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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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梅山庄坐落在塞北,一入寒冬, 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跟杭州一地木舒偶然所见的雪有所不同, 杭州的雪虽冷却也带着南方特有的绵柔,飘悠悠的别有种恣意的烂漫。而北方的雪则更多几分凌厉, 狂风一刮简直冷入了肺腑,一眨眼,整个世界便已是银装素裹。
木舒实在没见过这北边的仗势, 任是它雪景再美, 也冻得瑟瑟发抖。整个万梅山庄就她一人不会武功, 便是朱七七武功乏乏,也能穿着一身单薄的裙裳, 披着火狐裘在雪地里闹腾。木舒实在羡慕, 但是一踏出房门就手脚冰冷, 只能退回屋中, 隔着南茜纱窗看屋外的风景。
天气冷,加之身体不适, 总是容易困乏的。西门吹雪见她身体实在不好, 诊了脉, 开了药, 做成药丸让她含着, 甜滋滋的倒是不难吃,据说还有固本培元的效果。西门吹雪和花满楼都是医道高手,可她这病连医圣都束手无策, 看着诊完脉后勉强地勾着嘴唇几乎无力微笑的花满楼,木舒叹息着伸出冻僵的手,轻轻拍拍他的手臂,权当做安慰了。
木舒倒是不觉得无趣,左右有个小太阳般明媚可爱的小仙女活蹦乱跳,叽叽喳喳的跟她说些简单却快乐的小事。她话语之中有七成以上都是西门吹雪,木舒听久了,也渐渐明白了这两人是怎么相处的——一个稳如泰山一个纠缠不休,冰山撞了岩浆,天雷遇上地火,朱七七这个小太阳恨不得散发出浑身的热量,将那冰冻三尺的大冰块给融化成如水一般的绕指之柔。
西门吹雪虽烦她聒噪,但是到底还是默许她胡闹,实在烦得不行,塞块点心泡杯茶,就能让她安静些许。两人之间唯一能让朱七七安静下来的,便是西门吹雪练剑的时候。她说这个时候的西门吹雪很认真,也很庄重,她坐在一边看着,能看很久很久。
“我问过一些女子,道她们为何不喜欢吹雪,她们都说,那样一个视剑道为毕生所有的活僵尸,嫁了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朱七七一手托腮,有些郁闷的把玩自己的发梢,带着点忿忿不平的道,“还说我喜欢他不过是看上了他的脸——开玩笑,那我还不如照镜子呢!而且他的脸我又不是没见过,花七哥比他还好看呢!这群没眼见的!”
“那时候他救了我,明明是他拔剑的那一刻——最……!”
朱七七突然焉了似的不开口了,她记得那时候的场景,记得西门吹雪的每一个动作,记得他墨发飞扬的弧度,记得他快若雷霆惊蛰的剑光,甚至记得那沾染在剑尖上的血迹——他寂寂的吹掉剑上的鲜血,孤孑傲慢的眉宇,冰冷却藏着萧瑟之意。
一眼见之而误终身,是那道剑光惊艳了她的眼睛,还是那寂寥刺痛了她的心,朱七七也无法分说个明白。
“算啦,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让自己心情难过。”朱七七换了一身红衣,白雪皑皑,衬得她容颜娇艳如花,似天边云霞,美得惊心动魄。她白衣如仙,红衣似火,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她轻哼着鼻音甜糯糯地道:“他叫你来就是为了拖住我咧,我听七哥哥他们说,那个什么陆小鸡还是楚花香的人要请他出山,去杀一个老头子,给什么凤讨公道,真讨厌,为什么要去给别的女人讨公道?”
木舒顿时笑出了声,陆小凤和楚留香都是风流天下的浪子,爱慕他们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且不说陆小凤,便是楚留香的那样的风度样貌,可是不逊色西门吹雪分毫的。结果到头来,这小姑娘竟连别人的名字都没记住。
看着朱七七步步远去,红衣迤逦,似雪地红梅,说是艳冠天下亦不为过——能被她这样深爱着,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红色与白色在木舒的脑海中搅成了一团浆糊,她想着西门吹雪,脑海中却渐渐浮现出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许是写文写得魔怔了,木舒摇头失笑,回头看着柔软的被褥里缩成一团好梦正酣的小毛团。她踱步过去点了点小毛团*漉漉的鼻子,见它抬起小爪子不耐烦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指,模样竟跟某个少爷像足了十分,当真让她心坎一软。
她做不到如朱七七那般勇敢,拼尽一切的去爱一个人,淡出那人的生命,就是她爱那个人的方式了。
“唐滚滚?”木舒垂眸一笑,似是时光沉淀出如水的温凉,融了一湖静止的月光,“你莫不是被他当儿子来养了吧?傻滚滚。”
她笑意温柔得能将冬雪融化,不炽热,却很温暖。踏着浮光掠影,掠进屋内的人冷不丁撞上她的笑,一时间竟是愣住了。
#对一只又傻又蠢的毛团笑成这样是几个意思?#
#果然还是先绑回堡里去吧。#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木舒正一脸慈爱地戳着毛团呢,冷不丁被人拦腰抱起,顿时就懵*了。在万梅山庄遇袭其惊悚程度不比在藏剑山庄遇袭好多少,不巧她因为对万梅山庄的高度信任,武器竟没戴在手上,亦不知此时大喊出声,是否会被他人错手击杀。
木舒微微举起手表示自己毫无反击之力,正想一股脑将自己放钱的地方说出去,破财消灾,却冷不防靠进一个人的怀抱里。时下不论男女,富贵些的总要以香熏衣,贫穷些的身上的衣服不免有些汗味。但是背后这人的气息极其干净,带着点屋外风雪的冷冽,木舒微微愣怔之后,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她没敢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细细地道:“少爷?”
头顶上传来一声冷哼,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勒得她的腰身有些难以呼吸。木舒心里松了口气,却见那迷迷糊糊醒来的小团子仰着小脑袋看着她,她正要伸手去抱,小毛团额头上却挨了一下,顿时嗷嗷叫着在床上滚了两滚,卷在被褥里挣扎,看着怪可怜的。
“诶,你怎的欺负它?”木舒有些急了,想去安抚小毛团,唐无乐却随手拿了一件披在床头的毛皮斗篷将她兜头一罩,观音兜一拉整个脑袋都埋进毛皮里了。不等木舒惊呼,唐无乐便将她直接打横抱起,出门前还不忘将门关上。
唐滚滚自己折腾了半天才从被褥里冒出头来,屋中暖和舒适,又没人扰它,不一会儿,竟又是瘫在床上软趴趴地睡过去了。
木舒一出屋门就冷得受不了,她本就是江南鱼米之乡养出来的水般骨肉,如何受得了这塞外的风雪。她住的院子本就有些偏,也是西门吹雪担忧陆小凤太会闹事而惊扰到她,给姑娘家安排的屋舍自然就远了点。唐无乐轻功几可堪称是冠绝天下,不过是在雪松上轻轻一踩,人已经飘悠悠的落到了山庄之外。好在斗篷厚实温暖,唐无乐又护得紧,木舒才没呛得一口刀似的冷风。
唐无乐步伐宛若鬼影,速度快如惊雷,木舒不得不将脑袋埋到他的怀里,免得受了凉。
她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唐无乐性格霸道,行事更是雷厉风行,往常小事多有体贴,有时却实在是让人吃不消的苦恼。等唐无乐好不容易停下来了,木舒感觉到风声渐小,她赶忙抬头一看,竟是一处茅草棚,不如何严实,却能勉强挡住风。
木舒正疑惑唐无乐为何要带自己来此,唐无乐却是往墙角一靠,坐下来顺势将她拉入怀中,拢得严严实实的。木舒惊觉不妥,正想挣扎起身,唐无乐却将她身上的斗篷往前头一掀裹在她的身上,自己坐在她身后,俯下身来将她抱住,浑身竟是跟火炉一般暖意融融。
木舒倒是不觉得新奇,这个世界的武功早已让她大开眼界,说是仙人手段都不为过。只是她心里到底是不自在的,然而不等她说些什么,唐无乐就在她耳边轻声的道:“你从这里往外看,可比在屋内看来得好。”
木舒不由得偏首看去,这茅草棚是木头和茅草垒成的,许是经年日久,多少有些残破了,墙角这一处地破了个口子,正好可以往外张望。偏偏唐无乐选的这地背风,筑了以供挡风的土胚墙。从这里往外看去,竟是一大片娇艳的雪梅,仿佛悄然落入人间又不为人识的精灵,恣意傲然的绽放着。许是此处偏僻又难以落脚,这些梅花竟是少了几分红尘气息,清雅已极,美不胜收。
木舒眼中掠过一丝惊艳,往日里她也隔窗看过万梅山庄中的红梅,极美,却因为被精心照料着而难免染了几分匠气。但面前的这一片却是有种浑然天成的美丽,自然又傲慢,隐隐可嗅见扑鼻而来的冷香,无怪乎他人常说,隔窗观梅是俗,踏雪寻梅才当真是风雅入骨。
“你身体不好,看一会儿,我便送你回去了。”唐无乐为她拢了拢兜帽,语气平淡,却是自有内敛的温柔。温热的掌心轻轻贴在她冰冷的脸蛋上,一点点帮她捂暖,“万梅山庄的梅花虽美,却到底是染了人气,不如天生地养的清雅,不看也不可惜。”
他大费周章的带她出门,就为了“看一会儿”这雪地的红梅,不拘手段如何,单是这份心都已是十足的难得可贵了。
木舒呆了又呆,心如锤击,却不知晓如何言语。她自恃冷静理智,看待世事也比大多数人透彻明晰,面对早已无望的结局,她以为自己能做到从容自若,心如止水。可恼是偏有一人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扰乱她的心,非要让她尝尽人生七情六欲带来的苦楚不可。
跟每一个被爱着的女子一般,她心中自然是感动而甜蜜的,但她总是习惯顾虑太多,便也是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尝了个尽。
这般想着又觉得这人委实可恨,她不想将他拉入泥淖里,这一辈子就这般干干净净的走,他怎就不理解她的心意?
木舒自觉地心里跟吃了黄连一般苦,抬手将他的手拽下,握在手心里。她的手不算纤细,却是骨肉均匀,线条圆润好看,唐无乐的手却是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唐门作为暗器世家,最重要的莫过于这一双手,他的手甚至可以将木舒的两只手包起来。
木舒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捧起来凑近唇边,却是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唐无乐微微一怔,一时疼得眉都蹙起来了,他看了看怀中人披散而下的黑发,却是沉默,没有开口。
半晌,他俯下身将脸埋进了她檀木般的黑发里,嗅着发上淡雅的香气,哪怕被咬得再痛,也死死地抱住了她。
——心中苦痛,我懂。
——可,如何能放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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