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们不希望我再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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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渺渺叹了口气,湿润的眼眶里差点有泪落下来,那楚楚可怜的脆弱模样任谁见了都会心生出怜爱。这不,陈望连忙从自己坐的地方站起来,朝戚渺渺走过去,双手轻轻环住戚渺渺的肩膀和后脑勺贴着自己的腹部。
“死得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陈望站在,显得坐姿端正的戚渺渺更纤细小巧。
戚渺渺被逗得破涕为笑,抬头看着陈望:“你也是男人。”
陈望并不双标,冲戚渺渺眨了一下眼:“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戚渺渺渐渐平复情绪,陈望就坐在她身旁,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戚渺渺接过,伸手时小西服外套往上缩了缩露出腕上的手链,那上面挂着九枚镶嵌各色宝石的十字架,链条纤细显得轻盈低调,但再不识货的人见了都知道其价值肯定不菲。
陈望也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问戚渺渺:“你信教?”
戚渺渺愣了一下,见陈望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连忙解释这是陆崇拍卖得来送自己的礼物,并无宗教上的寓意。秦思源去世后,被父母接回潭州的戚渺渺陷入郁郁寡欢,脸上常年难有笑容,是陆崇陪伴在侧,还给她找了份工作,托关系把她安排进青少年宫。
“男人除了陆先生没一个好东西。”陈望表露出羡慕道。
戚渺渺笑,垂眼望着手腕上的十字手链。这并不是陆崇送她的最贵重的礼物,却是她最珍重的,因为这条手链曾经属于上世纪的温莎公爵夫人,她的丈夫曾经是英国国王,但这位爱德华八世爱美人不爱江山,为了同她厮守放弃了皇位。
这两人的爱情当真是倾国之恋,陆崇豪掷千金拍下这条手链并亲手为自己戴上时还复述了爱德华八世的退位演讲稿:无论我有多么愿意履行国王的责任,除非得到我爱慕的女人的帮助和支持,否则我无以负此重担。
陆崇借古喻今,表达了自己对戚渺渺十数年来不变的爱慕和忠贞不渝。陈望拍手鼓掌,为陆崇的执着啧啧称赞:“我又相信爱情了。”
戚渺渺说:“你和太太也是眷侣,她生了如此重病,你对她依旧不离不弃。”
陈望面色不改,好像他和陈悦真的有很多年的感情:“毕竟都有孩子了。”
说到孩子,另一个话题又被牵扯出来。戚渺渺不想再生育,但陆崇毫不在意,真的将秦戈视如己出,陆崇父母想抱孙子,虽然在一开始有些意见,但对方毕竟是潭州商会会长的独女,陆家的生意规模之所以连年扩大,全靠这位未来的老丈人在后面搭把手。
但这桩门当户对的婚姻还是一拖再拖,拖到秦戈马上就要高考,而等秦戈上了大学,戚渺渺便再也找不到理由不做陆太太了。
“做陆太太不好吗?”陈望不是很能理解,抚摸着戚渺渺的手,用令人信服的语气诚恳道,“陆先生真的很爱你。”
“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是,但是……”戚渺渺脸上的笑容浅浅逝去,变成了茫然和惶恐。她说不出口,她没想到陈望帮她说出了口:
“你未必不爱他,只是还没准备好。”
戚渺渺抚摸手腕上的十字手链,随后起身,领陈望去这栋别墅的别处。他们之前已经见过两三次面,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请陈望进书房,那是戚渺渺的私人空间,连陆崇和秦戈都鲜少踏足。
“当我还在杭城的时候,家里偶尔会寄来一些俄罗斯的明信片,收信人是秦思源。”戚渺渺从书柜里拿出一个铁盒,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到书桌上。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她的动作不可谓不惊慌,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把这些揭露给陈望看。
陈望垂眼,将那些自己曾经寄出的明信片一张张翻到背面。他曾在俄罗斯生活了六年,对俄语自然是熟悉的,辨别道:“都是情诗。”
“普希金的情诗。”戚渺渺补充,并递给陈望一本版本老旧的俄语诗集,书脊下方还贴着图书馆的标签。那是她为数不多的从杭城带回来的物品,她以前一直以为秦思源是为了做学术才将这本书放入去俄罗斯的行李箱,她在收拾遗物时无意中翻开,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那本书纸张泛黄,纸质粗糙不柔软,翻阅时沙沙声响亮,极其容易停留在夹了纸张的两页之间。那是张薄薄的信纸,抬头处印着秦思源曾经任教的大学的全称,下面写着出于他字迹的钢笔字。
“你最可爱……”秦思源抄写的是俄语原本,陈望念的时候直接翻译了出来,“……我说时来不及思索,而思索之后,还是这样说。”
“这可能是他想写给你的。”陈望笑着,看向姿色不减当年的戚渺渺,戚渺渺却抿着唇,将那张信纸摊开,给陈望看那个占满剩下半页的名字——Саша。
“Sasha,那个女人叫萨莎。”戚渺渺边说边将诗集翻到那首《我曾经爱过你》,依旧是秦思源的字迹,他将这首诗里的所有过去时改成现在时,所有的Вас划掉,改成Саша.Вас是俄语里的“你”,秦思源这么一改动,“我曾经爱过你”就变成了“我一直爱萨莎”。
戚渺渺抓了抓头发,并不太流畅地跟陈望讲自己的猜测。
她能确定秦思源并不会俄语,陈望也跟着点点头,说秦思源的俄语确实很三脚猫,现在时虽然改对了,但没把作为补语的Саша变成二格。
当然这个细节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本书很有可能是秦思源未送出去的礼物,秦思源那天是要飞去见萨莎,或者就和萨莎一起在机场。但萨莎的爱没有秦思源那么炽烈,或者说萨莎有太多顾虑,所以一封又一封地寄明信片,一点又一点的改动,到第六年才表明心意。
“也就是你从俄罗斯回国的那一年。”
戚渺渺咬了咬手指,表达还是断断续续的,显然没练习过,也不曾告诉别人。她说那些明信片上的邮戳大多来自圣彼得堡和莫斯科,这两个城市陈望都长期生活过,肯定和当地华人有过接触,她想请陈望回忆是否存在这样一个俄语名叫萨莎的女人,她曾和秦思源一个学校,和陈望差不多年纪,差不多学历,拿着政府奖学金差不多时间出国,差不多时间回国。
戚渺渺越说越激动,胸膛逐渐起伏。陈望放下书安抚地揉捏她的肩膀,摇头道:“萨莎是最为常见的俄语名字,在俄罗斯的中国人至少有一半叫Саша。”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Саша,仅凭这一个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不然戚渺渺心心念念这么多年,也不致于一无所获。
“而且这是个中性的名字,女孩可以叫萨莎,男孩也可以叫萨沙。”陈望声音轻柔,希望她别再被往事困扰,“我不清楚秦先生和这位萨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这本用于示爱的诗集最后还是回到了秦思源手里,说明那个人最后还是拒绝了秦思源的爱意,或者……当他发现秦思源最终还是选择了你,选择回到你身边而不是和他一起去俄罗斯,他也不想再蹉跎下去,所以把这本书归还。”
戚渺渺眨眨眼,喃喃着接上话:“然后秦思源在回来找我的路上出了车祸……”
陈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猜测。”
但这猜测击中了戚渺渺,她觉得是自己的那通电话害了秦思源,双手遮脸掩藏突然失控的情绪。如果她能和秦思源对峙,将秦思源编织多年的美好幻相撕开,她现在未必会如此念念不忘,但秦思源偏偏在回来的路上出车祸离世,留给她的只有那个编织多年的美好幻相,使得她这么多年连恨都恨不起来。
陈望连忙扶着她坐下,他还是那么耐心、温柔,挪开戚渺渺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眼说:“这不是你的错。”
“错的人是背着你出轨的秦思源,还有那个萨沙。”陈望是那么的笃定,“你是最清白无辜的,而秦思源死有余辜,你不需要为他哭泣,也不值得一直保留他的东西。”
陈望眼眸里流转着对美人的怜惜,拨开戚渺渺落到额前的头发,真心实意地劝道:“把那个人忘了吧,连同他的好他的坏,一并忘了吧。过全新的、属于你自己的生活。”
戚渺渺的卷翘如蝶翼的眼睫翕动,掉下了一滴泪,陈望帮她擦去,握住她戴着十字手链的腕部鼓励:“再一次拥抱爱情吧。”
戚渺渺吸了吸鼻子,像是被陈望说动了,如负释重地破涕为笑。
陈望也抿唇一笑,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戚渺渺,她不再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傻瓜,却还是相信爱情。
这种天真无遗是天真又可贵的。回头看,她的人生大体还是顺遂幸福的,秦思源死在爱情破灭前夕,陆崇就及时出现延续了她对爱情的憧憬期待。
这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幸运,需要无忧无虑的物质基础做土壤,和爱她的人日日浇灌,这些条件陈悦都不拥有,她不是富家千金大小姐,而是农村来的的聋哑女人,但当戚渺渺为失败的婚姻疏离自己的孩子,陈悦这些年却是幸福的,因为她已经完成了人生最大的那个心愿,她有一个孩子。
如果你问她为什么要生孩子,她会告诉你女人就是要生孩子的,你再问她女人为什么要生孩子,她说不上来,但就是认定女人要生孩子。
你发现和她交流很困难,完全无法灌输逻辑和理性,因为她不像你受过高等教育,没开智的思想老旧且简单。
你不舍得去责备这样的女性被传统思想束缚,这样的女性也不需要你感到惋惜,因为她已经拥有了幸福,尽管她对幸福的定义与你的截然不同。
你眼前的就是这样的陈悦。故事进展到这一刻,她是离死亡最近的人,却又是最不惧怕死亡的人,因为她已经有了生命的延续,衰老的她死了,年轻的陈栖叶会好好活着。“我把你的社保证件和号码都给戚渺渺了,她答应把你的信息加进少年宫的系统,这样你以后买药会便宜些。”陈望这么跟陈悦说的时候还俏皮地伸出手指让本就不会说话的陈悦嘘声,意思是这种操作是不合规矩的,知道的人都要保密。
陈悦腼腆一笑。陈栖叶一直以为母亲会和自己一样,对陈望的感情复杂,尽量保持距离不接触,陈悦这么多年来确实不会主动联系陈望,但如果没有陈望,就没有陈栖叶。
陈望在这个即将拆迁的老街里并没有多少自己的东西,都不需要收拾,他就准备走了,陈悦拉了拉他的衣袖,在手机里打字问:【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陈望没说话,侧脸看手机的时候脖子内侧从衣领里露了出来,原本光滑的皮肤上有几处红点,像吻痕,也像一些疾病的初期表现红疹。
于是陈悦又问:【你还会回来吗?】
陈望笑得很淡,目光转向逼仄空间里的那面镜子。他走近,站在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态,盯着镜面像是盯着一面墙,墙后面有从未存在、又无处不在的观众。
“不了吧,”他跨越了那堵不存在的、第四面墙,对那些观众说,“我知道你们不希望再看到我。”
陈望就此离开,轻飘飘地,一如他在开头漫不经心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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