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杜王町是个临海小镇，站在山坡上，远远就能看见漫无边际的蓝色大海，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咸味。

司机来来回回搬了四次，才把松平先生做主塞进车里的东西全搬进神社，虚虚抹了一把汗。东西虽然多，但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不算什么，让他冒一头汗的，是站在门口的老人家。须发皆白很有威严，一双眼睛锐利又有神，站在神殿正中，直看得他心底发慌。

卸完了东西，司机站在门口，松平先生的意思是让他留下，方便富江少爷用车，不过最终还是要看富江少爷的意思，他觉得希望渺茫。

富江少爷一靠近，一身冷硬的老人家马上就融化了，脸上的皱纹都充满了慈爱，笑得胡子一抖一抖。司机心生感慨，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不喜欢富江少爷的人吧？漂亮得不像人类，清冷脱俗的气质宛如神明下界，看一眼就有要顶礼膜拜的冲动。想想松平先生的相貌……嗯，可能上辈子拯救了宇宙吧。

能跟在富江少爷身后，别说有松平先生承诺的三倍工资，不要工资都可以。

不出所料，富江少爷摆手让他回去，不用留下来。司机心中有点遗憾，却也不敢违背，转述了松平先生的嘱咐后离开了。

“外公还是这么精神。”富江微笑，掺着老人穿过鸟居缓缓拾级而上，走进神社。

川上家的神社远在小镇外围的山丘上，可以俯瞰大半个杜王町。神社分前后两院，前院是主神殿，拜殿与本殿合二为一，右侧有供前来参拜的人休息的屋子，左侧屋子当做仓库。中央是一棵枝叶繁茂遮瞒整个院子的参天古银杏，树下有一口水井，井边种了一小池莲花，清幽古朴。

后院是川上一家的居所，有一道l型的木质回廊，正对神殿有一栋两层日式小楼是住所，小楼一侧是一小片菜地，种植着两三种不同的菜蔬，能够自给自足。后院是典型的日式庭院，小巧精致，院中有两株红枫，树下的石桌落了几片枫叶，白色卵石铺就曲折小径，崎岖怪石藏在绿草中，逐鹿装满水落下，发出厚重的‘笃’声，循环往复。

神社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参拜，只有富江外公川上青野一人守着。老人已年近七十，身子依然硬朗，将偌大的神社打理得干干净净，木质的回廊在无数次擦拭后有一种油润的质感，赤脚踩上去十分舒服。

“长高了。”老人慈爱的打量着富江，“我为你准备的和服恐怕不合身了。”

“不着急，外公重新替我做一套，还有时间。”富江扶着老人坐下，“这次就不穿了。”

“也好，一会重新量身高，我拿下去给和服店，等你搬过来就能穿了。要去看看你的房间吗？在楼上，正对着枫树那间，正午有树荫遮挡不会太热，秋天推开窗户就能赏枫。”

“不着急，等搬过来再慢慢看。”富江给老人倒了一杯清茶。“我一会就走了。”

“啊？”老人不解，“不是说要呆一周吗？”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突然有点事要去办。”

富江的最终目的地不是杜王町，他需要时间来解决那个细胞分裂的恶心特制，还需要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

绝对不要让任何人见到那种恶心的景象。

老人眼中透着浓浓的不舍，长叹了一口气。

“我很快就搬过来了。”富江安慰的拍拍外公的手臂，“继承川上家的这座神社，陪着您。”

“至少吃过晚饭再走，我准备了你爱吃的荞麦面。”

老人准备晚餐，富江拿着采购单到山下采购，路上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川上美智子是个向往自由的人，在杜王町这个临海小镇长大的她热爱着大海，离异后成为了海洋学家，常年漂泊在海上，富江与她已经两年多没见了。

不知道是在哪里给他打的电话，嘈杂的电流声盖过了风浪声音，母亲的声音都有些失真。

这通电话打来是劝他不要急着接手川上家的神社，把自己的一生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

“你才十八岁，等看过了外面的世界再决定也不迟。你该来看看大海，壮阔，浩瀚，在大海面前，一切都是那么渺小。它冲散了我过往所有的伤痛不如意，塑造了新的我。”

然而富江已经看厌了外面的世界，只想在家当个死宅。

信号很差，这通电话只持续了两分钟，川上美智子只是给出自己的意见，至于富江最后的决定，她表示完全尊重他的选择。末了提了一句，她有一个海洋学家的朋友，最近要前往日本杜王町，她已经把川上神社的地址和富江的电话号码给了那个朋友，如果富江方便的话请帮忙接待一下。

结束了与母亲的通话，富江向路人打听了杜王町最大百货商场龟友百货的位置，无视了路人黏在他脸上移不开的视线，礼貌疏离的道谢后离开了。

龟友百货在日本算是比较有名的连锁店，位于杜王町中心繁华区域，人流密集，来往频繁。

吉良吉影很喜欢这种环境，完美的融入人群中，成为其中普通的一员，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安心。

固定好时钟，没有起床拖延症，吃过早餐后出门，提前十分钟到达公司，不早一秒不晚一秒，他的生活比瑞士手表更精准。

吉良吉影厌恶所有的意外，特别是发生在自己周围的意外，这意味着他有可能成他人视线的焦点，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比如今天，他要迟到了。

午餐是在不远处的公园里和‘女朋友’一起吃的，用餐完毕后一起在草地上小睡了一会，醒来后细心的将‘女朋友’放进提包，整理好衣服。只是今天‘女朋友’身上染了一股臭味，导致他洗了两次手。

是时候换一个女朋友了，吉良吉影回公司的途中不动声色的物色着下一个女朋友。

这点小波折倒不至于导致迟到，只是今天不知怎么了，公司附近突然多了很多人，充满狂热的双眼盯着龟友百货的入口，疯了一般往里面涌，不看路也不看人，吉良吉影挤在人流中被撞了很多次。

公司打卡处就在不远处，隔着厚厚的人墙就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吉良吉影插在口袋里的按捺不住，十个指头酥痒难耐，指甲疯长，让他有想啃指甲的冲动。

只剩最后一分钟，看似冷静的双目，紧缩的瞳孔不规则的移动，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只能安慰自己，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偶尔迟到也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不要着急。