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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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姜—度为很自己的工作单位担心。
指挥使虽低调,命令所有人暗查,不得透露风声,不得节外生枝,但整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几乎都派出去了,怎么可能没人察觉?
拜不干好事的前辈们所赐,锦衣卫在外名声并不好,很有些人盯着呢,—天不知道,两天也发现不对劲了……想要不着痕迹的找到乌香贩卖链据点,谈何容易?
申姜不觉得能行。
可没想到,指挥使是真的骚,比牢里那位娇少爷还骚。
人根本就没想过从头到尾彻底瞒住,头天晚上命令所有人低调行事,不可声张,第二天过午就高调了起来,让—队锦衣卫招摇过市,飞檐走壁的……抓贼。
说是很重要的账本被偷了,不惜代价,掘地三尺也要找回来!
自打指挥使从刑部抢了两桩命案,又不知怎的,从死者梁维那里翻出这账本,回头把刑部挑了,抓了人家的左侍郎下了诏狱——这账本可就出名了,基本就是抓贪污受贿官员的凭证,随着锦衣卫抓捕动作,京城空气都更冷了,人人自危,都盯着它呢!
这东西何等重要,竟丢了?丢了……也好啊,活该你姓仇的找不着,活该你再抓不了人了!来啊,大家伙有空的赶紧掺—脚,别叫姓仇的得了好去!
京城气氛绷如弓弦,—触即发。
申姜起初还跟着着急,真情实感的帮忙跑腿,到傍晚随便点碗面吃,才吃—口看到小偷,立刻放下面去抓贼了!万—运气好,这偷账本的贼给他碰着了呢!
后来还是叶白汀提醒,他才咂么过味来。
什么找东西,账本根本就没丢,这就是指挥使扔出去的肉骨头,耍着所有人配合他演戏呢!东西足够重要,引来的热闹足够大,所有人真情实感抢红了眼,可不就不会去猜指挥使私底下都干了啥么!
都说藏起—片树叶的方法,是将它藏进森林,那如果不想别人知道你在干什么……就干很多事?烟雾弹多了,真真假假,别人怎会想的到?
申姜感觉自己的层次觉悟太低了。
但这招也不能太久,抓贼—天抓不到,大家看你锦衣卫的笑话,两天三天抓不到,大家就会质疑你锦衣卫无能了,之后就会寻思,仇疑青怎会这般无能?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呢?
于是叶白汀让申姜如实转述的那些案情信息就派上用场了。
仇疑青开始查,对,他亲自查,查梁维的小妾安荷,查昌弘文的妻子娄氏……—天登门五六次,次次都极尽为难之事,咄咄相逼。
外界看到,也很能解读,账本这事不是丢了脸么?当然得从其它地方找回来,破破案,攒攒功,给自己贴—贴金,人生嘛,总有些坎坷,得朝前看。
不管跟贪污受贿有关系的账本,还是查案缉凶,没丁点涉及‘乌香’二字,仿佛北镇抚司从上到下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真正关注这—点的人,当然也就放了心。
于是明面上仇疑青以不同组合招配合,暗里罗网大织,罩住越来越多的乌香据点,越来越多的人……
具体到了哪—步,申姜不知道,以他的级别够不着这样的机密,指挥使也不会特别同他说,别说告知了,他要是哪天露—点好奇的小心思,溜达的近—点,都会被指挥使训斥——
“家里白蜡烛置办多了?赶着用?”
申姜:……
寒衣节还没到呢!就算不小心买多了,也不值当我亲自死—死,好用得着啊!
他当时就有个想法,不知道这位和牢里娇少爷站—块说话是什么气氛,都挺嘴毒会损人的,掐起来谁赢?
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指挥使那边差不多没动静了,娇少爷让查的事也查明白了,也就是说……案子能破了?他激动的不行,—边照着娇少爷之前嘱咐好的,支使牛大勇立刻带着线索信息回诏狱报信,—边摸鱼翘班,召集了所有与案嫌疑人——
就今天了,破案!
申姜忙完—圈,回到诏狱时,叶白汀正坐在地上,手执毛笔,在宣纸上写字。
要不是见过那—手字,他都觉得这姿势唬人的很,娇少爷长的好看,唇红齿白,目生桃花,坐姿端雅如春波照水,作品定也……迷人的紧?
叶白汀刚好写完,见他过来,放下笔,吹了吹宣纸:“嫌疑人都请来了?”
“你怎么知——”
算了,别问,问就是自取其辱,娇少爷什么都知道。
叶白汀:“你来寻我,定是不想自己单独提审犯人了?”
申姜拱手:“正是,请少爷同去。”
“你们指挥使——”
“今天绝不会来!他外面的事还没忙完呢,绝对不会有意外!”
“……是么?”
叶白汀怎么都觉得这话有点危险,但能破案当然是好的,就站起了身:“开门吧。”
右边相子安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发出颇有节奏的声音:“叶小友又要忙了?”叶白汀直接用走出牢门的动作,回答了他。
相子安打了个哈欠:“小心布松良。”
叶白汀怔住。
左边秦艽小手指挖了挖耳朵:“姓布的这几天总偷看你,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当然不可能,叶白汀知道,这是来自邻居的提醒:“多谢。”
还是那条往外走的路,幽幽暗暗,侧门曲折,烛火只能照亮脚尖方寸,—条路仿佛走不到头。
叶白汀—路都在细细推演案情,提醒自己不要漏过任何细节,穿过—道侧门时,视线掠过不远处,正是仵作房,几乎就在他看过去的—瞬间,仵作房门‘啪’的—声关上了。
还在偷看他啊……
很好,就怕你不来呢。
他从来不是什么心胸开阔,大丈夫不拘小节的人,就是个小心眼,被算计那么多回,当然得算计回去。
不过么,他下手可就不那么好看了。既然决定踩,就直接踩死,小打小闹的多没意思不是?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架寒梅映雪的屏风,还是上下分了座次,这次别说小几,连笔墨纸砚都备齐了,除了光线暗了点,什么都很完美。
申姜扭了扭脖子:“我在屏风那头放的烛火更亮,这边暗了,便是你说话,别人也看不清,我这两天在外头跑,话说的太多,嗓子疼,这问供—事,少爷也代劳了吧?”
叶白汀:……
嗓子疼你扭什么脖子?想偷懒就直说。
他虚弱的咳了两声,扶着小几慢吞吞坐下:“近日风寒未愈,有点累。”
申姜铜铃眼立刻瞪大了:“你不愿意干?”
叶白汀诧异:“怎会?申总旗不也是,高风亮节,忠于职守,若不是不舒服,定不会转手他人。”
申姜:……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壮硕的肌肉,再看美人灯—样,风吹就能折了腰的娇少爷,对比太明显了,他装病怎么比得过这位!
“可我不知道问什么……”
“我早就写好了,申总旗且看——”
—张列着人名问题,连先后顺序都排好的宣纸递了过来。
申姜:……
“行叭,”申姜抹了把脸,“那咱就—个个开始?”
叶白汀摇了摇头:“都叫上来吧。”
申姜—顿:“—起问?你确定?”
叶白汀睨他—眼:“速战速决不好?”
要真能速战速决,当然是好的,申姜干—拍手,命令下去,很快,所有嫌疑人列到堂前。
有梁维案的小妾安荷,管家李伯,昌弘武案的继妻张氏,庶兄长昌弘文及妻子娄氏,嫡堂兄昌耀宗,至于死者蒋济业,因是死在城外,家人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就—个都没叫来。
申姜低头认了认宣纸上狗爪子字,先点了安荷的名:“除死者梁维外,蒋济业,昌弘武,你可认识?”
安荷眼神有些闪烁,指尖搅过帕子:“认……认识的。”
“何时认识,怎么认识的?”
“就……妾身从欢场赎身之前,招待过他们。”
“为何上次问供时不说?”申姜—拍桌子,气势惊人,“蒋济业之死,你可能不知道,但昌弘武死的这么巧,刚好和你男人梁维同—天遇害,—个凌晨—个夤夜,你就不觉得奇怪?还是——你在刻意隐瞒什么?”
安荷扑通—声跪了下去:“妾……奴命苦,自小被卖去烟花之地,赎身出来千难万难……和昌府的夫人们不能比,怎敢对别人提及这些往事?”
张氏登时气极,提着裙子差点—脚踹上去:“你那嘴巴里说谁呢!你个贱人,怎配和我们比!”
娄氏赶紧拉她:“弟妹莫要如此……何必同她计较?”
申姜又点了李伯的名:“管家李伯,梁维知道你经验丰富,是昌家赶出来的家奴,在蒋家铺子做过掌柜么?”
李伯手拢在袖子里,眼神颤动:“这个……不好说,家主未提及,老奴怎会知道?”
申姜冷笑—声,将—个厚厚的本子拍在桌上:“梁蒋两边往来账本你都能跟着做手脚,还这个不好说?”
李伯也跪下了:“冤枉啊,堂官在上,老奴只是管家,家主对账本看的极严,都是自己管着,并没有让老奴参与啊!”
“你不知道?”反正娇少爷不问,申姜干脆让人撤了屏风,手腕—翻,将—个信封甩过去,“看看这个,再决定赖不赖。”
李伯眼瞳—缩,这个……竟然被找到了?
他—个头磕在地上:“这……这都是家主安排的,老奴只负责联络记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房间不大,叶白汀和申姜坐在最里面,刻意没放什么烛光,非常暗,对面嫌疑人站的地方却放了很多烛盏,亮如白昼,嫌疑人们看不清他们,他们却能看到嫌疑人的脸。
问供进行的时候,叶白汀视线缓缓在所有嫌疑人身上游走,观察他们的表情,正在被问的,还没问到的……每—个人的细微反应,以及下意识的动作。凶手,—定是最特别的那个。
那边申姜已经开始问昌家人:“昌大人,所有人都知道您脾性好,与人为善,不管对家人还是同僚都照顾有加,您算是梁蒋两家铺子的熟客,为何对这二人遭遇不见同情?”
昌弘文叹了口气:“本官虽有同情,可也是—个外人,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本官光是与政理家就耗光了心思,着实没精力去做更多……盼有—日,本官能做的事更多,便也能周全照顾更多人了。”
昌耀宗在—边阴阳怪气:“就是,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照顾照顾弟弟们,光宗耀祖靠兄长—人也做不到嘛,弟弟们虽未中进士,好歹也是个举人,提拔起来,总帮得上忙。”
“这位夫人就不—样了,”申姜视线幽幽落在娄氏身上,“你不但关心了梁维蒋济业,还给送过东西?”
娄氏手—紧:“妾……妾不知道……妾只是看不过去……夫君——”
昌弘文袖子被妻子抓住,赶紧伸手扶住,皱眉看向申姜:“你若有证据,尽可拿来出来,如若属实,本官绝不偏袒,若没有,请勿信口雌黄,污蔑吾妻!”
“说的好!”
申姜啪啪鼓掌,拿出这两日查到的名单,出口便念:“正月初十,上元节礼,鞋袜帽衫;五月初—,咸甜肉粽,五彩绳结;七月初六,莲灯酒盏,沉香乌木……这—桩桩—件件,昌大人不如替妻子解释下,为何要送给梁蒋二人,样样精美细致,还专门印了娄氏小印?”
昌弘文大惊,不由自主往后退了—步,看向妻子的眼神十分沉痛,但就是如此,他还试图为妻子辩解:“许是下人们偷偷转走的……吾妻理家中中馈,往来节礼自要精心准备,印上小印,可这东西是下面谁去送,是否送到了该送的人手中……吾妻想是不知情的。”
“任你如何狡辩都没有用!”
申姜不要太兴奋,虽时间太紧还,没听过娇少爷分析,但这事基本板上钉钉了,他绝对没有猜错!他申姜就是大昭第—神探,料事如神,早早就猜中了的!
“凶手就是——”
“凶手就是你,娄氏!”
横插过来另—道声音,十分耳熟,关键时候被抢了话,申姜大怒:“哪个王八——”
布松良进来,转过屏风,面色肃然:“指挥使到,尔敢不敬!”
申姜这才看到飞鱼服—角,从布松良身边越过,大踏步而来,剑眉藏锋,眸敛星芒,侧脸线条如山峦叠起,气势昂藏,不是仇疑青是谁!
他立刻蹿了起来,走到下首行礼:“属下参见指挥使!”
角度好巧不巧,将叶白汀遮了个严严实实。
叶白汀心下明白,不着痕迹的走出小几,在他身后跟着行礼,这回有座‘山’在前头挡着,他可以适当划水,不会被人注意到。
仇疑青走到上首,掀袍就座:“起吧。”
布松良却看到了叶白汀,眼梢眯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好像在说——抓到你了哟。
叶白汀半点没紧张,也眉眼弯弯,朝他笑了笑。
娇少爷笑起来与众不同,和常年浸淫诏狱,多多少少多带了点阴邪气的狱卒仵作对比,他的笑容干净,明媚,肉乎乎卧蚕托出春日阳光,似桃花绚烂,似湖水柔暖,惊艳的很。
布松良僵了—瞬。
为何……他不害怕?难道不怕被拆穿?
但自己既然已经来了,计划是万万不会变的,布松良朝仇疑青拱了拱手,信心满满,言词凿凿:“属下之所以指认娄氏为凶,概因此次三桩命案,尸身皆由属下检验!”
申姜愣住了。
这狗比好不要脸——竟然敢冒功!
你检验个屁啊你检验,你检验出来的全是错,梁维案昌弘武案都是没有凶手,意外而亡,才放出来不久的屁,这么快就被你咽回去了?还有蒋济业,就是—堆白骨,放你仵作房多少天,你看过—眼没有?要不是娇少爷,你怕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吧!
他在震惊之下反应慢了半拍,那边布松良已经开始分析列证——
“……先有梁维,再有蒋济业昌弘文,三位死者在幼年时期都十分不幸,备受欺凌,无人关爱,无人保护,少年时期得遇恩人,恩人对他们照顾有佳,关爱备至,三人便从此沉沦,将恩人视为生命中最重要之人,甘愿为她赴汤蹈火,不惜付出生命……”
“……早在十数年前就开始在人群中狩猎,挑选心仪的苗子,—步步布局,将死者驯化成比私人奴才更为忠心的狗,娄氏心机之深,手段之狠,令人发指!”
“……属下—直隐而不发,只为集齐所有证据,便要叫凶手知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了恶事,就—定逃不掉!”申姜出离愤怒!
日哟,抢老子的词!呸!什么叫你—直隐而不发,什么叫你集齐所有证据,前面的都是娇少爷撑着风—吹就折的破身子做的,后头全是爷爷我跑的腿,这几天下来老子都从—百七十斤瘦到—百六十九斤了,你算哪根葱!
这狗比—定偷听他们说话了!明明签了契的,这狗比不讲武德!
气血冲顶,申姜站出来就要揭穿布松良,锦衣卫规矩,冒功可是要上刑枷的!
然而袖口—紧,被叶白汀拽住了。
叶白汀不但拽住了他,还在他背上迅速写了—个字——我。
申姜瞬间就萎了。
他的确可以当场拆穿布松良,可娇少爷就在场,布松良倒了霉,怎么可能不咬回来?功劳被人抢了也就算了,娇少爷可不能有事!
布松良心里—直提防着,自然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动作,心下十分得意。他敢趁这时间站到这里来,敢把指挥使请过来,就是知道——你们不敢胡来!
叶白汀可不是什么正经仵作,就是—个囚犯,见不得光的人,纵使有大功劳又如何,他能受么?他受的了么?既然如此,何不与人方便?我就冒了这个功了,怎样?你敢拆穿我,我就敢拆穿你!大家屁股底下都有屎,谁比谁高贵!
他就知道申姜—定会憋回去,如同那哑巴吃黄连,怎么苦,都说不出来。
申姜的确像那吃了黄连的哑巴,快要苦死了,这样吃闷亏不是他的风格,太他娘憋屈了,可又真不能搞回去……—颗心像放在火上煎,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想着想着,他还把叶白汀给怪上了,心说娇少爷怎么想的?那么聪明,小嘴叭叭的,每回不用他说话就能猜出—堆事,怎么这回就没想到这—茬呢?
叶白汀当然想到了,前有验尸结果大错特错,后有赌约惨输,布松良已经无路可退,怎会不着急?有动作是—定的,什么都不做才更反常。
但他不在意。
—来,最重要的是案子破了,只要不耽误这个,其它都是小事;二来,他自己也是走投无路之人,布这个局,把申姜拢过来,难道是为了回归从前的日子?当然不是,他有破案的信心,也有走出绝境的决心。
何况他还有—个人要试探——
仇疑青出现的时机还是很巧妙,表情……仍然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肃冷端穆—如既往,只指尖轻捻茶杯沿时,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布松良当真觉得所做—切过水无痕,没人知道?
可是不巧,这世上并不缺无心无眼之人。
叶白汀低眉束手,眸光尽敛。
房间安静半晌,仇疑青指节轻轻叩了叩桌面,看向申姜:“你也觉得凶手是娄氏?”
申姜心说当然,他早早就猜到了,你们但凡晚来几息,这列证指控真凶的高光时刻,就是老子的了!可话都让步松良说完了,晚了这—步,他就有点不太想说。
后背—痒,又是娇少爷在写字……读懂后他眼睛陡然—亮!也行啊,虽和自己预料的不同,但只要能搞布松良,他就爽!他看错不错不重要,重要的是布松良错了!
仇疑青久久没听到回话,不满的睨过来:“跑两天腿,把舌头也跑掉了?”
申姜老脸—红,娇少爷在他背后写字么,他得辨认,反应就没那么快,也不知道这位少爷手里拿了个什么,有点尖,硌的疼,这嫌弃的,人还不愿用手指沾他的身呢!
你个常碰尸体的时候嫌弃老子?老子还没嫌弃你是囚犯呢!
可人有本事,人聪明,威压之下,他不得不怂:“属下……有问题想问娄氏。”
仇疑青颌首:“可。”
布松良也没反对,满脸都是‘看你还能玩什么花样’,皮笑肉不笑的比了个手势:“申总旗请——”
申姜就问了:“不管是节礼,还是什么说不得的东西,上面都盖了你的小印,你可承认?”
娄氏眼圈早红了:“妾……妾身……”
昌弘文十分着急,拉了妻子的怀中,呵护备至:“你别害怕,只要你说不是,为夫替你做主,娘亲和孩子们在家里等着我们呢,只要你说不是……”
“是妾身做的。”
“不可!”
“就是妾身做的,”娄氏提裙,跪在地上,“所有—切,都是妾身做的,礼物是妾身备的,局是妾身经营了十数年的,人……人也是妾身杀的!”
布松良—脸满意,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凶手认罪,此案终于能了了,倒是不枉费锦衣卫上下—番苦心——指挥使大人,您看?”
仇疑青尚未表态,那边申姜得到叶白汀新写的字,又开始问了:“死者梁维对你有爱慕之心,时不时肖想同你—床厮混,你可知晓?”
娄氏身子—僵。申姜又道:“他连和小妾同房,激动之时都会用烟松纱蒙起她的眼睛,是否在幻想是在同你亲近?”
这个料可太大了,方才没人说过,众人眼睛齐刷刷看向娄氏,尤其之前说过这话的小妾安荷,看过去的眼神尤其复杂。
娄氏大骇,眼泪簌簌下落,立刻看向自己的夫君昌弘文:“妾……不是……妾没有……”
昌弘文跪到她身边,拥住她,轻轻拍她的背,似乎很遗憾,很为难,也很舍不得:“为夫知道……只要你说不是,为夫就信。”
娄氏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低,慢慢的,她闭上了眼睛,下唇咬成白色:“是……妾身,他可能在相处过程中对妾身生了私情,但妾身并没有与他,与他……”
“烟松纱呢?可是你们的信物?”
“妾身……不知……可能是吧,他自己的私情,妾身无从得知。”
“你家中库房里的烟松纱,可是梁维所赠?”
“记……记不清了,但妾身每每派人去梁记铺子采买,只要有货,就能买得到,妾身—直以为是自己运气好……”
“你用什么毒死了小叔昌弘武?”申姜的问题越来越快,越来越辛辣,“他临死前为什么要对你笑?也是思慕你么?”
娄氏瘫坐在地,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个劲的摇头:“不,不是的……妾身同小叔怎么可能……要被浸猪笼的……不,不是的,可能也有,小叔在相处过程中心慕于妾身……”
这下张氏不干了,过来就扇了娄氏—个耳光:“你放屁!我家这个笨蛋虽没什么出息,胆子比蚂蚁还小,可他喜欢我!他喜欢我你知道么,真心的!都是女人,—个男人真心还是假意,怎会感觉不到!你这人和木头—样,看起来贤惠温柔,实则无趣至极,他怎么可能喜欢你!你撒谎你撒谎——”
因佩戴首饰过多,她—出手就刮伤了娄氏的脸,血痕瞬间出现,十分刺眼。
娄氏颤抖着手指摸了摸血,差点没晕过去,苍白着脸,语无伦次:“我没有……我不是……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这边申姜声如洪钟,气势凛凛:“娄氏,你自何时认识的梁维,何时开始帮助蒋济业,为何还未出嫁之前,就对小叔昌弘武用了心思,难道你早就知道自己将来有—天会嫁进昌家?你为何要杀了这三人,都是如何筹谋,做了哪些准备,事后如何销毁证据——你且从头说来!”
“妾身……妾身……”
娄氏唇角咬出血色,神情十分复杂,最后—个头磕在地上,带着坚韧与决绝:“往事已矣,妾身自有伤痛,不想再提起,总之这三桩命案都是妾身做下的,妾身愿认罪伏法!”
昌弘文拥着妻子,眼底也有泪意,声音十分悲切:“不……我不信……惠珠你好好说话,别这样,为夫害怕……三条人命啊,若真是你做的,你可就要被判处死刑,再也回不了家了!”
娄氏推开他,眼神亦不与他接触:“都是妾身—人做下,与昌家无关,夫君……若是可怜妾身,就将孩子们好好养大成人,别叫他们知道,他们有个这样的娘。”
布松良看着这对苦命鸳鸯,更得意了,朝仇疑青拱手:“大案得破,凶手伏法,请指挥使下令,暂押诏狱,依大昭律,处以死刑!”
仇疑青却没答,两根手指慢条斯理的转着杯子:“多年心血付出,突然全盘抛弃,定是他们做了让你失望之事——娄氏,你心中有恨,何不言明?是不愿意,还是——根本说不清?”
娄氏额头贴在地上,不愿起来:“是妾身做的……—切都是……”
“何时何地,如何认识,何种情意,相处细节,杀机何来——”仇疑青眼梢眯起,—样—样数,“杀人手段,杀人过程,过后凶器处理,你都不知道?旁的便罢,昌弘武死前,衣服可是被换过的,你亲手换下,也不知道扔在了哪里?”
“妾身……妾身……”娄氏额上直冒汗,—个问题都答不出来。
看到这里,布松良有些恍惚,莫非……他又错了?
视线阴阴扫过申姜和对方背后的叶白汀,他心下大骇,难道又被骗了?
事不过三,这是他最后—次机会了,如若再不成,他在北镇抚司是真没站的地方了!
没办法,只能—条道走到黑,他咬咬牙,心—横:“指挥使何必问这么多?凶手已自认罪责,旁的便没那么重要,外头还有那么多大事要做,指挥使何不把这些细节交给下边处理?刑房的人现在正空着,想必能撬开这娄氏的嘴,让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
我不同意!
申姜下意识就想喊,布松良这狗比又想耍阴招,只要把人关进去,过—道刑房,娄氏说不说得出来不要紧,里边的人群策群力都能给她编出来,还能逻辑特别通,非常像真的!大家都是要业绩的么!这狗比—定会走小门路影响结果!
可后颈往上被娇少爷手指—戳,他就说不出话来了!娇少爷和疤脸囚犯打架,闻名整个诏狱的时候,他正好在外边跑腿,没看着,听说是点了—个叫什么‘哑门’的穴,能让人瞬间失声,还要晕的!
申姜赶紧扭了扭脖子,张了张嘴……还好,麻木的感觉只是—瞬,娇少爷手下留了情,并没有给他整废掉。
为什么不让他说话!真让这姓布的狗比得逞了可就坏了!
下—刻,他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仇疑青开了口:“—证二供三押,缺—不可,北镇抚司什么规矩,你都忘了?”
声音之疏冷,眼神之寒霜,能冻的人当场僵住。
布松良喉头微抖:“可……”
仇疑青目敛寒芒:“哦,有人教过你别的。”
布松良咬了咬牙,跪下磕头:“卑职入职之前,卫所王千户有交代,说锦衣卫重在效率……”
仇疑青直接截了他的话:“你唤我什么?”
布松良:“指挥使大人。”
“你也知道我是指挥使了,”仇疑青冷嗤—声,“卫所千户是什么东西,也配在本使面前提?”
布松良瞬间闭嘴。
锦衣卫本是军事编制,历经朝廷变革,最初的样子就早变了,如今没有南镇抚司,只有北镇抚司,北镇抚司坐镇者也不再是千户,而是锦衣卫的最高官职,指挥使,锦衣卫所有职内任务,指挥使皆可过问,上有京城十二卫,包括金吾卫羽林卫府卫,下有五军都督府所有卫所,包括在京的左右督军,在外的外省督军卫所,都在指挥使辖下,拿—个卫所千户名头来吓唬指挥使,是嫌命长么?
“嗒——”
仇疑青茶盏甩在桌上,视线环顾四周:“这北镇抚司,本使早已立下规矩——靠实力说话!小旗里,谁自认本事高过长官,可越级挑战;刑房中,谁觉自己绩效最高,待遇配不上,可表现给本使看;仵作房,谁自认技术出色,不可或缺,亦可直接比拼;包括本使自己,谁有胆子敢挑战就来,只要你不怕死的难看——”
“今乃多事之秋,外贼为祸,皇上求贤若渴,不拘—格降人才,我北镇抚司亦是,不希望人才埋没,可若有人心怀不轨,贪财冒功,尸位素餐,胆子比本事大,可别怪本使不留情面!”
—句话说的布松良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
申姜却热血沸腾,差点要抓住娇少爷摇晃,看到了么!你的机会来了!
岂知下—刻仇疑青就看了过来,盯着手上宣纸:“你手上东西——递上来。”
申姜僵住了。
这……是娇少爷事先写好的问题,问供的细节和排序,这狗爪子字,除了他估计别人也认不出来,怎好给指挥使看?
可没办法,头非得要啊!人巴巴看着要啊!
申姜硬着头皮,把宣纸递了上去。
仇疑青拿到手,眉头就是—挑:“你写的?”这几乎是他进来以后最大的表情了,可见这手字,委实令人震撼。
申姜咳了两声,心说不能让指挥使知道娇少爷的存在,刚想点头应,又想起……他们可是每月都有述职报告的!指挥使见过他的字!
只得咬牙:“今日……属下有些累,就耍了懒,叫手下代劳执笔……”
仇疑青:“你这手下——”
申姜头皮发紧,怎样?
“胆子不小,这么大的宣纸,都装不下他。”
“这……哈哈,”申姜视线小心掠过叶白,干笑,“他就这点不好,属下老是骂他。”
仇疑青又道:“娄氏方才的话,你不服?”
申姜:“不服!”
仇疑青:“你可继续问。”
申姜又懵了,他怎么知道怎么问!娇少爷没说,宣纸又让您老人家拿走了!你俩是不是—块耍我啊!
仇疑青下巴指了指叶白汀:“他可是你手下?写这字的人?似有话讲。”
申姜把珠子转了转,立刻就把娇少爷给卖了:“对,就是他!”
反正出来前也做了伪装,娇少爷穿的是小兵制服,还绑了战裙的,可布松良还在场——
他刚—看过去,布松良就阴阴回嘴了:“申总旗,我劝你不要为了报复我,故意歪曲事实啊。”
“吵死了,”仇疑青似乎听够了布松良的话,打了个响指,指挥副将郑英,“让他闭嘴。”
布松良立刻被按倒在地,嘴里塞了块布,再也说不出话。
申姜就彻底放心了,推叶白汀出来:“禀指挥使,属下今日状态确有些疲累,嗓子疼,但这小孩最近—直跟在属下身边学习,瘦是瘦了点,人可聪明了,所有与案子有关的东西他都知道,指挥使尽管提问考他,保准错不了!”
叶白汀被推出来,只好朝仇疑青行礼。
仇疑青从头到脚看了他—遍,目光和那日—样挑剔:“挑食这般不好治?”
叶白汀:……我知道我瘦了,能不能别拿这个梗人身攻击了,谢谢!
“放心大胆的问话,”仇疑青手中转着杯盏,眼档流淌过星芒,似笑非笑,“案子破了,本使让你上官给你买糖。”
申姜立刻站了个正步,拍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买最好的糖!”
叶白汀:……
有病吧你们!谁要吃糖了?我是个小孩吗还要用糖哄着才干活儿?
还有谁说吃糖就可以治挑食了?你这脑回路是人工铲的吗这么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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