕溪道:“没什么,”他说到这里,眉毛微微拧了一下又很快得松开,“你一般什么时候能结束?”
夕溪最近的戏都不多,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李巍然亲自去跟其他演员沟通,由于大导演亲自出面,《侠骨》能够先进组的演员大部分的都已经进组,李巍然的意思是其他人的戏先拍,夕溪可以再休息一阵子,她先拍一些轻松的,有些必要的镜头,在她大致恢复之后再赶上,所以今天她不过只有一两场的戏,待在这里,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礼貌,毕竟因为她这部戏做了这么大的调整。她听他这么问,摇了摇头:“好像没什么了。”
“那你送我回去休息吧,一大早就起床,跑过来还挺累。”沈奕说着人就站了起来。
夕溪有点吃惊:“你不走吗?要待在这里?”
由于这次是战国戏,李巍然刻意摒弃了那些华丽的场面,专门请了历史顾问,布景一切尊史从简,在战国的时候,尚没有那样富裕的生活,即便是皇宫,同之后的盛世相比,也不过是简陋的石头城,所以他们才选择了这个地方。多天来因为条件艰苦,许多演员都不适应,夕溪不确定以沈奕的公子身份,是否能够好好地待在这里。
“当然,”沈奕的回答不见丝毫的迟疑,他顺理成章地回答,“最近在做毕业设计的方案,一时没了灵感,待在这样一个地方能够有点启发也说不定,还能陪陪你,何乐而不为。”
夕溪本来想告诉他,并没有这个必要,自己有助理也有经纪人,但还没开口就听沈奕又说:“听说你的助理也跟着你受伤了。”
“哦,夏天啊……”夕溪笑了笑,“她看见我出事,心急,自己不小心也扭到了,不过也快好了。”
夏天是她落水的那天朝着出事地跑过来时伤到的,所以她住院又转院,夏天完全没办法跟着,所有的事物都只能依赖李巍然。她想到这里,目光不由地又看向那个Monitor前认真的身影,想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沈奕却接着又说:“你们住在哪儿,有没有双人间。”
夕溪听到这话更懵了:“你带了朋友?”
沈奕倒是没有犹豫,直接报名字:“秦刚,但那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但是应该会来,反正先准备着也没错。”
夕溪倏然抬眉,几乎是重复这个名字:“秦刚?”
她本以为秦刚只是沈御风随便为她在外面请的医生,但听沈奕的语气,又好像跟他很熟,所以,她暗暗地想,秦刚在沈家的地位难道比他想的更特殊吗?
沈奕“嗯”了一生点头:“你跟他不应该很熟吗?”
夕溪摇头:“虽然他常常会为我检查,看病,但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沈奕“唔”了一声:“秦医生的妈妈成嫂是我哥的奶娘。所以他们很亲的,以前我们经常在一起。不过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成嫂离开了,秦刚似乎已经很少在沈家出入了。他说起来可是在国际上都很有名的医生,却经常被哥使唤来使唤去地给你看病。他可能是因为太郁闷了,所以才不想跟你说话吧?”
沈奕头头是道地分析。
是这样吗?夕溪完全没有想到。关于这件事,她似乎已经误会沈御风很久了。她以为是自己不够格用沈家的私人医生,殊不知……
“怎么了,觉得奇怪吗?”沈奕看她许久没说话,问。
夕溪的心里纷乱异常,听他这么问,随口说:“秦医生,好像跟你哥哥的性格有点像。”
沈奕闻言,微微挑眉,半晌一哂道:“倒没觉得哪点像?”
“有点酷酷的。”夕溪想了想说。
“装的!”沈奕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神情,忽然想到什么又叹了一声道,“以前他跟我姐……算了,陈年往事,当事人都不往心里去,咱们也别记得太清楚。”
夕溪唔了唔,便不再问下去,只是在心里默然地想到沈妍,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跟程一辰又是一番怎样的局面……
沈奕的到来激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这样一个英俊的大男孩都以为他是以男友的身份来探班,但相处了一下发现他同夕溪的关系并非恋人,由于他在人前都叫夕溪姐姐,便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不过是夕溪英俊帅气的弟弟。又因为他性格实在是随和,剧组上下都喜欢他不得了。
夕溪以为沈奕在这里待上一晚就会打退堂鼓,毕竟环境实在是艰苦。但她很快意识到沈奕的适应力似乎比任何人都强,从未抱怨过一句,相反的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而李巍然对于一些布景的想法也让他很感兴趣。
“如果不是因为你有了我哥,我也会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无人的时候沈奕会一边用硬纸板搭着建筑模型一边说。
虽然知道沈奕是无心,夕溪心里还是有些别扭,然而她只是蹲在沈奕的身边凝视着他手里的模型不说话。过了半晌,沈奕终于把他要的弧形屋顶搭建完成,之后才瞥了夕溪一眼道:“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哥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
提到沈御风,夕溪总是没有来由总是心慌,她想要问,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指尖沿着沈奕做的模型轻轻地摩挲,一直到顶端,怔了半晌才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沈奕嘴巴一撇,咂么了两下反问:“你不觉得我哥身上有种……呃,怎么说呢……就是人们经常说的,禁欲系气质,你知道吧?从小到大,喜欢他的女人我见多了,但是他喜欢的么就……”他说到这,故意停住,深深看了夕溪一眼就闭上了嘴巴。
“那大概是因为有静之……存在吧……”夕溪漫不经心地开口。
沈奕闻言摇了摇头:“就算是没有你,我的嫂嫂也不会是表姐。只不过她对我哥居然这么执着,是我当初没有想到的。”
夕溪听了这话,心弦被撩拨了一下,正想继续问下去,却被打断。
兰云在这个时候进来,依旧如一阵旋风,兴奋地对片刻静默的二人说:“今天拍得很顺,镜头都一次过,导演请客,中午要开车去镇上吃火锅,你们快准备一下出发吧。”她一边说还一边嚷嚷,“整天在这村里待着吃馒头,饿得我眼睛都绿了,看见老乡家下蛋的母鸡就流口水。”
兰云话音刚落沈奕就爽朗地笑起来:“我可没见过比你更能吃的女人了。好像嘴巴一直都没停过。”
兰云也不生气,只对沈奕眨了眨眼睛,一副老江湖的口气对他道:“甄心也去,到时候姐帮你安排坐在一起哈。”说完后神色暧昧地看着他。
“谁要跟一个哑巴坐一起。”沈奕的脸上露出某种奇怪的神情。有期待,也有伪装出的不屑。
“行了行了别装了啊,可喜欢人家姑娘了吧?别以为姐看不出来。”兰云毫不留情地戳破沈奕的面具,得意洋洋地说,“我这是在帮你,虽然你看着好像并不是人家的理想型,我说的对吧,夕溪。”
这句话可真是伤人,夕溪淡淡一笑,别有深意地对沈奕打趣道:“嗯,小姑娘,禁欲系。”
“喂……夕溪……姐……你到底跟谁是一边的啊?!”沈奕不可思议地看着夕溪,正要发难,就被兰云一把拦住拉着他往外,“走了走了,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咯……”
剧组都是年轻人,聚在一起自然是热闹非凡,饭好不好吃在其次,最重要是大家开心。因为是冬天,聚餐自然而然就选了火锅,用不了多久酒菜摆了满满一桌子,让人看着也舒服。夕溪是唯一的女演员被安排同大导演一桌,经过上次的事故大家都看得出李巍然对夕溪青眼有加,也就顺水推舟将李巍然身边的位置让给夕溪。好在兰云就坐在夕溪的身边,让夕溪不那么尴尬,大家都是成年人,处理这方面还算得体,只是大家聊着聊着,不由的说起出事那天的事情。众口纷纷,描述当时是怎样混乱的场面,而李巍然又是如何挺身而出,大家说完还都不约而同会别有深意地看着夕溪。李巍然的好友朝晖就是其中一人,也许是喝了点酒,人也会放得开,不一会儿李巍然被兰云叫出去,朝晖看着指了指那个离开的背影,又对着不喝酒的夕溪举杯,毫不避讳地道:“夕溪,这世上怕也找不到比巍然更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了。”
一言既出,即惊四座。这样露骨的撮合,自然赢得了众人的掌声和口哨,而夕溪只觉得恐怖和窒息,透过那些嬉笑的言语去看沈奕的眼神,却不期然听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奕以一种不常见的高调声音问:“这样的酒话,未免像在对别人变相施压了。虽然说话的人觉得是在做好事,可没有这种心的当事人会觉得是威胁。”
他的表情还是嬉笑的,但是那种语气,分明透着不认同,甚至有些许的傲慢在里头,火药味十足。这下子,他们这桌子的气氛立刻冷下来,连对沈奕爱理不理的甄心,都偏头看着他的侧脸。
朝晖的原意本来就是想试探夕溪,听到沈奕这么说也不生气,唇角浮现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从甄心的脸上转移到沈奕那里:“那么说,夕溪小姐是心有所属……甚至……名花有主咯?”
这几乎就是当着众人的面逼着夕溪承认自己有或者没有情人。人们屏息凝视,周遭一片安静,夕溪懵懂的同一脸坦然的朝晖对视,脑仁逐渐发胀,似乎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两人对峙,谁都没先开口,门外忽然有人打碎了碗盘,“哗啦啦”的一声响,夕溪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震了三震。此时一直在外面被兰云拽着聊天的李巍然忽然推门而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李巍然作为被蒙在鼓里的人,目光在场子里绕了一周又回(前面改了这里就不改啦)来,便觉出不对来。他的第一反应,是走到自己的位置举杯:“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今天吃饭火锅,我们再去唱歌!”
导演说话,下面的人没有不呼应的道理。任凭旁观的人们多么期待呼之欲出的答案也都只能够当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夕溪心里却明白,谣言会以怎么样的速度传播出去,进而扩大,接下去……
吃完火锅结账出来,夕溪刻意同沈奕走在最后,她一向是个敏感的人,对于席间沈奕的不痛快自然能够感受得到。沈奕同她并肩走着,四处环视镇上的情况,不提防脚下磕绊了一下夕溪“哎”了一声,伸手扶了扶他立刻又放下手臂,忽然对他提议:“我们两个先回去好不好?”
沈奕点点头,夕溪用手机给李巍然和兰云留言,之后便跟着沈奕找到他的车子。
回到村子的路上,灯火由浓减淡。沈奕因为小酌,不适宜开车,夕溪便坐上驾驶位。她原本是汽车广播的忠诚追随者,但因为沈御风不听广播的习惯,现在也不知不觉地为他改变了。沈奕在车内安装的高档音响无用武之地,一时之间车厢的内部只能够听到二人呼吸的声音。然而这种沉默并不让人舒服,因为吃饭时发生的事,没有讨论,必成隔阂。她这么想着偏头去看了看沈奕,发现他双手交错放在腹部,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想要跟她讨论的意向。
夕溪想解释,但又觉得这些毫无意义。如此再想了两遍,终于还是将心里那些话吞咽回去。
这一夜对于别人获得的是新鲜的谈资是无尽的欢愉,然而对于夕溪却只感觉到孤立无援,束手无策。火锅店的小插曲让人无法入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连带着跟她一起睡在通铺的夏天和兰云都在睡梦中辗转反侧。她终于还是躺不住,凌晨从床上爬起来借着手机的光一瘸一拐地开门想去院子里找露天的厕所,却在推开门的瞬间借着清冷的蟾光看到在院子正中的长凳上坐着的身影。
“甄心?”夕溪拧着眉毛低声喊她的名字。
甄心回头,有半边的脸隐没在暗影里,她“嗯”了一生,停了停又问,“需要帮忙吗?”
夕溪摆摆手,她恢复得比医生预想的要好,一些基本的动作做起来也许笨拙,完全自理没有问题。等她回来,甄心仍在原地,夕溪好奇:“你不冷吗?”
“要不要看星星?”甄心答非所问。
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婉动听,夕溪抬起头,此时正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映着漫天的星辰都失色了,实在不是一个看星星的最佳时机。然而,对于睡不着的她而言,也不失为一个很浪漫地度过长夜的机会。她思忖了一会儿朝着甄心走去,再快要到的时候甄心忽然向她伸出手。夕溪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讶异地看了她一眼,在她的印象里,甄心对别人很少主动,夕溪的手搭上她的,奇怪的是,这样冷的天气,她的手竟然十分温暖。这是她们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夕溪却因为一个小小的动作,感到这个冷漠而疏离的女孩原来也有着一颗体贴别人的心。
两人并排坐在屋顶,甄心裹着绿色的军大衣,夕溪则瑟缩在羽绒服里,乡下的夜虽然没有风却格外的冷,这二人重新在长凳上坐好后,不约而同地吸了吸鼻子,彼此对视,又同时笑出来。很简单的细节,却一瞬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今晚的月光比较亮哦。”静默半晌,夕溪咬唇偏头看着甄心,终于开口,因为冷,声音还有些瑟瑟的。
“等一下,你就不会这样说了。”甄心的脸始终保持着仰望星空的姿态,她的额头到鼻尖有着完美的弧度,非常漂亮。而且她也有着那种微微上翘的唇角,就像是沈御风,严肃的时刻也有微笑的表情。
夕溪想到这里,收回目光,不由叹了口气。
“今晚,有诺伊斯座流星雨。”甄心的余光看到她重新抬头,才凝视着星空缓缓地道。
“诺伊斯座?”夕溪偏头蹙眉。
“嗯,”甄心点头,“连天文学家都对它知之甚少,但是今天却是它拜访地球的日子。诺伊斯座流星雨的母彗星回归周期是2500年左右,而它上一次出现在地球附近是1917年,科学家说这次的流星雨百年一遇,可能会比英仙座的流星雨还要壮观哦。”
“诺伊斯这个星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夕溪的声音很小,语气也有些惭愧。
“这个星座夏天是看不到的,只有在隆冬的夜晚,当猎户座四边形升到头顶上方的时候,在西北方的天空中可看到由6颗亮星组成的一个明亮而美丽的巨大6边形,就是这个星座了。”甄心一边说,一边抬手指向着星空比划,她停了一会儿又缓缓地开口,“传说中的诺伊斯是一位无比俊美的天神,有一次偶然路过一个不具名的小山村,与一位在湖边跳舞的少女一见钟情,两人私定终身。天界之主知道了这个消息,震怒非常,就在诺伊斯返回天界之时,让灾难降临人间,村庄发生大规模干旱,又因为干旱最终引发霍乱。有很多人都在这样的疾病中死去了,少女为了护理自己的家人也染上重病,等诺伊斯从天界赶来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失去爱人的诺伊斯抱着少女的尸体悲伤欲绝,为了完成爱人的心愿,拯救她年少的弟弟,诺伊斯用自己的生命与冥王做出最后的交换。他的眼泪化作了湖水,他的灵魂净化了人界的空气,而诺伊斯却只能在人们转危为安后,幻化成冥界之尘在不入轮回的永恒绝境之地无尽的徘徊,并永远失去与自己的爱人重逢的资格。”甄心说到这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腕表,像是发号施令似的,以一种沉稳地语气预告,“还有五分钟。”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而且似曾相识,夕溪将后半句隐藏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流传下来的故事,每一个都悲伤。”甄心仿佛一点也没有被触动,“很久以前有个人曾经跟我说,人类身上的每一个原子都是来自星星的尘埃,所以当我们仰望星空,就好像看到了回家的路。”
怅然的心情如烟笼罩在夕溪的心头,在接下来的时间,她们并没有再说话,真的是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紧接着又是一颗,夕溪只觉得眼前的天空就像是深蓝色的幕布,而在她面前演绎的就如同动画里最优美的场景,这场面壮丽的不那么真实。等她回过神来,去看甄心的时候,发现这个沉默的少女,正双手合十,垂头许愿,她的表情是那样的虔诚,她的嘴里念念有词。
夕溪就这么看着她,忽然会心笑。她似乎可以想见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会让一个少女在极寒的天气里,固执地等待一场百年一遇的流星雨,只为了许下一个愿望。
“你不许愿吗?很难得的。”甄心睁开眼,发现夕溪好像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
夕溪抿起唇角,轻轻地摇头。
静寂的长夜里,能够听到甄心微微地叹息:“一个连愿望也不屑去许下的人,大概是因为过得十分幸福吧。”
言辞之间不是没有羡慕的。
夕溪不言不语。心里却是百转千回痛的婉转。
幸福吗?
并没有。不想许下愿望只是因为不相信。因为流星就是流星,只不过是被宇宙抛弃的微尘,是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逃兵,已经那么脆弱的它们划过天际,燃尽生命里最后的一点点光华,又怎么可能承担得起人们的心里最美好的寄托呢?
从前到现在,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离别后她才发现其实希望本身才是人世间比绝望更绝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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