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番外一窥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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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斐卡特区边缘某城镇。

皮珀尔慌不择路。

他手上还搀扶着一个人,是他在研究所的一位男性同事,腹部中了一枪,胃部被穿透大量失血,两人一路逃亡,失血量过多,他的同事要维持意识清醒已经十分勉强。

同事奄奄一息,“其他人呢……”

“……别管了,先逃走再说。”皮珀尔脚步不停。

“咳咳…逃去哪?”同事苦笑,“总部有消息了吗?”他念念不忘最后的救命稻草。

“……”闻言皮珀尔突然开始心烦意乱。

两人惶急的脚步落在布满灰尘的瓷砖地面上,他们正在一家废弃的歌舞厅内穿梭。

走廊里的照明灯失修已久,灯光明灭,如同两位逃亡者脸上闪烁不定的表情。

向前挪动脚步对皮珀尔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求生驱使的木然,“黎明庄园的信号发射器已经被烧毁了…”

发现总服务器被攻击了之后,研究所第一反应是去到黎明庄园检查硬件,可他们乘坐浮车升至空中时,却发现整座城市都陷入肉眼可见的混乱中。

不可置信的,这群小白鼠竟然开始在实验箱里窜动了。

他们赶到黎明庄园时,只剩下一地灼烫的余烬。

“我们和总部已经……”皮珀尔回想着,记忆中的火光烧皱了他的眉间,他话语开始艰涩,“已经完全失联了。”

同事一愣,随即轻笑出声,“呵…那我们还逃什么?整个特区都已经是一座封闭的猎场了。”

走动间,牵动腹部的枪伤,涌出的鲜红色将夏日薄衫浸了个透。

皮珀尔当然知道这些,自一个月前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开始——斐卡特区研究计划突然公之于众,所有研究人员的身份信息全部泄露,整个特区天翻地覆。

习以为常的体面与突如其来的破败,面前的剧烈变化,到底是真相被剖开还是假象在注入?

按理说在这个迷茫的当口,兰萨斯人是拥有抢占舆论洗脑的一个时机的,可惜的是在意外重击之下,他们手中握的,只有大把权限——已经被注销的权限。

联系与言语的丧失,只是颓势的开始。

研究所被一举攻陷时,武器库被司博的权限封锁。

没有科技傍身,整个世界的伟大操控者们,只能手无寸铁地四散而逃。

异常值与清除者发生了身份转置。

从意外发生直至今日,短短三十天,皮珀尔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同行逃亡的人被抓走,更不用提那些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莫名其妙消失的兰萨斯人。

今天凑巧遇到的这位,也血流不止。

受伤同事的步伐比刚刚更加沉重,也不知是腹部伤痛还是绝望致使。这加重了皮珀尔心头的焦躁。

拜托,这是在逃命,拖着这么个累赘哪里跑得动?

皮珀尔扶住同事的手微微**一下,他犹豫着,打算收回手留负伤同事自生自灭。

“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皮珀尔犹豫得正入神,被同事突然的一声吓得哆嗦了一下。

他凝神细听,果然有轻微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走廊里的照明灯多数已经报废,留几盏肩负重任,光明苟延残喘着,还原弯弯绕绕的走廊的全貌。

“刺啦——”

尖锐的声音响起,短促又刺耳,在寂静的歌舞厅里让人心惊肉跳,像是野兽的利齿咬啮头骨,激起最原始的生理恐惧。

皮珀尔一下就听出来,那是刀尖刮擦地板的声音。

他惊得一把攥紧同事的胳膊,“快走快走!”他把所有的惊慌失措都压进自己的一句气音里。

他大步迈步向前,发现同事的脚步绵软无力,他低头借着微弱灯光查看同事面色。

刚刚那句机敏的警示像是耗光最后气力,这人嘴唇灰白,眼睛半睁,已经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

皮珀尔的动作凝住,两秒后,他缓慢地收回自己的手臂,将同事放在地上。

刚刚的犹豫转瞬即逝。

转头离开时毫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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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珀尔的运气并不好。

后面的人没有被同事绊住,刀刃拖行的声音虽然没有如影随形地追在身后,时近时远的危机却更让人心力交瘁。

与此同时,他跑过几个弯绕后把自己栽进死路。

在皮珀尔的心彻底坠入绝望之前,他发现自己唯一的幸运——

他在死路的棕色墙面上发现了一扇极不起眼的小门。

深棕的壁纸也覆盖着整扇门的表面,门的轮廓和锁孔被黑暗遮蔽。

折返不能,他打开小门。

这是一间废弃的杂物间。

狭小,杂乱,但隐蔽。

清理推车摆放在角落,木制橱柜与货架靠墙沉默。

他踏进这最后的求生空间,关好房门的那一刻,他又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皮珀尔逃无可逃,走投无路之际他手脚并用爬进橱柜里。

壁橱还算宽敞,勉强可供一个成年男性弯腰站着。

壁橱里面空空荡荡,连灰尘都不存在,干净得令人发指,皮珀尔这才后知后觉这废弃杂物间的诡异——

东西杂乱,却一尘不染。

有人特意打扫过这里。

皮珀尔关好壁橱门的下一秒,他就听到了杂物间的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他的心脏瞬间像是被狠狠攥紧了,攥得供氧不能,攥得血管迸出。

刀尖继续拖行,失去了距离与墙壁阻隔,声音此刻无比清晰。

两扇橱门关闭后,留下一道极其狭窄的缝隙,给予皮珀尔窥探危险本身的机会。

他将眼睛凑近,用这条狭窄的视野,看向杂物间门的方向。

一个人形黑影被扔进房间,落地声音沉重。

他定睛观察,惊觉那是被自己丢弃在走廊里的同事。

“你之前说的是这里吗?”

人还没有踏入房间,声音先传入皮珀尔的耳朵。

那声音本该是少年般清越的,带着点儿甜腻腻的尾音,但偏偏出现在这种情境中,裹挟着一股轻慢的危险意思。

脚步声又响起,渐行渐近。

那人在缓步走向他奄奄一息的同事,缓步走进皮珀尔的视野。

橱门的缝隙,盛满微弱的光,捧着一道清瘦的身影,递到皮珀尔的视网膜上。

暗光流转的刀尖点地,浅蓝牛仔裤向上是白色卫衣。

不得不说白色很衬这人的长相,像是上帝之手精雕细琢出来的骨相,面部每处线条无不浓淡合度。

皮珀尔是见过这张脸的。

在研究所里,在司博身边。

大名鼎鼎的杀戮机器。

黑鸦。

看清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灰眼睛的那一刻,欣喜地开始在皮珀尔大脑里涌动。

他欣喜在这里看到的是研究所里的熟悉面孔,而不是前来索命的小白鼠。

黑鸦的下一动作,又让皮珀尔刚刚放松的神经紧绷起来。

“还没死透呢。”

皮珀尔不知道黑鸦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别人对话,他的视线定在意识不清的同事身上,又转到那把工艺先进的刀上,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参与过编写这把刀最后的检测程序。

下一秒,他参与研制的武器,划开了他的同事的手臂皮肤。

距离不远,他能看见血液涌出。

他听说过黑鸦的杀人手法,那些无法被视觉具象的血腥气,偶尔在工作间隙的笑料中隐约嗅到。

皮珀尔向橱柜深处缩了缩。

“言阳。”

另一个声音响起,语气像是在提醒什么,那人站在皮珀尔的视觉死角里。

闻声,那把刀刃向后收了几寸,黑鸦,或许皮珀尔该叫言阳,言阳回头望向声源处,“他敢弄伤你。”

声源走近,走到同事和言阳之间,隔断言阳望向濒死之人的视线。

这人背对着橱柜,皮珀尔看不到他的长相。

从背影和声音来判断,这大概是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身形瘦削修长。

这人戴了副黑色作战手套,覆着手腕,露着手指,衣服也是黑色,手中的枪也是黑色。

引人注目的是,他露出的半截小臂,一道狭长的鲜红伤口暴露在空气中,不深,但有血液顺着手臂浸湿作战手套,濡透后又蜿蜒至指尖。

也不知道这人摆出了什么表情,只听见言阳无奈开口,“我知道,我知道。”

随后又不舍似的,“就这一次。”

“一次?一次什么?”皮珀尔心想。

片刻疑惑后,一阵迟到的胆寒一寸一寸爬上皮珀尔的脊骨。

“已经有一个月没再犯了,今天就当奖励我一次怎么样?”

言阳笑得太甜了,不是那种该在濒死之人面前出现的笑容。

“你别看他,看我。”黑衣青年上前几步,轻拥言阳,用那只干净的手用心抚触言阳的后颈。

又微微侧过头,那是张俊秀但陌生的脸,他用另一只手中的枪指向地上人,沾血的手指扣动扳机。

很细微的子弹发射声。

皮珀尔一个哆嗦,随后他看见同事眉心,那么小的一个弹洞,有过分狰狞的血红。

青年握枪的手垂落回身侧,指尖的血液蜿蜒至枪身。

言阳看着尸体,又看向那只沾血的手,轻叹了一声。

紧接着那只淌满血的手被牵起,言阳拿过枪放入青年的腿部枪套中,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管伤口粘合凝胶,托着青年的手臂细致地涂。

他边涂边回,“好呀,我只看着你。”

可能是痛意所致,沾血的手指微蜷起来,但没有完全握实。

伤口很快完全粘合,他望向青年的脸,又重复了一次,“我只看着你。”

他说这话时眉眼弯弯,下巴微微抬起,皮珀尔呼吸紧张间胡乱断定那是个索吻姿态。

从皮珀尔的角度,只能看到青年侧过来的小半张脸,也只能窥见他此刻的一小半愉悦。

房间内唯一的玻璃窗被几条宽窄不一的木板钉着,没有完全封死,木板歪歪斜斜。

窗外是一条已然寥落的步行街,路灯的光偷跑进来,交错地在墙壁上落脚。

沾血的手将言阳推进那少得可怜的光里去,让他整个人都浸润在昏黄中。

青年附过去一句耳语,气音转瞬即散,皮珀尔听不分明。

言阳的头发尖尖都被灯光涂上一层润泽,他回那句耳语:“小时候不能喝,后来不敢喝,想着现在可以放心醉一次。”

“但便利店的那个麦芽酒也太难喝了,我喝了两口就扔了,没醉……”

“醉”字的尾音青年的唇舌纠缠得含糊不清。

他干净的手垫在言阳的脑后,沾血的手捧着言阳的脸,苍白的下颚印上血指印。

地上的重伤者已经变成尸体,曾经蔑视他人生命的讥笑消失得这般轻易。

皮珀尔竭力将自己的呼吸放得缓且轻,觉得眼前这一幕诡丽得要命。

一吻结束,言阳有些轻微气喘,灰色虹膜没有被局限的光线映得透亮,反而显得颜色有些深。

他微微歪头,不怀好意似的笑,“我又好像有些醉了……”

皮珀尔觉得自己可能是缺氧了,导致脑子不能正常运转,不然他为什么明明被危机感扼住气管,却还在小幅度地凑近橱门缝隙。

他看着言阳被青年禁锢在墙壁和青年身体之间,逃无可逃地任血色指印染上锁骨与腰侧。

他大概也不想逃。

牛仔裤与鞋袜落地后,最浓重的一抹血色被握在精巧的脚踝。

再后来,皮珀尔的时间感开始模糊,他只能看见汗湿的脖颈,隐忍的眉间,猛然仰起的下颚将脖颈拉成一道惹人摧折的曲线。

皮珀尔颤抖地伸出手按住了自己的心脏处,那里跳动得过快导致他几近窒息。

混乱中他想起那些平静喜人的日子。

那时的黑鸦,让大家空有玩弄的心思却没人敢真正去接近,原因显而易见——

他是司博手下的一条疯狗。

司博一声令下,他就能把人咬到肝脏都七零八落的那种。

过度杀戮的恶劣手段让人望而却步,再怎样丰厚的谈资也是个危险人物。

他完全呆了,这样艳的表情会在这张杀意森然的脸上出现。

杀手被激到耳朵尖都在泛红,更别提眼角那抹仿若受尽委屈的薄红还在隐约反着细碎的光。

他不该窥见这一面。

………………

………………

俞逢倏地回过头,望向橱柜方向。

皮珀尔感觉自己像是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看穿。

一股死寂瞬间如山呼海啸般疯狂倒灌进藏身的橱柜里。

皮珀尔心里咯噔一下。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被发现了。

他眼睁睁看着俞逢伸手将言阳卫衣的拉链拉上,只露了一双腿在外面。

深沉的绝望凝结了他大脑,在扭曲的时间感中他看到言阳熟练利落的抽刀动作。

言阳光脚落地,血红蝶翼步步欺近,近到皮珀尔能够看清言阳苍白的颈侧皮肤。

那里有大片宣示主权的印戳,被汗湿得晶亮。

玫瑰色的星星点点,燎原之火似的烧穿皮珀尔的瞳膜。

心脏像是在皮珀尔的鼓膜上跳动。

血痕满身的杀手在橱柜前站定,向橱门缝隙望去,开口带着余韵未散的不稳气息。

“看够了吗?”

刀刃斜斜插入橱门缝隙的时候,皮珀尔眼前绽开更大的一片鲜红。

剧痛裹着惊惧浇了他满头满脸。

他在情绪沸水里看见白光,或者说,是迎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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