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 甄朱忍不住再次和老高联系,再次确认他已经将她的话发送了过去。
老高终于觉察到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对劲,于是再三安抚, 让她放心, 说接下来如果有什么和他有关的消息, 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
老高的安抚和保证, 并没有让甄朱的焦虑减少多少。她整个人依旧坐立不安,头痛, 眼睛酸涩, 没有力气,浑身一阵热,又一阵发冷。
她知道自己需要睡上一觉了, 否则真的没法熬过今天这剩下的时间。
她吞了几颗以前从医生那里开来的安定,闭目躺在床上,睡意却始终没有到来。
九点钟, 手机忽然震动,甄朱一阵心惊肉跳,唯恐是来自老高的坏消息, 猛地睁开眼睛,抓起手机,才松了口气。
电话是方鹃打来的, 问她今天排练的事。
按照原本的日程, 此刻甄朱应该是在排练场里的。过些天她有最后一场带公益性质的告别演出, 收入将全部捐出, 喜欢她的粉丝和观众都十分期待,票早已售罄。
她是个极其敬业的人,何况这是一场告别演出,她十分重视,前些天一直和演员一起,在为这场演出做着紧张的最后准备。但从昨晚醒来后,她就陷入了焦虑,什么都给忘光了。
这一刻,舞台,排练,演出,距离她是那么的遥远。
甄朱打起精神,和方鹃说了几句,把日程给推了,挂了电话,继续睁着眼睛,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除了等待,她现在什么做不了。
这个异常漫长的昼夜,终于按着它自己的步调,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天再次黑了下来。
从醒来后,到这一刻,甄朱没有合过片刻的眼。
她身上胡乱裹了条毯子,人蜷坐在房间落地窗前的那个角落里。
她终于鼓起勇气,抓起手机,再次给老高打电话。一开始,那边没接,她继续打,一连打了好几个,直到最后一次,忽然间就失去了全部的勇气,在等待着应答的单调的嘟嘟声中,挂断,丢下了手机,去抓烟盒,却发现空了。
过了很久,老高终于打了回来,用一种克制的语调,含含糊糊地地告诉她,今天收到了X1发来的主动信号。
X1遭遇意外,但因为发现及时,处置果决,化险为夷,现正全速返航,再过个几天,向星北就能登陆了。
通话完毕,手机从甄朱瞬间放空了的手指中滑落,“啪”的掉在了地板上。
在夜的黑暗中,她把自己的脸埋在膝上,肩膀微微抽动,许久,终于哭完了,心情稍稍平复了些,撑着疼的仿佛就要裂开的脑袋,一手扶着墙,想去给自己弄点吃的东西,站起来的那一刻,眼前一阵晕眩袭来,耳朵嗡嗡作响,人软软地再次倒了下去。
她极力撑着精神,给方鹃拨了个电话,说了两句,人就失去了意识。
……
向星北登陆两天,连轴转的各种会议和情况汇报,终于告一段落,夜幕再次笼罩住这个寂静海岛的时候,他在基地自己那间宿舍里,和衣仰面躺在床上,闭目一动不动,仿佛睡了过去。
良久,他忽然睁开眼睛,翻身下地,来到那张书桌前,打开了台灯,从抽屉下方的一个角落里,拿出了一张夹在书中的老照片。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拇指轻轻抚碰了下照片中那个年轻女孩的一张笑靥。他将照片夹回书里,来到窗前,对着夜色站了许久,最后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他用沉稳的声音,对着那头说道:“我是向星北,我需要尽快请个长假,请予以批准。”
……
几天后,向星北提着简单的行装,从一架降落在军用机场的运输机里下来,出了机场,转而直奔民用机场,登上了一架飞往B市的飞机,经过中转,六个小时后,终于抵达了B市。
他站在位于龙北那间别墅的家门口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多,他的母亲卓卿华刚睡下去没一会儿,楼下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开门,听到竟然是儿子正和在家做了多年事的保姆低声说话的声音,惊喜不已。
因为儿子工作性质的关系,她平常也不大见的到他的面,上次他回来,还是大半年前的事,当时记得才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匆匆走了。
“星北!你怎么回来了?也不提前告诉妈一声!”
卓卿华急忙穿了衣服出来,叫住了正提着行李箱往房间去的儿子。
向星北停住脚步,放下行李箱,转身微笑道:“妈你也忙,所以没想打扰你。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跟妈怎么也这么说话?”
卓卿华埋怨了一句,急忙到了儿子跟前,让保姆把东西都送到他房间。保姆应了声,笑容满面地接过箱子,向星北向她道了声谢,卓卿华握住儿子的一边胳膊,上下打量,露出心疼的表情:“哎呀!怎么比上次又瘦了一圈?肚子饿吧?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妈亲自去给你做宵夜!明天我就打电话给你爷爷,跟他说你回家了的消息,你抽空早点去看他吧。老人家前次还问起我你回家没的消息呢!”
“我在机场吃过了,肚子不饿。”向星北阻止了母亲,“爷爷那里我会尽快去的。不早了,我回房,妈你也去睡吧。”
卓卿华跟进房间,也不用保姆动手,自己亲自要给儿子铺床整理衣服,被向星北再次阻拦了:“妈,这些我自己来就可以。你们都回房吧。”
卓卿华让保姆出去,等房间里只剩自己和儿子,问他:“你这次回来,请了多久的假?”
“暂定半个月吧,具体看情况。”他应的含糊。
“是有什么事吗?”卓卿华有点惊讶,因为这几年,他极少有过这么长的假期。
向星北没立刻回答,卓卿华盯了眼儿子,神色里的笑意渐渐消失。
“你不会是为了她才回的吧?”
向星北沉默了下来。
她眉头蹙了蹙,“前些天她大半夜打我的电话,管我要老高的号码,神神叨叨。她找你什么事?”
向星北依旧沉默。
“星北!她当初追求你,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妈就不看好你们。我也不是嫌她怎么不好配不上你,妈是觉得她这人太娇气,又自我,根本就不适合你。你们头几年没像现在这样分开的时候,全是你在迁就她!这就算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轮不上我说什么。她为了跳舞,又一直不肯生孩子,她不生,我也没逼她!好了,现在终于知道过不下去了,要离了!我跟你说,我还没敢告诉你爷爷这事儿呢。不过离了也好!妈觉得这对我们家来说,完全是种解脱!她那个妈,我简直没脸让人知道是我亲家!妈不知道她现在为什么又打电话给你,没别事最好,要是还和你有什么牵扯不清,妈劝你一句,趁早断个干净!别被她一句话又哄的你晕头转向,你们向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耽误不起了……”
“妈!”向星北眉宇间露出微微的疲色,捏了捏眉心,打断了她,“我有点累了。你让我先睡一觉,可以吗?”
“我就知道你听不进去……但这次你听不去,妈也要说,我这是为了你好……”
向星北一语不发,拿起刚脱下的外套,提起箱子,转身就朝外走去。
“哎,你给我回来!”卓卿华急忙阻拦,从后夺回了箱子。
“行,行!我的儿子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来还了!我不说了行不行?你哪都不许去,给我住在家里!”
卓卿华一脸的抱怨和无奈。
向星北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母亲:“妈,你未免也太高看你的儿子了。她不过是向你问了个电话而已,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么多的?现在就算我再去追求她,她未必都会回心转意了。另外,我觉得你对她是有所偏见……”
他顿了下。
“三年前,她特意去看我,回来后就怀孕了,但后来出了点意外,没保住。当时她并没有告诉我……”
卓卿华吃惊地望着儿子:“你说什么?她怀过孕?我怎么不知道?”
向星北慢慢吁出一口气,“你自然不知道了。我知道后来几年,你们相处的很不愉快,否则她也不会搬出来一个人住。但这么多年,她从没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的不是。所以妈,我不强求你也去喜欢她,但请你克制些,至少,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就算你说了,你觉得我会听吗?”
卓卿华嘴巴微张,脸色有点僵硬。
向星北注视着自己母亲,神色渐渐缓和:“妈,你有你的事业,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所以关于我和她的事,请你让我自己处理,可以吗?”
卓卿华看着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向星北看了眼腕表,走到她的面前,将她肩上那条有些耷拉下来的羊绒披肩拉整齐:“好了,不早了,我送你回房,妈你该休息了。”
……
向星北回到房间,环顾了一圈深夜灯光下显得空荡荡的四周,坐了下去,拿出手机,调出那个他熟悉的再不能熟悉的号码,输了条信息:“我回来了。有空能见个面吗?我想和你再谈谈。”
他输完,指尖就停在了发送键上,眼睛盯着这一行黑色字体,迟疑着,指尖换了个位置,光标倒退,一个字一个字地清空了,改而开启手提,打开浏览页,敲入了她的名字。
满屏弹出来的,都是关于她的近况。
他的视线落在屏幕上,慢慢地移动着光标。
报道最多,铺天盖地的,是她疑似婚变以及对她背后那个低调的从没和他一道露过脸的丈夫的背景的各种深挖和猜测。据说男方出身高官家庭,而当年她还籍籍无名,倒追男方入门,导致这些年和传说中疑似是她婆婆的那个著名女企业家关系不和,如今离婚收场。
其次是她就要在国家大剧院上演她那场最后告别演出的消息。
又,据经纪人透漏,就在前几天,她因为身体突发状况住院接受治疗,演出可能无法如期举行,具体情况,到时看她身体恢复情况另定。
向星北的目光,定在了日期最近的这片刷屏消息上,凝住了。
……
第二天上午,向星北带着一束花,来到那家私立医院,穿过花园般的绿化景观,到了她住院的那个楼层,向导诊台的护士询问她的情况。
对着这样一位衣着得体,谈吐极有修养,令人很难拒绝的英俊男性访客,护士微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先生,因为病人情况特殊,没有允许,我们不能放人进去打扰她。”
向星北微微一笑:“我不打扰她的休息。麻烦你能告诉我她的房号吗?我只看她一眼就可以了。”
“我是她多年朋友。知道她住这里,特意来看她的。”
他补充了一句。
护士迟疑了下,拿起桌上的查房记录表,说:“好吧,我正好要去查房,我带你去看一眼吧。”
“她刚被送进来时,发烧40度,高烧一直不退,住了好几天了,这两天才退了下去,但是精神不大稳定,看起来有点恍惚……大部分时间都睡着,喏,她就住靠阳台的那间……”
护士一边带路,一边低声介绍病人的病情。
向星北双目望着前方那间病房的门,脚步加快了些,最后停在了病房门口。
门虚掩着,透过中间上方那扇玻璃视窗,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况。
雪白而安静的病房,果绿色的百叶窗半垂下来,靠窗的一张桌子上,花瓶里插着鲜花。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手腕上挂着点滴,脸微微歪在一侧,睡了过去,但眉头微蹙,睡容却显得有点不安,仿佛梦到了什么似的。
护士接过他手里的花,轻轻推开房门,将花放在了桌边,随后走到病床边,调整了下点滴速度。
向星北站在门边,默默地望向病床上的她。
距离她上次搭船到基地来找他谈离婚,不过才过去了几个月而已,她看起来却憔悴了那么多,脸色雪白,下巴颏尖尖,一张脸只剩下了巴掌大小。
他是如此的爱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即便他已应她的决然要求和她离了婚,甚至,连她亲口告诉他,她爱上了别的男人,已经背叛了他,这也没法令他彻底将她忘怀。
他只是告诫自己,十年的时间,他都没能令她幸福,那么往后就再也不要去打扰她了,就此从她的生活里绝迹,放她去过她迟到的原本该有的正常的生活。没有了他,她只会更加幸福。
他本也做到了。但不幸的是,这种伟大的念头,只坚持了短短几个月而已。
那天,在接收到来自陆地的那道他做梦也想象不到的特殊电波之后,他原本已经沉寂到了深海海底的一颗心,突然间像是被注入了让人苏醒的新的力量,跳的叫他身体里的血液都加快了流速。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会想到给他发送这样的一个信息,但这已经足够了,即便没有当天后来发生的巧合,这也足以证明,她至少还是关心着他的。
哪怕这是自作多情,但她的那道信息,于他而言,就如同他在无声深海里接收到的一封来自于她的电波情书。他无法自控地在心里生出了一丝新的冲动。
他极其渴望尽快再和她见上一面。
说到底,他不过也是个自私的男人而已。只要还存有一丝希望,他还是想再次将她从别的男人身边挽回,不愿就此永远地失去了她。
此刻,他终于在她出国前,通过特殊渠道赶了回来,却没有想到,她躺在了病床上,看起来是如此的虚弱。
向星北双眸一眨不眨,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里慢慢涌出了一阵令他难以自抑的无声情潮。
她仿佛彻底陷入了什么梦境,紧紧地闭着眼睛,额头慢慢地沁出了汗水,一只手忽然动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带的点滴瓶轻轻晃动,针管里血液立刻倒流。
护士吃了一惊,急忙抓住她手,叫她,她却没有醒来,向星北一步就跨到了病床边,俯身下去,从护士手里握住了她的那只手,安抚着她。
她的手冰凉,绷的紧紧,手背上的细细青筋清晰可见,手心里全是冷汗,一碰到他伸过来的那只温暖的手,立刻就紧紧地捉住,不肯松开。
向星北坐在了床边,改用双手包握着她。
她似乎放松了下来,原本紧紧抓着他的那只手,也终于软了下去,却依旧勾着他的指,不肯放开。
“致深——”
向星北听到她的嘴里,喃喃地叫出了这样一个名字,眼角慢慢地滚出来晶莹的泪水。
她在梦中,抽泣着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