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这个独特的、带着强烈个人风格的剖白让斯特兰奇一开始也没能反应过来。

下一秒，他没怎么开口说话，直接闷声笑得趴在了对面那个人的颈窝。

“我是……等等，你先起来，我是特别严肃地在和你说这件事——”

耳边传来非常不满的咕哝声，让斯特兰奇忍不住弯起嘴角。他顺势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小心地避开了被磕到的部位：“我很高兴，费尔。”

“你胡子碰到我脖子了特别痒……”

没什么留胡子习惯的魔法师先生还在抱怨：“而且我磕到头，你还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抱歉，我只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尾音忍不住地上扬：“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好像不用等得太久。”

对方不明所以地站在原地等他说后半句，但斯特兰奇却直接拐了个话题：“你之前一直在工房里做什么？很少见你用这么复杂的魔法阵，而且又一眼看不出来什么功效。”

“……你的圣诞礼物。”

费尔南多哼哧了半天才磨磨唧唧地开口：“那是你的圣诞礼物需要用到的术式，因为基底和局部阵法我已经在店里的时候就刻录好了，所以你只看到一半当然看不懂。”

“我有这个荣幸提前看看它吗？”

斯特兰奇问道：“反正很快就是平安夜。”

看着对方表情带着犹豫，神经外科医生又乘胜追击：“反正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圣诞老人，而且时间对你我都没那么大的意义。”

这话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于是费尔南多在图书室里打了个响指，两个人周遭的环境瞬间陡转，重新回到了之前用于准备炼金术仪式的房间。房间的法阵中央有着浅显的屈光幻术，用来防止有人误入影响最终效果——其实这实在是有些多虑的想法，除了史蒂芬·斯特兰奇本人之外，偶尔会来到纽约圣殿来镇守的法师比如王和丹尼尔他们很少会随便乱动别人准备好的仪式，对知识保持着相当程度的敬畏。

红发的混沌法师绕开一系列触发式，小心翼翼地将运转当中的阵法暂时中止，将中央的那块不到巴掌大的礼物取了出来。

那是一枚黄铜怀表，被重新打磨过的表面镌刻着十二角星的星环法阵，中央是用来象征着混沌之海的三叠环符文。

斯特兰奇啪嗒一声将其打开，表壳的内部同样有着字体漂亮的烫金字。

[For Sorcerer Supreme]

对方在病床上的时候就宣称说想要送个能够更替腕表的东西，因此斯特兰奇对于礼物是个怀表其实并没有太过意外，只不过这上面的阵法和功能仍旧很让人好奇——这么大的阵仗绝对不可能只是做了什么装饰。

“这是做什么用的？”

斯特兰奇有些不舍地将怀表重新放回阵法的核心位置，于是原本预设好的机能重新又缓缓旋转运作了起来。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指示时间。”

费尔南多理所当然地说道：“只有你自己的时间，哪怕是经历了时间魔法的加速、调整、溯回或者别的一些列手段，这只怀表将只指示你自己的灵魂在世界上所度过的时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至尊法师的时间流和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速率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想，应该有什么东西能够准确地指示只属于你自己的时间。”

“因为混沌之海原本就是时间之外的东西，所以这样的事情用混沌魔法也不是不能做到……”

费尔南多解释道：“不过具体的手段比较复杂，而且你是维山帝的魔法师，所以体系不一样很难复现出来，就像是我也基本上没办法用你们的魔法一样。”

确实是精湛的礼装，从制作的细节上就能够看得出格外用心。

对方在这一层面显然相当自信，根本就没问他是否喜欢，而实际上他确实非常喜欢这个礼物——无论是从什么角度上来看，它都无懈可击。

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现在还处在尚未完成的状态了。

于是之前也在顺带思考着怎么给复仇者联盟其它成员送圣诞礼物的斯特兰奇突然就有了新的想法。

“来商量一件事。”

斯特兰奇突然建议道：“我明天打算去一趟英国，大概需要购进一些新的炼金术材料和草药，应该能够分出一部分来制作合适的礼装，所以圣诞礼物要不要一起来准备？”

“一起准备？”

重新将法阵的状态再度精细调整过的费尔南多从材料堆里抬起头来：“圣诞礼物——可以这么送的吗？”

“也有各种各样的情况，主要是如果想要制作稍微复杂一点的礼装时间就会很吃紧，既然这样的话不如综合双方的魔力制作一点更加可靠的道具出来。”

史蒂芬·斯特兰奇的话确实带着很强的说服力：“就像是学生的预算如果单人买不起什么礼物的话就几个人一起凑钱买差不多，时间和魔力都是可以这么计算的。”

“唔，也好……”

而且涉及神秘的材料就往往非常贵重，要么就需要繁琐的再次加工工序，某种意义上确实很可能需要两个人凑钱，费尔南多很迅速地思考了一下合理性：“好的，那么就明天一早出发。”

时间不早，费尔南多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出现在盥洗室，迅速洗漱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魔力被困兽环抑制在安全的范围，不至于伤害到自身，也不会因为魔力水平低下而感到过于困倦。

面貌年轻的魔法师蜷缩在被子里点亮手机，内德·利兹在社交网络上分享了学校里圣诞舞会的盛况空前，一整天没怎么看的聊天信息里有不少留言，大多是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出席。

“我提前去旅游了。”

对于这种问题，费尔南多已经习惯了把真话假话放在一起说：“去了费城。”

“哇！那不是超——棒的嘛！”

同学们在群里叽叽喳喳，还有人大半夜起哄要让他发一些旅游的照片。费尔南多抓了抓头发，他还真的没来得及拍照，一整天里狙击黑亚当加抓捕七原罪，工作量大得让人根本来不及记录什么内容。

——况且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爱拍照的人。

不过很快，彼得和内德就默契地在群里岔开了话题。这个圣诞舞会据说彼得·帕克也过得不太顺遂，但对方并没有打算将发生的事情告知其它人的意思，就连针对费尔南多，也只是含混地表示，那糟糕透了，他解决了一起事件，就连斯塔克先生都称赞他做的漂亮，但……那还是糟糕透了。

“我知道你们突然去费城一定是因为魔法那边也出了什么问题。”

少年在聊天窗口上写道：“我真不该把压力互相转嫁给你们，每个人都在作为英雄活跃着，我需要更加成熟才行。”

“或许你可以认识个新朋友，我们在费城遇到的新人英雄，经验比你还欠缺一些，你们可以互相交流。”

费尔南多建议道：“他比你年龄小一些。”

“那是谁？？”

彼得果然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也拥有超能力吗？！还是说，他会魔法？”

“你可以联系这个油管博主。”

费尔南多说道：“就说你是蜘蛛侠，他肯定会感兴趣的。”

没过多久，费尔南多发来了几个视频链接，看着第一个标题写着“胸口碎大石”的视频内容，彼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翌日。

早饭仍旧是在圣殿解决。

就算是隔绝了大多数的现代技术，但纽约圣殿里仍旧有着最为基础的一些设备，包括年久失修的空调，信号不佳的wifi，以及四十瓦白炽灯灯泡之类一看就是上个世纪所采买的生活物资。

考虑到纽约圣殿曾经被莫度管理过一段时间，如此简朴也实属当然。

两个人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盥洗室，在目瞪口呆地看着费尔的牙刷毛巾和清水自动飘起来完成洗漱工序之后，斯特兰奇发现他对于魔术的理解果然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

神经外科医生沉默地拿起了刮胡刀，颤抖的手指让刀片咔咔作响。车祸确实给他的生活造成了或多或少的麻烦，其中一点就是让他的大部分细致操作都显得像是个帕金森患者。

结果对方一脸理所当然地看了他一眼，甩甩额角上的水珠，伸手在他的下巴上轻轻一划。

几乎是转瞬之间，冒出的淡青色胡茬就彻底贴着皮肤被连根擦除，重新将胡子刮得像是以往一样妥帖。斯特兰奇可以意识到这家伙甚至还照顾到了他自己平时的习惯，胡子留下的形态和他自己过去的模样完全一致。

就像斯塔克说的，“胡子兄弟”的那种样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斯特兰奇慢慢抬起眼睛：“这个咒语能把一个人的头直接从脖子上削下来。”

“但也可以用来削土豆皮，切番茄，刮胡子和给面包切片。”

费尔南多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而且我昨天早上切面包用的是同样的技巧……你要学吗？”

“等到回来之后。”

神经外科医生很迅速地接纳了这个说法，又补充了一句：“以后别这么对待别人，我是说，起码别这么招呼一个法师，要不然对方肯定会被吓得心脏骤停的。”

“我为什么要去给别的什么人刮胡子？”

结果这句话让对方显得不可思议般瞪大了眼睛：“他们又不是没长手——当然我不是说你没长……算了。”

似乎是担心这句话容易触及斯特兰奇的痛处，费尔南多很迅速地补充道：“之后你用混沌魔法来维持手指的正常运作也可以，反正魔力这种东西不用白不用。”

“好的，我很期待。”

斯特兰奇突然探身，一只手撩起了费尔南多前额的头发，接下来留在额角的是皮肤接触所传来的的特殊触觉。

“——早安。”

*

之后的整段早饭期间，混沌法师先生都保持着有些异常的面部充血和难能可贵的沉默。

纽约和伦敦之间有五个小时的时差，等到史蒂芬和费尔南多出现在这片不列颠的土地上时，这片颇具节日气氛的土地上正值正午。

大本钟也就是时钟塔是魔术协会的大本营之一，滞留在伦敦的魔术师和魔法师数目多得超乎想象，不过斯特兰奇暂时还没有和这群人打交道的意思，他们两个人行走在伦敦街头，第一件事是走进一家五层楼的百货商场，然后踏上了商场内部的电动扶梯。

“这里是爱德菲尔特家族的产业。”

斯特兰奇介绍道：“来自芬兰，湖之国计量的天平，是宝石魔术和北欧卢恩符文的行家里手。”

商场人来人往，在细节处布置了一些无伤大雅的用来招揽顾客的手段，本质上和中国的“风水”之类设置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你要在这里买东西？”

费尔南多问道：“咱们是不是忘记提前兑换英镑了。”

“这是爱德菲尔特明面上的产业，不过魔术师们背地里的营生也有不少，只要稍稍跨过普通人无法通过的境界线，就会抵达……”

两个人并排站在下行的电梯上，倏地，仿佛是什么触碰不到的分隔迎面擦过，原本熙熙攘攘的商场骤然变得寂静了下来。电梯的上下仿佛切割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连气温都好像蓦然地凉了几度。

……当然也有可能只不过是因为无法再享受到百货超市内部中央空调呼呼吹吐着的暖风。

常人无法抵达的地下一层，就连装潢都变了些风格。斯特兰奇带着费尔南多从原本处于大厅的位置重新走出，就看到这里大部分的顾客都戴着厚厚的、足矣遮掩自己面貌的兜帽。

“妖精。”

费尔南多一瞬间就辨认出了这些拖着身躯肆意行走的家伙们到底正体如何，哪怕是厚厚的外袍都无法遮蔽身体内部和人类有些不同的结构。妖精大多数和人类一样有着明显的头、五官与四肢，但就像是科幻小说里的ET外星人与地球人的长相差距一样，大多数的妖精面貌都停留在一个明显让人类看着非常“异常”的区域，要么面容漂亮得简直要灼烫到眼睛，要么就因为恐怖谷效应[1]而让人遍体生寒。

“别冲动，这里是中立区域。”

斯特兰奇轻轻按下混沌法师抬起的手腕，安抚道：“我在接管伦敦圣殿的时候听说了这个地方，这里是没有什么种族界限的交易区域，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妖精大多数都还算遵守人类的规则。”

他们两个人都穿着很明显的法师袍子，斯特兰奇更是全副武装地将魔浮斗篷披在身后，考虑到妖精们大多数都蒙住了面孔，费尔那多按下自己手腕的腕表开关，瘟疫医生的装束以手腕为始发点向着身体四周攀援而去。

“他说得没错，先生，很荣幸你们能够惠临妖精的集市。”

两人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斯特兰奇和费尔南多一起回头，就发现一个金发的男人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浅棕色的眼睛：“你们可以叫我阿尔冯斯，是这里的管理人——当然也算不得什么有实际管理权限的家伙，只是碰巧比较擅长和这些生物打交道，所以被委托来做这件事罢了。”

“这里的任意商品都可以自由购买，通用货币虽然有采取金币或者宝石来支付，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以物换物的形式，包括包含魔力的血液也同样可以用作支付的代价，请你们自由选择交易途径。”

金发的魔术师冲着他们二人微微鞠躬：“那么，祝你们在妖精集市里尽兴而归。”

年轻人在恭谨有礼的介绍过后就匆匆离去，等到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费尔南多才压低了嗓音去提问：“那是谁？”

“我知道的也不多，总之这种传承很久的家族总有各自的手段吧，虽然早就听说爱德菲尔特暗中支持着人类与妖精的交易，但是我也是第一次知道竟然坐到了这个地步。”

史蒂芬·斯特兰奇环顾四周，实际上维山帝一脉的魔法师基本上都没什么积蓄，只能期待在这个集市上可否捡漏，而且考虑到费尔南多对于大多数妖精的威慑力，起码两个人一起来这里的话不至于被吃拿卡要或者趁机敲竹杠。

不像是百货超市属于普通人类的空间里装潢精致，这里大多数的妖精都像是摆地摊一样简单地将自己的货品散在地面上，更有甚者会直接背着一个竹篓漫无目的地闲逛，随机地向路人兜售自己的货物。被妖精缠上实际上是一种非常危险的经历，因此斯特兰奇从踏入这片空间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停止过警戒。

被兜售的商品琳琅满目，但商品上显然没有商标或名字，无论贵贱都是一股脑地散落在地上，出价也需要详细地和妖精进行商谈。这种太过原始的售卖方式显然大大拖慢了交易的进程，但总不能指望这群很有可能不会说人话的家伙用美联储的银行账户来付款。

如果太过外行的话，甚至连对方卖的是什么东西都很难弄明白。

——而在这一点上，费尔南多有着丰富的、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经验。

“这个是魔术髓液，然后旁边像是矿泉水一样的东西是仙女湖的湖水。”

费尔南多一个一个看过去，边看边给斯特兰奇做介绍：“然后……这些是凤凰羽毛，其实也有兜售天使和恶魔羽毛的地方，各有各的作用，不过我不太习惯用这些东西，你觉得复仇者联盟当中谁需要一支羽毛笔吗？”

“我觉得还是算了。”

斯特兰奇果断地摇了摇头：“我猜他们应该还是比较习惯用更加现代一些的笔。”

“唔，还有这个，黑兽脂，顾名思义从一些魔兽身上采集来的东西……这家集市还是很有料的嘛。”

费尔南多看着一罐子仿佛黑泥一样的东西：“散发着浓浓的魔力和诅咒的气息，是缔造诅咒礼装的好材料。”

“啊，这个，波涛之兽的头盖骨碎片[2]，这个很厉害啊，应该是放了上千年压箱底的存货了。”

魔法师先生一惊一乍地发出惊呼：“不过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和它匹配的以物换物……”

斯特兰奇默不作声地跟在费尔南多的身后，结果就是，大家看了半天，却什么都没买——也确实没办法买。

就在斯特兰奇觉得今天的英国之旅纯粹算是长见识了的时候，有个人轻轻地敲了敲他的肩膀——要知道他的身高有一米八四，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家伙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屈起手指来敲他的肩膀的。

紧接着，两个人一回头，就震惊地发现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站着个近三米高的东西，庞大的身躯外加枯瘦的手指显得格外的不协调，对方正伸出手指，看样子打算在费尔南多的肩膀上也来那么两下。

刷地一声，闪烁着冷光的三棱刺就横在了斯特兰奇的身前。

斯特兰奇想要把这家伙往自己的身后拽，结果抻着胳膊也没拽动，两个人互相拉扯了一下，只见面前的妖精举起了自己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小篮子，那里面放着一些仿佛小米粒一样大小、半透明的种子。

它沉默地指了指这个篮子，又指了指费尔南多。

“你想让我们买这个？”

斯特兰奇警惕道：“抱歉，我们还没决定要买什么，而且暂时不打算买你的东西。”

但对方的态度显然超乎寻常地固执，三米高的身躯夸张地佝偻下来，强行让自己的脸平视着费尔南多和斯特兰奇，但这样就显得对方的身体比例更加诡谲。

妖精再度将自己面前的篮子冲着费尔南多推了推，像是献宝一样推销着自己篮子内部不知名的种子。

“都说了我们不买——”

恶意推销的推销员，不管是人类还是妖精都很招人烦。

尤其是对方看上去还不太会说话。

费尔南多伸出自己的右臂，推拒着对方的恶意营销，结果就在这个瞬间，不知名的妖精以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伸手，快速rua掉了费尔右手中指上的困兽环。

当啷一声，秘银色的戒指掉落在地面，这其间红发的混沌法师甚至只来得及传递给斯特兰奇一个“这东西不是能上锁吗”的震惊眼神。

紧接着，妖精在自己的篮子里猛地抓了一大把的种子，冲着费尔南多的头顶就浇下。

——像是玻璃一般的花朵瞬间抽条疯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