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锁重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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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降落了,请乘客们调直椅背,收起小桌板……”

空姐清甜的声音在耳际响起,一直盖着毛毯假寐的夕阳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不同的光线条件下能够折射出不一样的颜色,是混血儿特有的样貌。此时机身的遮光板被打开,平流层灿烂的光线照进来,让机舱内的人儿们身上脸上都笼着朦胧的光,但却并没有使她的表情看上去更加明媚。

十年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回到中国。她在上空透过窗遥遥地望着沐浴在春光里的江城的样子,眼中有微光在闪动。

“小姐,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在江城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联系我,我愿意随时效劳。”

飞机平稳降落,还在缓缓滑行,邻座的男士便递过来一张金色的名片到她的眼前,脸上全是善意。夕阳可以很明白的读懂他的意思,这趟从法国到中国的长途旅行,他们一直都坐在一起,身边的这位小姐看上去长得还不错,也许有机会认识一下,如果能够来上一段或短暂或是浪漫的恋情,那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夕阳心里泛起冷冷的笑意,并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打算接过名片。她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名男子,目光灼灼。

对方立刻感觉到了这种尴尬的气氛,但毕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在此等冷遇之前依然不失风度,只是轻咳一声后撇嘴笑了一下:“如果觉得没必要的话,我就把刚才的话收回,这也没有什么关系的……”

他的眼底依然有着很容易看穿的神色,是夕阳在自己的小半生中在别人的眼里所曾经惯常见过的。她眨眨眼睛,就在他要收回手的那一秒,她忽然抬手,捏住那张名片的一角。

心里有一道光忽然燃起,本已经垂头丧气的男士,忽然抬头受宠若惊地看着她,然而下一秒在她解开面纱的刹那脸上又出现了惊恐万分的表情,他的身体猛地向后靠了一下,扶着椅背的手臂也忽然攥紧:“你……”

“现在,你还想给我这张名片吗?”夕阳对他的表现并不介意,一遍冷冷地问他,一边慢慢地重新围好围巾。

她的声音分明里有着清冷的笑意。

那人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抬手揉了下鼻尖解释道:“不好意思。”

“没关系,”夕阳表情的一点也不介意,她站起身走到通道时转身对他道,“大多数人都跟你一样,这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说完这轻飘飘的一句,就迈着大步走开了。徒留那位男士在原地,看着那个窈窕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眼前,呆若木鸡。

夕阳是径直走出机场的,这么多年她习惯流浪,走到哪里都不带行李。江城的机场距离市区并不远,她坐上出租车,直接说出一个地址,那车子便像是离弦的箭顺着高速公路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到了东山脚下。司机不爱说话,正是她最喜欢的那种,一路都在听音乐,只是FM975电波来来回回放着一些荼蘼的情歌,她有点烦闷,好不容易到了地点,迅速走下车,山上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抬起头透过细碎的树丛,可以看到半隐没在山腰的泰和古寺。

夕阳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迎着沿途下山的人们惊艳的目光,沿着山上的木栈道不急不缓地向上走。春天是江城的雨季,前几天似乎才刚刚下过雨,此时的山涧有清澈的水缓缓地流动,那种清脆的声音似乎连接着过去和未来。曾几何时,这也是她天天都会来的地方。那时候是没有木栈道的,只有人工开凿的石阶,长着青苔滑得要命,越往上反而一级一级越发窄小、陡峭,通向矗立在悬崖边上的山寺。她想到自己在那时并非像是现在孤身一人,也可以在最危险的时候,牵住谁的手,保持平衡,不被伤害,并天真地以为日子就像是山涧里的小溪水,就那么唱着欢快的歌,便可以一天一天肆意妄为地过下去……

江城位于平原,东山与北方雄浑的山脉比起来不过是一个小丘陵,所以爬到半山腰并不费功夫。时间到了傍晚,山寺鸣钟,游人乘着最后的阳光,三三两两地结伴下山去了。夕阳在寺庙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窄窄的山门外便可以闻到香火的味道,伴着寒春的凛冽,另有一番意境。

许久她才慢悠悠转身走进大门,四处看看。山寺庭院里的银杏树依旧,地上的青砖依旧,建在悬崖边的正殿似乎刚刚被修缮,朱红色的柱子显得特别扎眼。夕阳蹙了蹙眉头走近,站在廊下抬头看了那座被供奉了百年的千手观音,脑子里一片空白。彼时有人从她的身侧走过去,带出的香风轻轻地撩动她鬓角的发,她由于正在出神,并未转头去看。

两个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同夕阳擦身的那个人,跟一身休闲打扮的她完全是不同的感觉。她穿着黑色呢子长裙,一直到脚踝的位置,外面罩着灰色的大衣,低低扎着的麻花辫,松松散散垂在左边的肩头,像是从水墨画中走出的人儿,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小的女孩。

“夕溪姐,你说佛祖真的会帮人实现愿望吗?”夏天走在夕溪的身侧,低声问。

此刻山寺已经无人,偶见僧侣的身影闪现在回廊又很快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门洞中。夕溪好像并没有听到夏天说话,而是转身去看刚刚进过的那个人。奇怪的是不过短短的时间,那人刚才所站的位置已经空了。

“夕溪姐,你又走神啦?”夏天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她说着也回头顺着夕溪的目光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夕溪的心里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听到夏天这么问她,随即浅浅一笑摇头:“没有,你刚才问我什么?”

“哦,我问你信不信佛。”夏天还是第一次跟她来这个地方。

夕溪想了想,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刚刚看到你在千手观音前面跪拜,样子真的很好看呢!”夏天笑着说,“虽然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了,但还是时不时会被你惊艳到。姐,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夏天的语调愉悦而轻快,夕溪知道她对她的那种欣赏并不是装出来的。然而她本人还是很不适应被人这样的夸赞,于是指了指银杏树下的位置对夏天道:“你看,那里有一只猫,不会是佛祖的宠物吧。”

夏天成功地被她转移了注意力,目光调到她所指的位置,也不由地大喊起来:“哇,真的有一只猫哎。”她蹦蹦跳跳地走过去,口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夏天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来,递过去给夕溪,末了还一脸暧昧地挤兑自家艺人,“每天都在同一个时间打来,这位先生不是处女座,就是A型血!”

来电人是沈御风。

夕溪瞪了她一眼,接过电话径自往庭院角落里走去。沈御风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如同之前的每一日,用几乎机械式的提问和对答的形式跟她沟通。夕溪照理汇报自己的日程,声音不大,明明说的是日常的生活,可听上去却是情人之间的偶偶私语。

“沈奕说你不在家。”他总是习惯用陈述句。

夕溪缓缓地点头,用手勾住一朵迎春花的花苞缓缓地绞着道:“我现在跟夏天在泰和寺呢。”

他在电话的那头微微一顿,好像有点吃惊:“为什么会想到去那里?”

夕溪笑了笑:“这两天一直都在家休息,再不出来走走,就要生锈了。”

他在电话的那头唔了唔,停了好久又问:“前几日在家里住,还习惯吗?”

还好他不在她眼前,所以没办法发现她的羞赧如少女般的神情,紧紧贴着手机的侧脸也微微的发热,最后才咬唇道:“嗯,有沈奕在,一切都挺好的。”她说到这里思忖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用力,“沈御风……”

“嗯?”

“谢谢你。”

他在电话的那头并没有问她这一句道谢的缘由,而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的谢意。

真是应该谢谢他的,最近她常常这样想。其实从剧组回到江城的那天,她就因为廖淑仪要过生日的事被召回了沈家。沈御风人仍在国外,大约要到下月初才能回国,这段时间她只能够通过电话同他联络。也因为他不在,她这一趟回去沈家,心里特别的忐忑。他却好像是明白了这一点,不单派了从不离开他身边的沈忠提前回国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而且还嘱咐沈奕对她多多照顾。所以这些日子,沈奕仍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像是双生儿,好像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有个什么闪失似的。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觉得他在遥远的地方,就好像在身边。原来真正地放下那份同他赌气的心,她才更加能够从这些点滴小事中体会到他的用心。而他所做的一切,则是她见过最温暖的挽留。

天色渐渐暗下来,夏天从银杏树下一晃一晃地过来,已经在夕溪的身后溜达了十分钟。夕溪早就发现了,只是迟迟地不愿意先挂断电话。总在他要结束的时候,忽然“想起”个什么事情,征询他的意见。比如说要给他的母亲送什么礼物,或者是寿宴的那天到底穿什么衣服比较好。其实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但是沈御风好像没有丁点儿的不耐,只要她开口问,他都会一一给出意见。男人和女人在这方面有种很微妙的差别,女人倾向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而男人则热衷于解决问题。

夏天出门的时候穿少了,此时被寒风冻得瑟瑟发抖,最后忍不住打了一连串的喷嚏。夕溪终于耐不过良心的谴责,跟沈御风道别,挂断了电话。

“夕溪姐,你知不知道每次你通完电话之后,脸上都微微发亮呀?”夕溪把自己围巾解下来给夏天戴上,夏天一边调侃她,一边笑得像个小孩子。

夕溪抿起嘴唇,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小脑袋:“你呀,最近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什么事都要拿来调侃。”

“人家是好奇嘛!而且也替你开心。我见过这么多的男明星,还没有哪一个可以跟你家的那一位相提并论呢?梁晨大哥也算是一线明星里最帅的了吧,可是却在身高上输了些。真要是挑挑看的话,我倒觉得咱们李巍然导演,还能有资格跟他一较高下。”

这句话真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夕溪的心“突突”的剧烈跳动了几下,没有言语。

“哦,对了,”夏天忽然想起了什么,“后天还要到摄影棚拍片,我差点都要忘记了。”

夕溪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抬头看了看道:“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吧。”

夏天觉得有些奇怪,她刚才还好好的,但是这会儿的神情却已然变了一副样子,淡淡的,有点心绪不佳。她发现最近好像只要提到李巍然导演,夕溪姐的心情就会不太好。但真要说出来有哪里不对,她又摸不到什么头脑。毕竟电影都拍完了,剩下的工作无非是零零碎碎的宣传。

两人各怀心事朝着山下走去,寻到停车场找见沈忠的时候,天色早已是完全黑下去了。

夜凉如水,夕阳在昏黄的路灯下等车。大约十分钟后,一辆灰色的车子停在她面前。有人下车为她打开车门,她俯身,看到一张苍白的脸。

“你就是夕阳吧?”那个人声音脆脆的,语调里待着几分笃定。她的下巴微微仰着,有着那种养尊处优的女人特有的姿态。

夕阳点点头:“沈妍小姐,你好。”

夕阳打完招呼,便坐进了车子里。司机为她关好车门,进入驾驶座坐好后忽然对沈妍道:“大小姐,刚才过去的车子好像是我们家的。”

沈妍微微挑眉,剪短地问:“是吗?谁的?”

“应该是沈忠。”

沈妍讶然回头看向夕阳:“你们见过了?”

夕阳被她问得一怔,随即反问:“谁?”

“夕溪呀。”沈妍认真地看着夕阳,直到确定她的反应是真实的才慢慢地解释,“我哥现在人不在国内,能让沈忠跑腿的,除了我们家这位大嫂还能有谁?”她说到这里勾起唇角冷哼了一声,“真是没想到,她今天也会来这里。你们姐妹还真的是有默契呢。”

夕阳不是听不出她的话里有话,本就萧索的神情彻底地凉了下来,这要是依着她原本的火爆性子,早就跟沈妍彻底翻脸。但此时不同往日,想想来到这里的目的,夕阳将翻涌在心头的火气往下压了压问,“沈小姐打算把我安排在哪里呢?”

沈妍好像觉得她的这句话特别有趣似的,扬起脖颈“呵呵”地笑了几声,末了瞥了她一眼又看向前面:“既然你是咱们家嫂子的亲戚,那我把你安排在大宅怎么样?你不知道我哥待你这个妹妹有多好。沈家大宅的熙园啊,原来老太太住的地方,我哥哥从小长大的园子,老太太走了之后,我哥哥就把园子给封了,除了打扫和给植物修剪之外,谁都不让住,但是你妹妹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人就住进去了。可见她在我哥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沈妍特别将“多重要”三个字念的重一些,唇边随即又泛起冷冷的笑意,“所以我才一直问你,你确定你这次回来,真的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吗?”

沈妍的这番话很明显是在刺激夕阳,只见她的脸色变了变,最终还是隐忍住没有发火,只是在平静之后唇角流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一字一字道:“反正沈小姐并不在乎我是否能达到目的,而是在乎你自己能否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这个问题,你又何必问我。要是我只是个没有用的棋子,你当初也不会费尽周折找到我了,不是吗?”

沈妍没料到她会这么拐着弯的回答,思忖了一下才笑笑道:“你是聪明人。”

既然窗户纸已经被捅破,夕阳也不再那么客气,她莞尔一笑,也和和气气地答:“我想这一点,并不需要沈小姐的认可。”

这句话说完,沈妍的脸色也青了青:“我之前就告诉你,我哥现在人就在南非,离你那么近,都没去看看么?”

听到这句话,夕阳连唇边的冷笑都渐渐收回,冷冷地扫了沈妍一眼,嘴唇嗫嚅了两下,然而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面无表情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下意识地抬手,将围巾的边缘向鼻子的上方提了提。

夕溪从泰和寺出来又转到经纪公司处理一些事情,回到沈家大宅时早已夜深,待她抵达熙园,意外地发现沈奕正在等她,见她进门立刻站起身走过来,做贼似的朝向她身后的门口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跟着才又回到她面前。

夕溪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他:“你看什么呢?”

“没有人跟着你吧?”沈奕不放心似的又问了一遍。

夕溪抬起好看的眉毛,慢慢地摇了摇头。

“今天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沈奕说着返身回去刚才的位置,迅速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的礼盒出来放在桌子上,“你有一个快递,寄到了这里。”

他讲话的时候,特别加重语气,生怕夕溪不明白。因为沈家大宅是根本不会收取这种东西的。

夕溪的心忽悠了一下,她看着那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发怔,下一秒沈奕将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卡片递到她的眼前展开:“我检查过了,这个礼物的发件人是李巍然。”

真的,是他……

夕溪想起之前他曾经打过电话问她索要家庭地址,但她明明给出的是自己所住的公寓楼,而非沈家。

“所以这件事是你授意的?”沈奕显然已经知道那盒子里的是什么了。

“当然,不是。”夕溪立刻否认,她就算是再怎么样,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要说沈家这种遗世独立的地方本身就谢绝快递上门,但是她明了李巍然特殊的身份和用意也不会让人往这里送快递呀。

“哦,”沈奕点点头,略微停顿了一下说,“这个李巍然好像是派人查过你。”

夕溪本来低下头想去拆盒子,听他这么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不然的话,这个快递的收件人不会写的是我。”沈奕说。

“收件人写的是你?”夕溪讶然地问。

“嗯,”沈奕点点头,“他很聪明啊,以这种方式告诉你他对你到底有多关注,他对你的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我想他找的一定不是一般人,所以才会知道把礼物直接给你会有麻烦,因此就把收件人填了我的名字。害得我看一整天叔伯们的脸色。”

他说到这里,不由地抱怨起来。等他说完了,再看夕溪,发现她的脸色正在慢慢地变得严肃而苍白。沈奕好像有点理解她现在的状况,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这件事需不需要我来替你解决?”

“不,不需要。”夕溪很快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一些他难以理解的情绪。她虽然对于沈家的生意没有什么认识,但也零星地见识过了他们的手段。特别是之前张曼妮和程一辰的事情,不过才短短的时间,张曼妮已经从娱乐圈消失得无影无踪,而程一辰身后的程家也几乎濒临破产的地步。虽然李巍然的要求让她觉得为难,但她却不想要伤害这个朋友。

沈奕还没有来得及分析她的眼神,又听她道:“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处理好的,所以也请你不要告诉你大哥,可以吗?”

这语气,听上去已经是在请求了。

沈奕看她说地这么郑重,也不由得正经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可马上又笑了一下:“说起来你也不过是有个锲而不舍地追求者罢了,这件事怎么看紧张的都应该是我哥而不是你吧。怎么现在弄得好像我们两个人在搞什么地下工作。”

他用手指的关节在黄花梨的桌面上轻轻扣了两下道:“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撤了。这一天过的,也怪累的。哎,老太太这一过生日,真把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折腾得够呛。”

夕溪本来有些心神不宁,但是听他这话也不由地嗔道:“说的什么话。”

沈奕的剑眉微微向上一动:“我是就事论事。我看啊,除了我妈,真享受这过程的也就是那位静之表姐了。那积极的程度,她要是学过京剧,都得在生日当天给老太太演一出《定军山》你信不信?”

这话说得令夕溪苦笑,可真够不客气的:“好了好了,你快走吧。”

她皱着眉催促,真不愿意听沈奕数落廖静之。她是不喜欢她,反正,廖静之也不喜欢她。虽然如此,她还是不愿意说一句她的不好。并不是她的心地有多么的善良,而是同为女人,她大概能够了解她们彼此之间莫大敌意的源泉。无非是因为沈御风,也无非是因为命运的捉弄。要是能放下心底的那份执念,她们也不过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而已。根本谈不上好恶。

沈奕看她也是真的有点累的,挥挥手,洒脱离开。夕溪瞧着背影消失后,这才关上门,重新回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

礼盒的内容出乎她的意料,里面安然地放着一件暗蓝色的礼服,细碎的水晶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如同冬日夜晚的晴空布满万里星辰。她抿了抿唇,带着疑惑的神情伸手将礼服拎起来看,裙子的全貌才完全地展现在她的眼前,这是一件极为新鲜的款式,前面的领子一直束到下巴,后背却是深V设计,轻薄的面料将它的仙气完全的烘托,加上水钻的点缀从礼服的腰部开始,越来越多,也愈发密集,一直到裙摆处,完全展开了星图的样子,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使之完美得不像话。

这些年来作为艺人,作为沈御风的妻子她早已经见惯了各式的礼服,但却还没有哪一件能够这样让她心动。

身边的座钟发出沉闷的响声,口袋里的手机也同时在震动,这一切都在把夕溪从那种惊艳的心神中拉了出来,她掏出手机,看到李巍然的号码在屏幕上闪动,夕溪咬了咬唇,接了起来。

“喂。”

“收到我的礼服了吗?”他问。

夕溪“嗯”了一声。

“Elie Saab,”李巍然在电话那头开口,“全世界仅此一件,怎么样,你喜欢吗?”

问话有点生硬,但语气却是完全的真挚而虔诚,让人讨厌不起来。她想起沈奕刚刚说的话,想了一下问:“李巍然,你是不是调查过我?”

电话的那头冷了一下,随即就听他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解释:“我曾经看过一个采访,你提到说最喜欢这位黎巴嫩设计师的作品,所以特别拜托他设计的。”

打了个擦边球,避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非常真诚地躲避。

夕溪有点无奈,想到了他们最后对话时他受伤的样子,因此并未追问下去,转而回答他道:“裙子真的很好看。”

她说完这句话,好像听到他微微地舒了口气:“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第一和第二个愿望,夕溪,三天后的金晨星奖颁奖礼,请你一直站在我身边,之后的晚宴,请你做我的舞伴。”

“可是我……”夕溪想说什么,又被他打断。

“你说的没错,我找你调查过你,”李巍然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郑重,他缓缓地道,“关于你的状态,我也很清楚。我知道我没有希望了……”他说到这里,语调又急速地黯淡下来,“等到《侠骨》的片子剪完,我就会离开中国,下面的宣传工作我会交给朝晖带着团队去做。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我就永远不会再回来。我想我们后半生也许都没有什么机会再碰面了,”他说到这里轻咳了一下,那声音好像是被烟呛到了,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又低声地喊了一句她的名字,“所以,这一次,请你按照约定,给我一次机会,就当圆我一个梦,这样的请求,不算是很过分吧?”

无论是青春时代,还是现在的李巍然,夕溪都自认没有这个资格和能力,令他如此向自己低头祈求。然而他却这样做了,心里不是没有纠结的,因为她现在尴尬的位置,必须要在许多事情上做出权衡。不单是要考虑如何同沈御风解释,还要想到他们之前的绯闻传的那样疯狂,如此动作必定要招惹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这些事她又该怎么给沈家一个交代。怪就要怪她自己,当初答应出演《侠骨》完全是因为自己打算彻底地放弃站在沈御风身边的位置,所以才会如此不管不顾,但现在,他和她之间的冰雪居然出现了消融的迹象,这是她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状况。

“夕溪?”

“嗯,好,我答应你。”她叹了一口气,说出这句话。

李巍然终于放下一颗心:“谢谢你,早点休息。”

“晚安。”夕溪说完,赤着脚走到床边,挂断了电话。夜凉如水,她还是将窗户微微地开了一道缝,有冷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她一个哆嗦,整个人也清醒了许多。沈家大宅的夜晚,安静得让人心慌,月下的庭院里,桂花树影影重重地矗立在原地,仿佛也在用心呼吸。夕溪看了一会儿,纷乱的心情在冷空气的作用下慢慢得平复,这才把窗子关上,将裙子收好放进柜子,这才回到楼上的卧室躺了下来。

夜里骤然风起,一阵紧似一阵不久就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细雨打在屋檐和桂树上,细细密密抛洒下来。夕溪一个人怀着心事,想到夏天在庙宇里对她的问话,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原本是想要去到佛门清净地让自己静心,谁知道心绪却越发杂乱起来,越想怎样就越不能怎样。

如此翻覆了很久,时间久了,也会睡上一会儿,但终究是不能顺畅地进入平日里的深睡眠状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不知道眯了有多久,她忽然听到室内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心里突了一下,睁开眼睛透过床头的纱帐往外看,不期然与暗夜中另外一个人四目相对,不由一愣。

“吵醒你了。”沈御风的声音微微的有些沙哑,虽然轻但却透着无限的疲惫。他说着话,将床头的灯慢慢旋开,只开到有些昏黄的微光就停下来,这样他既可以看清楚她的脸,同时又不会叫她觉得刺眼。

夕溪在怔了几秒后确定自己不是做梦,慌慌张张地动了动想要爬起来又被他隔着被子按下去。还没等她开口,他已经脱了外套了鞋子躺上床。

很突然的动作,让因为之前的半睡半醒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夕溪又清醒了一些。他忽然就这么跟她面对面地躺下来,倒让她更加不知所措。沈御风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一点,夕溪往里面靠了靠,他就在她露出的窄窄的床沿上躺下去,其实有半个身子都还悬空在外面。然而他并不着急,靠近窗内的胳膊伸出来放在她的头顶。

床虽然很大,但因为他的到来空间马上就变得局促。夕溪此时,满心满意都是慌张,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下一秒就感觉他抬手手指抚弄她的刘海,胳膊向下示意她枕上他的手臂。

这全程都是无声的,夕溪虽然失措,但是却意外地与他默契配合。他不说话,将她揽入怀中的瞬间,让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如此动人。夕溪僵直地靠在他的胸口后他便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而是一直安静地等待她放宽心,状态变得更加轻松才有将手臂收紧了一些,将她完全地抱在怀里。

忽如其来的温柔,让她忽然鼻酸。此时此刻乖顺地伏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缓慢而有力的心跳,他放在她手臂上的手也轻轻地拍着,一下一下,合着那心跳的声音,慢悠悠地安抚着她一直以来混乱的神经,渐渐地令她可以将所有的杂念都抛开,一开始只是似睡非睡的迷糊起来,尔后便真的安然入眠。

因为半边的身子悬空,沈御风躺得并不舒服,但是他一直很有耐心地等待,等着夕溪完全适应了他在身边,而且已经进入深度睡眠后,才慢慢地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替她盖好棉被。

这会儿床头灯还是亮的,他借着微弱的灯光静静地凝视她许久,最后微微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夕溪平时的样子一直都给人古典而温婉印象,但是真的闭上眼睛,面部起伏的弧度就很像是个小女孩。嘴唇微微的嘟起来,香香甜甜地酣睡,对这个世界毫无芥蒂。这不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用双眸描绘她的样子,但却是头一遭在她清醒的状态下就和她靠得这么近。也因为靠的近,他刚才可以分明地从她的眼睛里看到闪烁而过的那种不可思议的神情。好像在干旱中等待了许久的人终于与天降的甘露重逢。

依他的个性,是完全不会解释自己。但是她每一个微小的变化都被她看在眼里时,他内心的反覆也是前所未有的。此时此刻她在怀中,就好像自己心上的空缺被刚好填满,再不需要其它东西来补充。沈御风想到这里,搂着她的手臂就紧了紧,最后伸手摸索着将床头灯悄然关闭后,翻身将她往床立面带了一下,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摩挲了一会儿,也闭上眼睛很快地睡着了。

其实沈御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夕溪是因为浅眠,而沈御风是因为多日以来的长途飞行两人均是身心俱疲,所以第二日破例到了日上三竿才醒。

他回来的消息自然是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沈家大宅,廖淑仪早就遣了人来三催四请,好在来的都是下面的人,都被沈忠给三言两语挡回去了。最后一个来的人是廖静之,沈忠是真的没想到。沈忠远远就瞧见她了,廖静之的身影从熙园外围的月季花丛深处闪现,依然维持着沈家的表小姐该有的体面,穿着简约的旗袍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

“表小姐。”沈忠见人来到跟前儿了,便恭敬地问好。

廖静之颔首,为微微抬起下颌目光看隐没在二层蜿蜒的常青藤藤蔓后的窗子:“表哥,还未起吗?”

“是。”沈忠回答。

廖静之收回目光瞧了沈忠一眼,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他这次的行程似乎结束得特别早。”

沈忠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同她解释:“因为在国外一直赶行程,几个月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

一句话解释了沈御风为何到现在还未去见廖淑仪。

廖静之的神色一阵黯淡,眼底闪过针尖似的寒光,默然了好半晌,居然什么都没有再说就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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