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傅岚雪带回了初时那个山洞待了几日,楚鱼闲得发慌,开始找乐子。
此前安安生生的待着是因为身体不便,现下身体恢复了,只能静等,日日待在这昏暗的山洞里,实在无聊得紧。
傅岚雪看他走来走去的,默然不语。楚鱼没有乐子,干脆找了块长长的石块,每日刻上一道痕迹,稍微缓解了焦躁的心情。
然而不能打坐、不能出去转悠的一年对于现在的楚鱼是极为漫长的,没过几日他又开始长吁短叹,满地打滚。反正傅岚雪不认识他,原主的形象可以崩一崩,ooc了也没关系。
傅岚雪看他闹腾了几日,不惊不扰。直到楚鱼某日又感叹了一句“人生真是寂寞如雪”,突然就布了个结界,让楚鱼好生呆着,离开了山洞。
楚鱼蹲在角落里琢磨:傅岚雪这是被他闹得没耐心了,准备把他晾在这儿一年?
不不不他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
对着昏暗的山洞,楚鱼长长叹了口气,由衷地思念谢羲。跟谢羲待在一起时,做什么都不会无聊……果然受做多了,性子也变了,这才离开了多久,突然就想他想得睡不着。
楚鱼抓耳挠腮,痛心疾首,使劲地拔地上的草,努力忽略心头潮水般涌出的思念。
很想、非常想看到谢羲。
他才发觉自己对谢羲的感情不久,分别了就这般难受,谢羲眼睁睁看着他坠下深渊,即使知道他没有死,估计也够痛苦……也不知道三师弟把话传到没有。
楚鱼又叹了口气的时候,傅岚雪回来了,随手交给楚鱼一个东西。
一块圆润雪白的石头,两个拳头大小。
楚鱼茫然:傅岚雪给他这个做什么……烦恼的时候给自己一板砖?
傅岚雪道:“这种石材极为坚固,你若是无聊,可以试着将它雕刻一下,算是消磨时间。”
楚鱼一怔,狐疑地看了看他,目光落到傅岚雪身后,这才注意到他一直坐着的那边放着许多雕出的人像,模糊一瞥,有男有女。
……恐怕雕刻的是他的亲人朋友。
楚鱼默然片刻,谢过傅岚雪,拍拍寻笙,准备开始用寻笙磋磨。
寻笙明显颤抖了一下。
傅岚雪是惜剑之人,此前见楚鱼日日将寻笙当拐杖使已经很是忍耐,看他还要糟蹋寻笙,有些心疼了,摸出一把小刀递给他:“用它吧。”
楚鱼毫无所觉,愉快地接过小刀,跑到洞口坐下,盯着雪白的石块片刻,抿了抿唇,开始小心翼翼地刻。
傅岚雪坐回原地,遥遥看了眼楚鱼消瘦的背影,垂下眼帘,手伸到身边那一堆小石像上,顿了顿,拿起了其中一个,轻轻抚了抚。
有了个小玩意儿打磨着,时间也过得快了许多。
深渊底下没有四季,傅岚雪性子稳,不怎么说话,楚鱼日日坐在洞口刻那块石头,看着修炼成形的石像,也渐渐沉静下来,比此前装模作样的高贵清冷要顺眼无数倍。
系统夸奖楚鱼:“宿主因祸得福~”
楚鱼面无表情:“滚。”
魔渊底下没有四季,只有昼夜。甚至有时天太暗,连着几日都没有白昼,过得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雕刻的小石像前几日竣工,好容易再一次等到了白昼,楚鱼无聊地数了数旁边石块上的划痕,数到最后,大喜过望:“前辈!一年满了!”
傅岚雪不置可否:“此前还没心没肺的,到了这最后关头倒是心急了。”
楚鱼干笑。
傅岚雪继续道:“其实,三日前时间就到了,这几日不分昼夜,你少划了三道。”
楚鱼含笑咽下一口血:“……”
傅岚雪淡淡看他一眼:“骗你的。”
楚鱼拒绝和傅岚雪交流。
时间掐得正好,傅岚雪带着楚鱼赶到那个缺口时,结界已经被削弱了七成,傅岚雪修为很高,提剑一刺,不过片刻,便打开了那个缺口。
这一年的相处还算愉快,楚鱼郑重其事地向傅岚雪揖了一礼,犹豫片刻,低声道:“前辈,我认识一个人,他可以入招魂阵,或许可以……”
傅岚雪安安静静地站着,唇紧抿着,不知有没有听清楚鱼的话。
楚鱼咬了咬牙:“待在这深渊底下何其寂寞凄清,前辈不如随我出去?”
傅岚雪沉默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我在这里很好。当初不过是一番执念,勉勉强强将他们的残魂凑齐养在傅家……只是受损太重,养不回来,大抵已经重入轮回。”
重入轮回的灵魂,是没有从前记忆的,何况已经过了几百年。
楚鱼叹了口气,再次向傅岚雪拱了拱手,笑道:“以后若是有机会,晚辈带着酒来看你。”
傅岚雪脸色平静:“要入魔渊,只能从上面跳下来。坠下魔渊时你是无法御剑施法的,此番你幸有其他力量护住了周身,再有下一次,掉下来的话……”
他的话没说完,楚鱼却领会了。
……再有下一次,掉下来就是修真界第一个摔成肉饼的金丹期修士。
楚鱼并未放弃,琢磨着等以后谢羲成长起来了干掉阎衡魔君,破坏魔渊禁制,再下来时就会安全,边想着边再次拱了拱手,转身从缺口处走出去。
眼前倏地一亮。
适应了魔渊下昏沉的光线,再碰到外界明亮的光线未免太过刺眼。
楚鱼出去的一瞬间就闭上了眼,还是给明亮的光线刺出了生理性泪水,默默地蹲下来,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抬起头,打量四周。
身后是光秃秃的山壁,这里似乎是深林,此时又是冬日,树叶凋零,光秃秃的树枝打了霜结了冰,乍一看琼枝玉树,颇有几分美感。
远远近近都是积雪,入目既白,和当初坠下魔渊时倒有几分相似。
楚鱼回身敲了敲身后毫无异状的山壁,叹了口气,知道这是魔渊结界造成的假象,也不多做停留,定了个方向,提着寻笙漫步走过去。
也不知这是何处,但应当是在焦霞。只期望别离楚家或者天渊门太远,他现在一介凡人之躯,穿得破破烂烂的,这回去了也上不去天渊门……
楚鱼边走边琢磨着该何去何从,鼻端忽然嗅到一股腥气,心中暗道不好,连忙转身就跑,奈何跑得太慢,后背猛地被什么东西一把抓住,随着便压着他猛地砸到地上。
冬日的地上坚硬又冰冷,楚鱼一下子被猛力按下,痛得眼前一黑,刚醒转过来,按在身后的东西又是一使力,五脏受压,他忍不住张口就吐出一口鲜血,几乎窒息。
勉强转过头一看,身后是一只巨大的狼妖,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中盛满了戾气,似乎又灵性。见爪下的小蝼蚁还敢回过头来,狼妖长嚎一声,锋利地爪子伸出就要结果了楚鱼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住手!”
狼妖立刻收回了爪子,一只爪子依旧按着楚鱼,却口吐人言:“媚儿你看,我抓到了一个人。”
媚儿?
楚鱼觉得有些耳熟,默默咽下差点又喷出的一口血,扭回头一看。前方正款款走来一个女子,正是冬日,四处霜雪,那女子却仅披着一层薄薄的红纱,只堪堪遮住了饱满的胸脯和下/体,其他地方都是露着,肤色腻白,纤腰长腿,极尽诱惑。再往上一看,那张面容妖冶媚人,眼神一汪春水。
……有点眼熟。
那女子摇曳生姿,慢悠悠走了过来,声音酥软:“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能吃人,放开他。”
“媚儿……”狼妖颇有些委屈地放开了楚鱼,楚鱼瞥它一眼,仿佛能从那张狰狞的狼脸上看出委屈来。
待到媚儿走到身边时,一股香风袭来,楚鱼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才和媚儿一对视,原本还有三分气恼的媚儿瞬间变了脸色,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楚鱼被她盯得头皮发麻:“这位姑娘……”
媚儿死死盯了他片刻,嘴唇颤抖了一下,眼圈立刻就红了:“楚仙师!”
……你谁?
楚鱼被这声“仙师”惊得虎躯一震,努力回想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女子,正想着,目光忽然扫到女子身后摇曳的雪白狐尾,顿时像是解锁了什么记忆,双眼一亮,想了起来。
难怪那么耳熟……
这个实在不算什么太美好的回忆。
这个媚儿,不就是他当初脑子犯抽,想给谢羲启蒙一下找来的狐妖吗……结果那日后半夜媚儿也没来,他被谢羲壁咚着吼了几句,还觉得莫名其妙来着……说来,那个时候谢羲对他的感情就稍有显露了,偏偏他迟钝,直接将那种感情归类于少年对他的依赖。
看来这只狼妖应该就是媚儿的朋友。当初谢羲气急,提着剑追杀了他们许久,也不知道这两只妖记不记仇……
楚鱼心中正苦逼,媚儿却已经热泪盈眶,抽泣着道:“可算是见着您了……当年承仙师送的仙器,帮妾身和这头傻大个度过了许多难关,后来虽打听清楚了仙师身份,可楚家和天渊门不是我们这种小妖进得的地方……去岁听说仙师为了大义与阎衡魔君同归于尽,坠入魔渊,不想今日居然又见到了仙师,妾身……妾身……”
话没说完就开始嘤嘤嘤了。
楚鱼头大了一下,心中略略松了口气。看这样子不像是要寻仇的,他对这只狐妖也没太大印象,待她控制好了情绪,才点点头,淡声道:“既然如此,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媚儿忙不迭点头,看到楚鱼嘴角的血迹,连忙又摸出了丹药给楚鱼。现下这种情况不能带伤,楚鱼迟疑了一下,看着媚儿真诚的双眸,还是接过来,吞了下去。
狼妖老大不乐意:“媚儿,那可是你珍藏许久的救命药……”
媚儿横他一眼,冷哼一声,不理会他,再次打量了一下楚鱼,眼圈又红了:“楚仙师,你,你头发怎么白了?”
楚鱼肃容:“思虑太多。姑娘切莫像我这般思虑太多,会提前老。”
媚儿含泪不语。
楚鱼道:“这是哪儿?”
问到正经事了,媚儿脸色一肃,道:“此处是天渊门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仙师准备回师门吗?”
见她脸色不对,楚鱼默了默,“怎么了?”
“唉,楚仙师你不知道,现今的天渊门已经支离破碎……也是魔渊暴动那日,听说魔渊陡然张裂,一下子吞了天渊门大半块地盘,天渊山脉直接都少了一截,很多弟子来不及逃离,都被一股黑雾吞噬了……而且天渊门老祖坐化,元婴期的支柱又死得七零八落,现在正魔大战得正激烈,天渊门都抽不出几个人,人人都道天渊门要完了。”
老祖坐化了?
楚鱼愕然了一下,想到那日阎衡魔君当胸一把抓进天渊门老祖的胸口,坐化了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没想到天渊门的情况居然这么糟糕了。
而且正魔大战又开始了,陆轻安和谢羲八成又到前线去了,他如今这样,宋远卓又记仇,回到这样一个天渊门,无异于找死。
楚鱼立刻摇头:“也罢……我不回去了。你可知道我师尊和师弟在何处?”
媚儿正要答话,旁边一颗粗壮的树后,忽然传来一个笑声,虽然还算清朗,但其中所含的恐怖杀意,却让人忍不住头皮发麻。
“楚师弟想知道陆师叔和谢师弟的行踪,又何必问外人呢,问我,岂不是更好?”
楚鱼一听到这个声音就觉不好,立刻警惕地看去。只见树后缓缓露出了一道身影,乍一看人模狗样的,楚鱼暗暗啐了一口。
好死不死,一回来居然就碰上了宋经义。
此时的宋经义,明显比一年前碰上时要精神许多,眉目间却隐隐有森然气息笼罩,阴郁了不少。楚鱼左右看了看,见他没有带人,心头正疑惑,就听狼妖倒抽了口凉气:“金丹期修士……媚儿,怎么办,我们打不过!”
……
金丹期???
没听错???
楚鱼愕然。当初宋经义被废了灵脉,只保存了练气期实力,确实没错,他不至于连宋经义是不是假装都看不出来。
那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像楚霜河那般,修炼了一种魔功?可这种魔功怎么说也是魔道的秘法,怎么会传到他手上……
一瞬间楚鱼思考了无数,最后只是保持着清冷神色,淡声道:“原来是宋师兄。宋师兄当真是一日千里,灵脉尽废也在一年回到了金丹期,可喜可贺。”
宋经义不知道他灵脉被封堵,说不定可以把他吓跑呢。要是吓不跑……那下场就惨了。
楚鱼手心微微发汗。
见他淡定自若的样子,方才围观了一场好戏的宋经义倒是有些狐疑了:莫非方才楚鱼被这只狼妖压到吐血,只是在作秀?
天知道此前看到楚鱼走出来时有多兴奋,恨不得立刻杀了他,将他千刀万剐,但又害怕斗不过楚鱼,没敢贸然出手。
楚鱼知道现在要靠演技,他越是淡定从容,宋经义就越是狐疑不敢乱动。
果然,保险起见,宋经义还是没敢动手,打量了楚鱼一番,冷笑:“看来楚师弟这一年过得不错。”
楚鱼冷淡地看着他不语。
双方对峙片刻,见宋经义虽然不动手,但也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一直跟着,楚鱼就会暴露得越快,只好咬了咬牙,稳住声音,淡淡道:“既然无事,那师弟就先告辞了。”
话毕,他转身就走,尽量让自己走得平稳从容,不想还没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叱。
“楚鱼,接我一剑!”
坏了!
楚鱼脸色大变,毫不犹豫地一推身边两只妖:“逃!”
倒不是有什么牺牲精神,只是宋经义的目标本来就是他,媚儿和狼妖修为低下,带着他不消片刻就会被抓住,到时候还得多死两个,不划算。
他倒是定住不动了,身后那柄剑果然没有直直穿透他的身子,而是往上一提,贴着他的脖子沉沉浮浮。锋锐的剑气立刻就刮出了几线血红。
宋经义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倏地出现在楚鱼面前,脸色扭曲,似是狂喜又似狂怒,指着楚鱼哈哈大笑,许久,才控制住了自己,脸色却还是扭曲的。
“楚师弟,许久不见,我们可得好好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